天意是很難說的一種東西,兜兜轉轉終會殊途同歸。絕不可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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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長夜娶妻之事,自然是巫家最為盛大的事。


    如今盛明曦被架為傀儡,重新開始建芳來島。但因為是傀儡的緣故,新的芳來島修士平平無奇,也許很快真的要被擠出四大門派的行列了。在這個關頭,巫家少主娶妻,女方還是曾經芳來島中的美人,眾修士自然心思各異,無論如何,都要前來旁觀。


    有人私下唾棄:


    “四大門派還說芳來島的慘案不能再發生,責令要消滅‘無生皮’‘逆元骨’。巫少主他老婆,可明顯是‘無生皮’哎。巫家把‘無生皮’娶回家當老婆,還有什麽臉麵讓我們不要再想芳來島曾經的功法?他們自己都陽奉陰違。”


    “話也不能這麽說。萬一巫少主是柳下惠,不碰他老婆呢,哈哈哈。不過說起來,‘無生皮’怎麽能當巫家未來的主母,巫少主肯定還要娶妻的啦。等以後,這雨歸姑娘的處境,就慘咯。”


    而即使在北域,那些對巫家抱有好感與尊重的門派,私下也說:


    “巫少主將‘無生皮’娶回家,可能是怕其他人再覬覦芳來島的功法。以後,芳來島以前的功法,可能真的要失傳了。雨歸姑娘雖然好看,但當不了巫家未來的夫人。巫家未來夫人,還是要出自咱們北域的大派。”


    修真界也有攀比心,也有名門世家。沒有人覺得巫少主娶雨歸是天作之合,隻覺得是權衡利弊後,不得不如此。


    整個修真界,沒有人相信巫長夜和雨歸的成親,會和情愛有關。


    五個月後,張也寧帶如芳從人間渡過蒲淶海,風塵仆仆回來修真界時,巫少主和雨歸的婚事,已經被傳得像模像樣,衍生出了無數故事。


    張也寧將如芳交給現在的芳來島,要如芳受罰後再研究修行入門之事,而他尚未回長陽觀,便先順路去了北域,拜訪巫家。


    巫家家主在療傷,能夠接見張也寧的,隻有少主巫長夜。張也寧被仆從領路,仆從正激動他家少主那麽差的脾氣居然能和張也寧搭上關係,聽到張也寧狀似無意的問話:


    “巫家家主可是受了什麽嚴重的傷?”


    仆從趕緊答:“我家家主隻是舊傷複發而已,張師兄放心,不是大事。”


    張也寧慢悠悠:“但我觀看巫家如今管事的,似乎是你們少主。”


    仆從驕傲道:“說明我們少主到了獨當一麵的時候了,家主要給少主鍛煉機會。”


    張也寧未置可否。他其實和巫家家主巫子清才是同輩人,在他看來,巫長夜太過年少,絕不可能擔起一家之主的重任。因為巫子清多年前和芳來島聖女明秀的荒唐事,巫家要培養巫長夜上位可以理解,但因此將家中事務全權交給巫長夜,仍不太可能。


    巫子清的傷大約是真的很重。


    張也寧沉思間,聽到一婦人震怒的聲音:


    “芳來島那群狐狸精,賤蹄子!一個兩個到底有什麽魅惑本事,老的也要勾引,小的也要勾引。我告訴你們,我不同意這門婚事,讓巫長夜來見我!”


    張也寧抬目,見冬日雪水消融,沿著屋簷滴答答向下流,屋簷下站著一氣衝衝的甩著鞭的婦人,正被家仆們辛苦阻攔。


    那婦人扭頭,看到青石磚上走過的清致青年,微微怔了一下。白的雪,黑的墨,青年悠然與她對視一眼,已如行舟過徑,萬般風雪與她擦肩而過,清泠高潔。


    便是與他對視一眼,都讓人生出羞恥褻瀆之心。本與仆從怒罵的婦人,當即臉漲紅,有些羞意,將髒話收了回去。待人走了,她回過神,才繼續罵罵咧咧。


    跟著張也寧的仆從羞愧解釋:“那是夫人。夫人……素來不喜歡芳來島的人。得知少主要娶雨歸姑娘,夫人自然震怒。”


    張也寧客氣道:“原來如此。”


    看他這般冷淡,仆從收了口,知道這位恐怕對巫家的醃臢事毫無興趣。


    但是仆從過了一會兒,也忍不住抱怨:“真不知道少主怎麽想的,想要什麽樣的老婆不行,非得選芳來島那位……家裏長輩都後退一步,說可以讓那女子做妾,但是巫家未來家主主母,要是成了芳來島女子,日後巫家被芳來島把持了怎麽辦……哎,如今也隻能往好的方向想,起碼那是‘無生皮’。”


    張也寧對他嘮嘮叨叨的抱怨一直沒興趣,到此時,仆從抱怨完了,張也寧突兀問一句:“無生皮怎麽了?”


