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為她,雖死不悔!


    千百倍的雷電劈在身上,哪怕是已經渡過天道雷劫的張也寧,他也唇角滲下血,眉目枯竭。而他垂眼看著她,與下方的女郎四目相對。他冷然無情,看著不為所動,然而他都在做些什麽——


    薑采說:“願以吾心侍萬魔。”


    張也寧便說:“願以吾血濟爾命。”


    她要犧牲自己,以身侍魔,他一言不發;她既要以身侍魔,他便以身護她,以血濟她。


    她既願意以身侍魔,他便願意以身殉道。


    並沒有什麽關係。


    這世間,千萬人不理解薑采,斥責薑采,其中卻不包括張也寧。自她墮魔第一日開始,他便一直信她,一直堅定地站在她身邊。高山流水,知音難覓。多少人走遍一生,都尋不到這樣的人。


    天下至情,大道不孤。


    若不與她相識,他自會走自己的路,也許終如前世一般墮仙,墮仙後依舊去封印無極之棄;然若與她相識,這孤苦人生長路,有人與他走在同一條路上。


    高山流水,知音難覓。無關時光,無關風月。


    人生苦長,與她相識,宛如久別重逢。也許有愛,卻不隻有愛。


    此時此刻,重重雷電,漫天寒光。天如同撕裂開,要將這一對男女盡數摧毀。張也寧隻低垂著眼,看著下方的薑采。他心中不後悔自己做的所有事。


    與她相識,他心中不悔。


    遠超過他曾經承受過的天道雷劫劈在身上,張也寧本就受了傷,此時狀態自然變差。他看著這漫天漫地的雷電,如同末日窮途般,看不到雷電的盡頭。


    體內生機一重重枯竭之時,他自己也不知自己能否抗住。


    最強烈的第八十一道雷劫擊下,張也寧想薑采傷勢太重,已經承受不了了。算了,他來吧。但以他此時的狀態,也許就隕落在這最厲害的一道雷下了。雷電光照亮張也寧的眉目,在這刹那,張也寧心間竟也沒想什麽。


    他隻是看著下方的薑采,心裏歎口氣。


    算了,就這樣吧——


    他閉上目,做好準備身死道消時,神魂中,刹那間,湖水溢滿,荷花盡開。霎時間,花香滿溢,重重蓮花由虛化實,由眾合一。潔白的蓮花自張也寧的神識中向外飛出。


    張也寧坐於聖潔蓮花上,雷電向他劈下時,蓮花盡展花瓣,向上招展。


    黑霧森然,雷電陰寒,無極之棄外的修士,眼睜睜看著那瓣瓣蓮花盛開,光皎而柔,花枝舒展,將張也寧護在花中,擋住那雷劫。


    天地異象!


    無人知這異象代表什麽,呆呆地猜難道這是張也寧的什麽法術。隻有趙長陵知道張也寧在渡無悔情劫,趙長陵心裏一突,想到——


    難道師兄的無悔情劫,渡過了?這天地異象,是在回應?


    --


    張也寧無悔情劫中的“生情無悔”,於此時渡過。


    正好抵消那天雷中他無論如何也渡不過的一重。


    天地間風雲消了,蓮花重回神魂。神魂中,張也寧檢查自己的道體,隻見得神識中湖水依然在,荷花重回體內後,重新變幻成了無數荷花,落於湖水中,包圍著、保護著他的道體。


    這便是“生情無悔”。


    張也寧心中一歎,想原來是這樣。非生死關頭,難見情深。隻有此時,他心甘情願願意為薑采犧牲,才能觸動生情無悔。


    而薑采……


    張也寧立刻從神識中出來,回歸現實。


    --


    天道雷劫渡過,薑采修為猛漲,她再一次有能力讓魔疫入體。


    她已經走到這一步,哪裏還有後悔的機會?


    她從地上爬起,便再一次盤腿而坐,道:“來。”


    --


    不知經過了多少輪回,不知在幻境中哭了多少次,絕望了多少次。神魂一次次開裂,又在每一次在現實中醒來時,將其補好。道心不斷有損,卻一定要在醒來時,讓道心再一次地堅定。


    她不能輸。


    她絕不能認輸!


    她必須要將這些魔疫全都收服,不然她情何以堪,不然她都對不起張也寧的犧牲。


    天黑又天亮,天亮再天黑。


    外界的吵吵嚷嚷遠去,無極之棄中,天地蒼茫間,好像隻剩下薑采一人。她不斷地爬摸,不斷地自我安撫。她要神魂中的魔疫們閉嘴,不要侵蝕她的道心;她還要將更多的魔疫困進來。


    這個過程,前世她用了整整半個月。這一世,她不知自己會花多長時間。


    --


    世界變得靜極,無極之棄中吵吵嚷嚷的魔疫們一點點消失,這裏變得淒涼、過靜。


    張也寧一直盤腿坐於高空,外界不斷有聲音來問他,都被他一一屏蔽。


    寒夜中,當張也寧感受到這裏的氣息盡數消失後,他終於睜了眼。他落在地上,灰色道袍擦過地麵,而這一次,不用再提防躲在暗處等著偷襲的魔疫們。


    魔疫已經被困進了那個人的體內。


    他心中破洞一直在流血,但他無能為力。


    張也寧緩緩走過,終於在一棵枯木下停下。他蹲下來,拂開枯萎的長長的枝葉,看到了那凹在宮壁中的蒼白姑娘。她閉著眼,臉上淚水仍在不斷流,而她神情已經麻木無比。


    她的氣息弱到了極致,此夜寒月冷極,她就如月下一捧雪,即將消散般。


    張也寧望著她許久。


    他伸出手,輕輕叫醒她:“薑采。”


