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君更是暴怒:“張也寧,她這般說你師父,你無話可說?”


    張也寧聲音清冷:“師叔,我亦是你們要入芳來島、必須過的一關。”


    眾人:“……”


    那些長老們破口大罵,眼睜睜看著他們護著那魔、護著芳來島中人,然而打也打不過,幾個長老很快冷靜下來,一言不發,拂袖而走。臨走之時,他們森寒的目光盯住盛知微、江臨等人,暗蘊警告。


    待島中重新平靜下來,盛明曦跌坐下來,呆呆道:“七月七日,他們真的走了?滅天之戰下,芳來島沒有被毀掉?”


    她形象憔悴又瘋癲,捂住臉,兩行淚從指縫間滲出。她不知承受了多少壓力,痛苦了多久,而今敵人離開,她隻顧著哽咽:


    “好、好……太好了。”


    聖女明秀握著手中染血的金扇子,她茫然地看著這一切。巫子清在旁突然吐血,跌坐在地,她忙轉身去扶。她蹲在地幫他療傷時,目光掃過周圍,看到女修們和她一般呆滯四顧,而那裂開許多的神像,穩穩地落回原地。


    神像沒有被毀。


    明秀心中當即湧出一絲歡喜。


    而她聽到少島主的聲音響起:“那些人雖然走了,但是他們還會回來。從今往後,芳來島要做好被覆滅的準備。”


    盛明曦抬起眼,看向這個夢境中的女兒。


    這個女兒蒼白,瘦弱,卻冷靜。她從小不在芳來島長大,她長大後也對這裏沒有依戀。讓她在乎的,從來都隻有一個江臨。然而此時此刻,盛知微與江臨立在一處,卻說著芳來島日後將麵對的災難:


    “芳來島從此解散吧,我與母親已經護不住島中人。爾等各自逃命,比一網打盡要好得多。”


    她麵向薑采等人:“薑道友,張道友,多謝你二人援助。然芳來島生機已滅,不過苟延殘喘,辜負了二位的一番心意。島中弟子聽令,日後我島中人若有活著的,再見到幾位援助者,當不遺餘力幫助他們。”


    島中女修們怔然而立,然後,明秀先俯下身,以芳來島麵對客人最尊貴的儀式,用指點在自己眉心,血滴入眉心,契約便成:


    “日後幾位若需援手,明秀當不遺餘力相助。”


    其他女修們跟隨著聖女,紛紛俯身,以血結下契約:


    “我亦然!”


    “我亦然!”


    薑采與張也寧立在她們的擁護之下,契約生成結出的道光絲絲縷縷,漫向二人。二人並沒有阻止,看著盛知微俯身,同樣以血為誓:


    “我亦然。”


    江臨在旁望著,微微一笑,問:“魔的立誓,你們需要麽?”


    雖則如此,他手中掐訣,咒術念出,以魔的方式與二人定下契約。


    盛明曦緩緩地站起來,怔然看著女兒這般。她心裏知道真正的女兒在現實中,然她心裏五感交集,想到百年前、百年前……


    若是芳來島神像沒有被摧毀,江臨沒有死,她的女兒,是不是也應當是這般模樣?


    巫長夜則手足無措,這麽多人的宣誓之力,讓他這樣不過百歲的修士從來沒見過。他就如鄉巴佬一般,臉漲得通紅,連連擺手:


    “不必這樣,不必這樣,我們也沒做什麽……”


    百葉沉著眉,根本不關心這些。雨歸則有趣地看著巫長夜的窘態,看這位少主口不擇言:


    “媽的這隻是個夢而已,又不是真正的現實,我要這些契約也沒用……”


    他被雨歸輕柔一斥:“少主,這般無禮不太好吧?雖隻是夢,但此情為真,真假又何妨?”


    巫長夜無言,而薑采和張也寧突有所感,二人同時抬頭,見到半空中虛幻的一道黑氅掠過——那位一直觀戰、未曾出手的陌生女子,終於走了。


    --


    真正的、從現實中進來的盛知微轉過身,順著魔子牽連她心魂的那條線,向夢外步去。


    七月七日,她已然再次看到。


    沒想到江臨會在這裏活下來……也罷,他好歹,在這個虛幻的地方,活著這片刻時間。


    忽而,盛知微聽到下方那個巫家少主驚喜道:“諸位,我妹妹已經破夢成功了,我們可以出夢了!”


    高空中的盛知微身子一頓,她忍著再回頭看江臨一眼的衝動,身形消失了。


    --


    夢境中,江臨突然抬頭,看向無雲的天幕。


    他旁邊的盛知微緊張:“怎麽了?”


    江臨搖搖頭。


    他仰望著萬裏無雲的地方,喃聲:“隻是突然覺得……很難過。


    “好像有誰離我而去,再也不會回來。”


    盛知微吃醋道:“哼,不知道是誰!”


    江臨低頭笑,捏她鼻尖,笑眯眯:“對,不知道是誰。”


    盛知微:“哼!”


    旁邊的巫子清,支支吾吾半天,想與照顧他的明秀說話。明秀望著虛空,在他開口前忽然開口:“我嫁你為妾,好不好?”


    巫子清愣住。


    明秀垂目,道:“我給你做妾,你護我一條生路,給我留個子嗣……給芳來島留個血脈,日後有其他機緣,可好?”


    她聖潔美麗的麵容,看向自己這一位一路跟隨她、幫助她的巫家少主。她的心如同鐵石般,最後想的,依然是如何助芳來島:


    “你不是喜歡我麽?娶我為妾,好不好?”