    仆從愣一下,答:“無生皮,可以提升我們少主修為啊。我們少主本就年少,難以服眾……要不是因為那是‘無生皮’,芳來島的女人絕無可能進我巫家門。畢竟我們夫人那麽討厭芳來島的女人。”


    張也寧輕飄飄看仆從一眼,仆從周身冒起冷汗,如同置身雷光劍影下,差點心神失守。


    仆從向後跌一步,聽到張也寧淡聲:


    “婚嫁非兒戲,利益難以持久。不懂愛的人在遇到愛之前,也是不知道會發生什麽的。”


    仆從未曾聽懂這話是什麽意思,張也寧袍袖一展,已經跨過門檻,進入了巫長夜的院落。


    院中雅致,紅梅叢叢。張也寧進了月洞門,首先看到的,便是院中那一臉不快的年輕男子在對貌美女郎喂招。女郎實在辛苦,滿麵緋紅,額上滲汗。和她喂招的男子俊美至極,額上青筋卻讓人害怕。


    巫長夜手中的狼毫點著雨歸的手,語氣不耐:“這裏,這裏!能不能有點悟性!我都教你多少遍了……”


    若是以前的雨歸,早被他罵得滿臉淚痕了。但現在,也許是雨歸已經習慣被他罵了,再多的眼淚也麻木了。巫長夜暴跳如雷,雨歸還在慢騰騰琢磨,口上柔柔道:


    “我天賦本就不如你。你不要著急,讓我再想想。”


    巫長夜快要暈倒:“還要再想?大姐,你從昨天想到今天了,還沒搞明白?”


    雨歸認真道:“我不能拖你後腿,自然要將其中關竅徹底消化才好。你不要急。你若是急的話,去旁邊與展眉妹妹喝喝茶也好。”


    張也寧順著雨歸所指,看到巫展眉坐在台階上托著腮,烏黑的眼瞳,以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兄長和未來嫂嫂一起練習功法。


    巫展眉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她既幸災樂禍於巫長夜吃癟,樂意看到哥哥受挫;她又覺得那兩人卿卿我我很礙眼,心裏微妙地不舒服。她既從來沒見過雨歸天賦差成這樣的修士,有些同情她,又放心於天賦這麽差的人,搶不走自己在哥哥心中的地位。


    果真,巫長夜正在吼雨歸,若雨歸不是姑娘家,巫長夜恐怕要拽雨歸耳朵了:“喝茶?!你知道麽,我妹妹要是和我一起練,早八百年練完了。媽的,你氣死我了!”


    雨歸隻溫柔笑:“我確實不如展眉姑娘。”


    巫長夜扭頭,看到院門口的張也寧。他神色一收,對坐在台階上看熱鬧的巫展眉皺眉道:“你過來,陪你嫂嫂練習功法!讓我歇一歇,再教下去,我要被笨蛋氣死了。”


    巫展眉:“哦。”


    她從台階上跳下來,拍拍自己吃了滿手糕點渣滓的手,輕快乖巧:“雨歸姐姐本來就不如我們,不如別讓雨歸姐姐練了,我和哥哥保護她就好了。”


    巫長夜沒好氣:“收起你的小心思!你嫂嫂必須能跟上我們……她練不好,我出門也不帶你。你就在家裏陪她好了。”


    巫展眉瞳眸一冷,哼了一聲,在後狠狠剜巫長夜一眼。她正好與張也寧的清淡眸子對上,嚇了一跳,趕緊跑向雨歸,躲過了張也寧的審度。


    張也寧和巫長夜離開這裏,去談事。


    二人到一廊廡下看雪化,滴滴答答水聲中,巫長夜懶洋洋:“你該不會專程來恭喜我即將新婚吧?心意領了。你可以走了。”


    張也寧不緊不慢:“是有事求你。”


    巫長夜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感興趣道:“你這樣的人,還有事情求到我頭上?哈哈,我倒要聽一聽。我不是要幫你,我隻是好奇你要求我什麽。”


    張也寧淡聲:“請你對我施展織夢術。”


    巫長夜:“……?”


    巫長夜語氣奇異:“你有病吧?織夢術隻是幻術,我又打不過你,對你施展織夢術幹什麽?難道你有什麽遺憾,想在夢中彌補?”


    他一下子生了興趣,回想起自己從烏靈君那裏買到的話本,一瞬間覺得自己知道了真相:“看不出來呀,你還是個癡情種。現在覺得薑采墮魔,都是你害的了吧?你要是早點知道你的心,她也不會心灰意冷從而墮魔,你們兩個鬧到今天這一步。”


    張也寧沉默。


    他冷漠地想:烏靈君又胡說八道什麽了?


