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無涯回頭看她,目有笑意:“……阿采啊,原來你也有這樣霸道的占有欲麽?”


    薑采露出笑,並不解釋自己對師父命運的擔憂。


    --


    長陽觀估計與劍元宮做了商量。


    他們不想多生事端,於是長陽觀由張也寧主持的法會、劍元宮薑采的剔骨之刑,定在了同一天。


    巫家少主巫長夜才剛剛清醒沒幾天,身上的傷還沒養好,就聽聞了那兩家仙門鬧出的大動作。他低罵一聲:


    “艸,什麽意思啊?不就是不想讓張也寧和薑采互相支援嘛,故意定在了同一天。這長陽觀和劍元宮,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巫展眉趴在床榻邊,仰臉憂心:“那哥哥,我們要去看哪一個啊?”


    巫長夜猶豫半天,說:“……去看薑采吧。”


    巫展眉慢悠悠問:“是為了看雨歸姐姐麽?”


    她天真無邪道:“出了這種事,雨歸姐姐在劍元宮的待遇肯定很慘,雨歸姐姐那麽好看,哥哥要幫忙麽……唔。”


    她還沒說完,一條長巾就被砸在了她腦袋上,將她砸得一懵。她呆一下,巫長夜的手捂在了她腦袋上,敲了兩下:“好好說話!我是短了你吃的喝的,還是哪裏虧待了你,讓你這麽陰陽怪氣?”


    巫展眉一滯。


    她扁嘴,小聲:“對不起。我就是怕哥哥不要我了。”


    巫長夜沒好氣:“你放心,我娶了老婆也是你哥哥。你嫂嫂要是對你不好我立馬休妻,可以了吧?”


    巫展眉露出笑。她猶豫一下,決定討好哥哥:“那我們就去找雨歸姐姐好了……哎呀!”


    她再被敲頭,因她哥哥恨鐵不成鋼:“是找薑采,不是找雨歸!媽的,這薑采這幾百年在修真界肯定惹了不少仇家,她這一剔骨、退出門派,肯定仇家全找來了……比起她,張也寧那邊修為全在,有什麽好擔心的?頂多被罵一罵,誰能打得過他?”


    巫展眉:“……哦。”


    --


    當日天邊無雲無風,張也寧親自主持法會。就如他說的那般,他將芳來島諸年的秘密,從傲明君開始,向所有人說明。


    傲明君時代,芳來島奴役修真界的事,這裏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聽說;而之後的逆元骨和無生皮的秘密,聽客中不少人從聽第一個字開始,便神色大變,有些坐不住。


    張也寧心神不寧,神色萎靡。


    眾人看他依然皎若月華,但他氣息不穩,靈氣衰竭,顯然之前傳聞中張也寧被永秋君懲罰的事,不是假的。眾人不敢為難全盛時期的張也寧,但是……今日法會,除了張也寧,長陽觀沒有其他長老出來。


    有人嚷道:“你胡說!我們門派沒有人買賣無生皮,你憑什麽指責我們門派長老?這都是你們長陽觀惹出來的事,真要說有人用無生皮,不該先懷疑你們長陽觀麽?”


    有人帶頭,便有人跟著:“沒錯!你修為這麽高,誰知道是不是無生皮堆出來的……你這是賊喊捉賊。”


    也有第一次聽到這秘密的人,心裏大震:“我就說那個誰百年之間修為突飛猛進,肯定是用了無生皮……這種人,太無恥了!”


    “我怎麽不知道?早知道我就去芳來島了……”


    多少人扼腕,多少人惶恐,多少人憤憤不平。


    修士也是人,未成仙者皆是人。隻要是人,便都有性格中卑劣一麵。芳來島的功法放大了人性中的劣根,諸人吵嚷起來,越說越是聲大。他們蠢蠢欲動,有不安分的人四處點火。


    張也寧不想與他們在此耽誤時間,他幾次看天邊情況,幾次抽身欲走。


    每一次,他都被攔住:“張道友,我不相信這種事!一切都是你信口雌黃,你拿證據來。”


    “對!我們憑什麽相信你?你現在是什麽意思,是要清理買賣無生皮的人麽?我們怎麽知道你們是不是故意鏟除不服你們的勢力?”