    巫子清長久地看著她,他眼神變得些許冷,些許惱。他抓住她的手用力,手指微微顫抖。


    他半是失望:“明姑娘,你讓我覺得,愛情一文不值。”


    明秀低下的睫毛輕輕一顫。


    她不敢看他失望的眼睛,她要靠心魔來壓下自己想要反複的衝動。她拚命地藏住眼中淚,拚命地讓自己低著頭,讓自己像一個真的沒有感情的人。


    明秀壓下喉間澀意,平靜道:“愛情本就一文不值。”


    與此同時,薑采等人,則迷茫站著,與同樣迷茫的盛明曦麵麵相覷。


    巫展眉已經破夢,但是他們等了許久,他們根本沒有離開這個夢境。連明秀神海中剛剛破夢、身體虛弱的巫展眉都坐不住了,忍不住再次依靠血緣之間強大的聯絡作用,詢問自己的兄長:


    “哥哥,為何我們還不出夢?”


    巫長夜暗罵數聲,萬萬沒想到什麽都做了,偏偏在這時出了差錯。破夢時間就這麽短,若是錯過了,他們就離不開此夢了……他撲上去,一把拽住盛明曦:


    “說,你的心願到底是什麽?!”


    這幾位年輕修士這般幫助自己,盛明曦壓根生不起敵意,也希望他們能夠破夢離開。她也以為七月七日神像被毀是自己最大的意難平,巫長夜詢問她,她自顧茫然:


    “我、我也不知……難道不是護住神像麽?”


    巫長夜:“艸,你連自己的心願都不知道,你問我啊?”


    巫長夜焦灼萬分,既怕這時間錯過他們會困在夢裏,也怕巫展眉受到反噬就此受傷,他暗罵連連,求助地看向四方。


    薑采怔忡。


    盛明曦是夢主,她的心願不就是七月七日這一天的不平被改變麽?總不會是要自己等人一直留在芳來島,保護島中女修們吧?可是連盛知微,都要解散這裏,讓女修們各自離開……


    巫長夜大吼:“三息!還有三息時間,再完不成她的心願我們都出不去了!艸艸艸,你的心願到底是什麽啊?!”


    薑采仰頭,冷不丁與傲明君神像的悲憫目光對上。


    神像已經有了些許裂縫,但是神像到底保存了下來,和現實中不同。傲明君是芳來島諸人的希望,他一手創出逆元骨和無生皮的功法,將所有生機無私地給了女子,讓男子承受惡果……


    五千年前,傲明君身死,修真界改了芳來島的功法,從此後,女子淪落為無生皮,男修才是被她們供養的逆元骨。


    五千年的痛苦,五千年的恥辱……


    盛明曦不惜要創出此夢,隻為了能在虛假的世界中,女子重為逆元骨。這種功法本就不對,但這是盛明曦的希望。那盛明曦深恨世間男子,恨那些要島中女修一個個犧牲的男子……那她的心願,當是——


    薑采猛地看向張也寧,眼中霎時間出現短暫空白。


    少年張也寧微蹙眉,長眉半垂半皺,與其他人一眼,他低著頭思考盛明曦的心願是什麽。蒲淶海澹,赤白晴空偏有一月,月下寒餘飛雪,少年白衣如鶴,無風亦無月,但風月都是他。


    巫長夜吼道:“兩息,隻剩下兩息時間了!”


    薑采垂在身畔的手骨微微顫抖。


    張也寧察覺到她的凝視,他偏過臉,染血的白色發帶拂過他麵頰。少年輕輕望來一眼,宛如雪色月光鋪陳銀光海麵,她的心,就像春三月等來春水淙淙,冰雪消融,草木複蘇。


    薑采大腦空白:若是我猜錯了,若是我想錯了……


    巫長夜絕望:“一息了!完了,我們要困在夢境出不去了——”


    薑采手向下張開,黯然無比的劍出現在她手中。她渾身乏力,都要握不住這劍。而她另一手抬起,摟住了張也寧的肩。


    張也寧並未抵抗,隻詫異地被她抓住,依然滿目疑問地垂頭看她。而下一瞬,他身子猛然僵住,伴隨著其他人震驚的喊聲“師姐”,張也寧怔怔低頭,看著薑采手中劍,刺穿了他的身子。


    血立刻彌漫。


    其他人撲來:“薑采(師姐),你瘋了!”


    時間太短,不足以讓薑采說話解釋。她握著劍的手從未這般顫抖,又這般堅定。她用劍刺穿他的心髒,張也寧怔忡而不可置信的眼神,讓她心間驟然一痛,幾乎喘不上那口氣。


    她低聲:“別怕。”


    眼中水光盈漫。


    她鬆開劍,抱住他倒下去的身子,她與他伸出的沾著血的手握住。


    二人目光對上,手指交握時,薑采恍恍惚惚、又專注地凝視著他。


    其他人呆滯,卻眼睜睜看著二人的身形模糊,不是那種身死的模糊,而是破夢之光環繞著二人,吞沒二人。巫長夜恍然大悟,高聲:“我知道了!盛島主的心願,是殺了世間男子,再無奴役女子的男子!雨歸,殺我!”


    雨歸:“啊?”


    破夢之際,意識消失之際,薑采已經顧不上其他人,她抱緊張也寧,微微發抖。而在這刹那,她的神海中發生了變化——


    盤腿坐於玉皇劍下的先天道體,是少女薑采的模樣。這裏從來冷冷清清,先天道體一直在修行。在這一刻,叢叢青蔓自神海中長出,環繞向少女薑采,攀爬上薑采的身體。


    綠意叢叢,枝蔓相纏,春意盎然。


    隻叢叢綠意,讓劍光的冷清凜然,都變得生動鮮妍了許多。


    薑采閉目。


    心中情意生,自有情劫到。她的“無悔情劫”,竟在自己殺張也寧的這一刻,無緣無故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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