    巫長夜同情無比地拍拍張也寧的肩:“你們的事,我也很同情。但是織夢術終究是幻術,是假的。我也不想浪費靈力在這種沒用的事情上。保重吧,不送。”


    張也寧注意到巫長夜微蒼白的麵容,和有些趔趄的步伐。


    巫長夜似乎靈力不濟。


    張也寧平靜道:“你新婚之日,修真界修士大都會前來慶賀。我希望你在那夜對我施展織夢術,還原魔疫湧動那日發生的真相,還薑采一個清白。魔疫不是她引出的,她是侍魔者,不該一直蒙受這種冤屈。”


    已經走出兩步的巫長夜停住腳步,回頭看他。


    巫長夜目光奇異。半晌,他道:“何必多此一舉?”


    張也寧:“我相信薑采蒙冤,但是世人不知。我希望還她一個清白。”


    巫長夜慢聲:“那麽多人入夢,你神識可受不了,你會受重傷的。”


    張也寧淡漠:“無所謂。”


    巫長夜:“讓那麽多人入夢,我一個人也無法施展。我沒有那麽強的靈力。”


    張也寧答:“我會補償你。我可以許你一個仙人的承諾,再加上其他你想要的靈寶仙草法器。隻要我能拿到。”


    巫長夜費解:“至於嗎?真相如何重要麽?為此受傷值得嗎?就為了還薑采清白?張也寧,你聽我說啊,我也認識薑采,她真的不在乎這些。我們相信她是好人不就行了麽?世上人都是蠢貨,你沒必要跟蠢貨說太多的。”


    張也寧道:“我甘之如飴。”


    巫長夜:“我記得你是很冷清很淡漠的人啊。你們長陽觀不是修的‘無為’嗎?不是說生死有命嗎?這雖然不到生死的地步吧,但你看開一點唄。名聲不重要啊。”


    張也寧瞥他一眼。


    張也寧道:“名聲很重要。”


    他又停頓一下,道:“我也是看不開的。”


    ——他亦是第一次過情劫。在遇到情劫前,他亦是不知情劫是什麽模樣,不知道自己會是如何做。


    他自然看不開。他自然如這世間所有毛頭小子一般,不想她受一絲委屈。


    ……哪怕她又是一失蹤就是一年,又是忘了想起他、搭理他。


    第78章 佛修聖地“三河川”……


    佛修聖地“三河川”在今日開講佛說。


    世間道盛佛衰, 三河川已是佛修們的唯一聖地。是以,當三河川傳出阿羅大師要傳授大道時,天下的佛修們紛紛前往聖地。於是, 連續三日, 梵音不絕,天生異象。


    最後一天,山中來了一位女施主。這女施主一身煞氣與魔氣, 讓寺中和尚沙彌們暗自嘀咕。然而他們想到有阿羅大師在,諒這魔頭也不敢做出什麽, 便也釋然接客了。


    薑采進入山寺,混於一眾和尚中。她找了一蒲團坐下,便和和尚們一起聽高處大僧的佛音。為表尊重,她並沒有開啟法眼,隻用肉眼倉促掃一眼阿羅大師的模樣。


    衣白勝雪,眉目慈悲。


    和當日焚火修羅界的那位“妖僧”形象, 果然判若兩人。


    薑采認真地聽了一會兒, 待法會散了, 已是黃昏。薑采按照三河川的規矩, 恭恭敬敬地排隊去領了佛燈,想要供起來——三河川開啟法會, 每日結束後都會發放佛燈, 讓信徒們供於佛前。


    聽說許願很靈驗。


    再說道家也沒有這種許願祈願的東西, 薑采便趕在法會結束的最後一天, 來領一個佛燈。她供燈時,還認真地跟佛祖說抱歉:


    “信女本應連聽三日法會,才算有誠心,敢在佛祖麵前許願。但信女被魔域那些事絆住, 脫不開身,隻能厚著臉皮趕上最後一天的法會。您大慈大悲,不要與信女計較……”


    滿殿輝煌,金光佛相,皆是婆娑。薑采睜開眼後,見到旁邊的小沙彌正合掌等著她。


    薑采眨一眨眼,小沙彌躬身:“薑姑娘,阿羅大師請您品茗。”


    薑采臉熱,知道自己混跡於和尚中聽講,必然被阿羅大師看到了。她隻好跟著小沙彌出大殿,前往阿羅大師的院落。


    初春雪消,白色重重疊疊又漸次消融成溪水,在屋簷下蜿蜒流淌。簷下風鈴陣陣,薑采被領入一院後,在一間古樸屋舍外請教,才推門進去。


    阿羅大師袈裟依然如雪,手持一串佛珠,正盤腿而坐。燈火密密地照在他麵上,不可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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