    這正是長陽觀長老們之前擔心的——人心惶惶,千人千念,你無法控製。


    張也寧袖中青龍鞭出手,清光環身一圈,瞬間讓周圍空了一片。


    有人喊道:“你、你幹什麽?你要把不服氣你的都殺了不成?”


    張也寧淡聲:“我今日有事要走,沒有空與你們囉嗦。我該說的已經說了,信或不信,自由心證。芳來島已經叛逃,這般秘密本已是過往,做錯的事,卻並不是過去。


    “諸位自省吧。”


    眾人有強出頭的,瑟瑟鼓起勇氣:“我們不服氣!你今日不說清楚不能走!”


    張也寧垂目,淡漠:“那就做過一場——我早說了,我有事要離開。”


    諸人哪管他怎麽說,渾水摸魚的人吵吵嚷嚷間,從四麵八方向他襲殺而去。張也寧青龍鞭在手,青光凜然,龍吟咆哮,自是通天徹地!


    --


    薑采在被用刑。


    劍元宮剛入山門的空曠大地上,薑采跪於正中,四方長老立於高空,一道施法,從她體內一寸寸抽出劍骨。


    劍元宮對弟子的磨煉,向來是以劍入心,以劍入骨。弟子們從入門開始第一天,便磨礪自己的劍骨。劍元宮功法的最高境界,當是通身修骨成劍骨。


    那一日,當是天下無敵。


    然而這隻是一種設想,自劍元宮立派,還無人能將一身骨盡練成劍骨。薑采不至於將全身修骨都煉成了劍骨,但是她所練就的,必定是最多的。


    劍骨已成為自身的一部分,而要將這樣的骨頭抽出體內……


    金白色的光過分刺目,空地四周圍觀的弟子們一個個呆若木雞,隻是看長老們施法於薑采身上,他們便感到自己骨頭中一陣劇烈刺痛。眼看著金白色的骨頭一點點抽出,薑采全身沒有一絲血,可是她已從一開始的站立,轉為了跪地。


    而到一個時辰,她終於撐不住,趴在了地上,手指用力地扣緊地麵。


    賀蘭圖在人群中,渾身血涼,呆呆地聽著周圍人的討論:


    “師姐到底犯了什麽錯,要這樣啊?”


    “聽說是芳來島有什麽事……哎我也不知道,聽說長陽觀今日要給大家一個說法,但是師姐這樣……我才不去。”


    “嗚嗚嗚,為什麽要這樣?師姐真的要被趕出劍元宮了麽?”


    賀蘭圖扭頭,看到人群中的雨歸師姐麵色蒼白,搖搖欲墜。她已經看不下去,目中噙淚,身子顫抖,偏偏撐著不肯走。賀蘭圖再看另一邊,謝春山麵無表情地坐在一張椅子上,監視此刑。


    謝春山麵容玉白,什麽神色都沒有,可他身後的侍女不在,便無人關心他捏著扶手的手,已將扶手一寸寸捏碎。他目中燒著火,掩著水,可他一動都不動。


    賀蘭圖茫然地,再抬頭看向施法長老中的玉無涯:為何,這麽殘忍呢?是修行之路殘忍,還是劍元宮殘忍,還是天龍君他們很殘忍?


    薑采繃著身,全身冷汗,額上滴水。術法加身,不會有任何血跡,但是那一身碎骨之痛……實在太痛了。


    前世分明經曆過,可是再一次承受,依然是痛徹心扉,刺心之苦。


    她硬撐著、死死撐著,告訴自己還不到倒下的時候,然而、然而……她趴在地上,全身不自主地發抖,咬緊牙關,麵頰肌肉被繃得如同長弦,隨時崩裂。


    到一個極點,她終是忍不出,唇被咬破,血流出來。


    慘叫聲滲出喉嚨,沙啞撕裂:“啊——”


    謝春山猛地閉目,起身站起,但他怔了一下,隻呆呆地聽著師妹的慘叫聲。


    他心肝欲裂,可他知道這比不上師妹千分之一的痛:師妹那般能忍的人物,若不是痛到極致,怎會喊出聲?