    他叫了她許久,薑采才模糊地聽到他聲音。她疲憊地、艱難地睜開眼,便看到月亮照在自己身前,青年跪地而望,玉冠下,他發絲已亂,雙目微紅。


    薑采對他露出一個笑。


    他手撫在她冰涼的麵頰上,為她擦掉眼淚。


    薑采說:“我沒有哭,是別人的經曆在哭。”


    張也寧:“我知道。”


    二人對視,無言無語。


    好一會兒,薑采眼神又開始飄虛,她蹙起眉,閉上眼。他知道她在忍受體內的掙紮劇痛,便隻默然望著。他將清心咒刷在她身上,但是他自己都知道,清心咒對她現在,已經沒有用了。


    薑采再一次睜開眼,碰到他的眼神。


    他那般眼神,讓她心裏一空,密密麻麻,如被針紮成了刺蝟。


    薑采一點點傾身,將額頭抵在他肩上。她無力抱他,隻恍惚地說:“說句話,讓我覺得這是現實。”


    浩風之下,張也寧聲音清如飛雪,縹緲空廖:“如果你是我的心上人,我這時應該做點什麽安慰你的。”


    薑采微微笑。


    她神魂刺痛無比,無數魔疫在她體內叫囂,要她殺了張也寧。而現實中,她隻靠在他肩上,模模糊糊地問:“不親麽?”


    張也寧:“像流氓。”


    她笑一聲,想和他說什麽。但是她實在太痛了,她氣息弱下,痛暈過去。她身子向下倒時,被張也寧抱住。他安靜地抱著她一會兒,低頭,拂開她的亂發,在她額上輕輕親了一下。


    他將她橫抱在懷中,向外走去。


    等候在無極之棄外麵想要個說法的修士,花了整整一月時間,才看到半空裂縫中有人出來。那裏此時已經沒有了黑霧,等候的修士們看到華光一閃,有人出來。


    修士:“魔頭出來了——”


    修士正要叫其他人,卻見張也寧垂目掃了他們一眼,身形一掠,便重新消失了。


    --


    張也寧抱著薑采,從空間裂縫中出來,直接跌在了北荒之淵。


    這裏還沒有結冰,依然春水融融,隻是空曠。


    寒夜中,張也寧躺在地上,抱住臥在他身上懷中的女郎。月下飛霜,星河蜿蜒如碎光流連。星空至寒至囂,他環抱著她,靜靜地說——


    “薑采,你聽好了,我隻說一次。


    “你不是魔頭,是我的情劫。我不願死生分別,從此孑孓;我願長夜不明,與爾同壽。”


    第71章 寒月如晝,鳥靈低飛……


    寒月如晝, 鳥靈低飛。世界清清靜靜,碧汪湖水宛如一麵麵碎開的水鏡,托天映日。


    北荒之淵的夜晚, 薑采從沉痛中醒來, 叫囂得她頭痛欲裂的魔疫惡念後,有溫暖流光相照。她視察自己的神海,才看到有一輪皓月落在自己的神魂中。


    月光精華在不停歇地淬煉她的玉皇劍, 玉皇劍鋒利之威,勉強讓那些四處亂飛的囂張魔疫無處可逃。


    隻是這醒來的片刻, 薑采便聽到了無數惡念——


    “殺了張也寧吧。他不會怪你的。”


    “不舍得殺的話,就把張也寧拉入泥沼吧。你在泥沼,他憑什麽不下來陪你呢?”


    “沒有人懂你,沒有人愛你,沒有人理解你。隻有一個張也寧,你可千萬別讓他逃走啊。”


    薑采歎口氣。


    這些魔疫惡念, 前世她死前最後那段時光, 便日日夜夜和這些東西一起相伴。她最無力最絕望的那段時間, 心中魔念叢生的那段時間, 竟然詭異地和這些魔疫和平共處。


    隻因那時候,她身邊沒有任何人能夠說話。長年累月, 她竟然隻能和自己體內的魔疫交流。


    哪怕他們日夜催生, 成為她的心魔。哪怕他們日日拉她入深淵, 誘她毀掉道心。但是也許人孤獨到極致的時候, 哪怕明知對方懷有惡念,也想說說話。


    正是前世這段經驗,讓薑采想出和自己體內魔疫共存的一個方法——和他們說話,和他們交流;時間長了, 慢慢渡化便是。


    而今,發現魔疫們又在誘拐她道心蒙塵、誘她殺張也寧,薑采神魂不斷被他們刺痛時,竟有一種久違的詭異的熟悉的好笑感——


    前世她都能困死他們,和他們同歸於盡;今生她也一樣能做到。


    薑采睜開眼,感覺到自己被人環抱著,那人摟著她肩膀的手臂隨著她蘇醒而緊了一緊,卻又勉強放鬆下來。


    薑采抬頭,對上張也寧俯眼望來的一雙清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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