    那……該有多痛。


    --


    金白色的光暗下,劍骨盡數離身。薑采虛弱地趴在地上,如同倒在一汪水中,渾身早已濕透。


    掌教雲枯君波瀾不驚的聲音響起:“自此後,薑采逐出劍元宮,再不是我劍元宮首席……”


    薑采聲音喑啞,虛弱無比:“拜謝掌教。”


    她等了好一會兒,才有力氣站起。四周弟子們用迷惘又惋惜、留戀的眼神追隨著她,看她走出劍元宮山門。而山門外,人數密密麻麻,不知道多少人瞪著他。


    薑采視線模糊,她眨一下眼,斂神讓心神靜下。骨血依然刺痛,依然每走一步都心魂若碎,但她強撐著,看著這些人。


    耳邊模模糊糊地聽到他們大聲:


    “薑道友,芳來島的事是怎麽回事?”


    “你現在不是劍元宮的首席了,你還記得你兩百年前殺我門中掌教的事麽?”


    “薑采,你也有今日!”


    薑采淡漠,她手向下一張,玉皇劍便出現於她手中。下方人聲一時消失,都有些懼怕地後退。但是他們轉而大聲:“她剛被剔除劍骨,她沒有以前那麽厲害了,大家不用怕她!”


    有人渾水摸魚地表達著自己的仇恨:“當年殺我友人,你有想到今日麽?你後不後悔?”


    薑采橫劍於身前,她凜冽目光隔著修長劍身,一點點與下方的烏合之眾對上。


    她聲音疲累,卻明朗堅毅,萬死不催:


    “我殺他人,自會被人所殺。我修仙,自會阻他人之路。我無意與爾等饒舌,想殺我的,就過來試試吧!”


    --


    那並非是整個修真界對薑采的追殺。


    那不過是烏合之眾中在報仇而已。


    薑采前世為了入魔域,就經曆過這樣的追殺。這一次是一樣的……若說區別,也不過是這一世因劍骨抽離,應對得比較艱辛。


    當她意識模糊地被眾人逼到蒲淶海前時,她心裏竟鬆口氣:前世她就是在這裏找到魔域入口的,這一世應該也可以。


    眾人不傻:“薑采,你要叛逃魔域麽?你也不過如此!”


    “她現在不如我們,別讓她跑了!”


    薑采跳入海中,海水包裹,四麵勁氣撲襲。她握緊手中劍,已做好再與這些追殺人為戰的打算,但她半晌沒等到動靜。她有些詫異地仰起頭,隔著海水瀲灩,看向海麵——


    青山玉骨,月華皎然。


    衣若雪白、衣上沾染血跡的仙人一般的青年虛立於海麵上,手中青龍鞭讓人無法近身。皓然月光從海麵下生起,嘯風盤旋,衣袂若飛,發絲纏繞。


    張也寧望著一整片墨黑海水,道:


    “我將煉化此方海域,為薑姑娘護行。想阻薑姑娘者,先過我這關。”


    有人大吼:“張道友,你瘋了?你沒看到她是要叛逃進魔域麽?她是要入魔!”


    海風與明月相纏,天色共白。一道白色靈獸從張也寧的袍袖中飛出,縱入海中,“噗通”一聲濺起巨大浪花。


    隔著海水瀲灩,孟極入水的一瞬間,薑采張臂,一把將它抱個滿懷。懷中清香若蓮,沾染了蓮香。


    海下寂靜,魔域風穴已隱隱尋到痕跡。水中女郎長發散開,罩裙揚波,她抱著孟極仰望他,見張也寧垂眸,眸若冰雪,雪光泠泠:


    “如此,我亦為她護行!”


    第50章 張也寧前來時,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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