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山麵皮僵一下。


    他咬牙切齒地笑:“我失不失與你有何幹係,讓你這麽關心?師妹這麽關心我,不如助我恢複修為?反正隻是一場夢,夢後什麽都不會影響,我不介意在夢中當你的無生皮啊。”


    他向前走兩步。


    張也寧驀地伸手拽過薑采,他擋在薑采麵前,眼神有些冷:“謝公子自重。”


    謝春山挑眉。


    他道:“我與自家師妹說話,自重什麽自重?”


    他故意甜絲絲地惡心人:“阿采,小采,薑薑,你願意幫為兄這個忙麽?沒有法力,為兄寸步難行啊。”


    張也寧緊拽住薑采的手,盯著她。


    薑采:“……”


    她緩緩地、為難地:“也不是不行,我可以用分化身……哎呀!”


    她手被張也寧狠狠一掐,她吃痛之際,無奈笑:“算了師兄,我幫不了你。老虎生氣了,我不敢惹啊。”


    謝春山似笑非笑地瞥一眼張也寧,張也寧懷中的孟極一跳,跳入了謝春山懷裏。謝春山吃驚地抱住它玩了一會兒它的小短腿:


    “喲,這小短腿還記得我呢?”


    孟極不悅地揮了他一爪子。


    謝春山卻按著它的爪子,笑嘻嘻:“這小孟極也入夢了啊。看這樣子,小孟極連隱形都做不到……原來你是一隻公孟極啊,原來連妖也會失去靈力,自動成為‘無生皮’的選擇啊。”


    他逗弄孟極:“你可要乖乖的聽話,不然,我就把你送給女修們……你就不是一隻純潔的孟極了。”


    孟極狠狠咬他手指頭一口。


    謝春山吊著它的小牙齒玩一會兒,被它咬得痛極。他嫌惡地一把將孟極扔出去,薑采手疾眼快地抱住。謝春山皺一下鼻子,道:“還是應該讓百葉養你。我是不適合養這種小東西的。”


    他喃喃:“也不知道百葉如今在哪裏。”


    張也寧在旁輕輕咦了一聲。


    謝春山立刻抬頭:“怎麽,你看到百葉了?”


    張也寧:“……”


    薑采回答:“我們看到巫少主了。”


    謝春山一怔,與他們一道抬頭,看到麵前人群忽然聚集起來,一重重人圍向一個方向,一輛華麗的馬車出現在路的盡頭。


    而巫少主,正和那群百姓擠在一起,想靠近那華麗馬車。


    --


    三人一同擠入人群,去靠近巫長夜。


    人群喧嘩,數不清的人追著那華麗馬車,高喊著——


    “聖女大人,聖女大人,一定要將我們的祝福送給傲明君。一定要讓傲明君知道我們的心意啊。”


    “聖女大人,島中今年一定要好好修神廟,你們要好好祭祀啊。對了,一定要把傲明君的神像再刷一層金……咱們不缺靈石的!”


    “傲明君是芳來島永遠的神!”


    人群的激動讓人疑惑,除了芳來島,誰也不知道“傲明君”是誰。但是……他們大約知道芳來島是在祭祀一個人。看看這些人的瘋狂,大約那位傲明君在芳來島人心中的地位,和永秋君在整個修真界中的地位,也差不多吧。


    薑采低著頭,思考著這事。


    張也寧抽空與薑采解釋之前的事:“織夢術開啟的時候,我與謝兄、巫少主在一起。盛明曦夜裏偷襲我們,不知是何目的。我們打鬥間,盛明曦在半空中開了一空間裂縫,巫姑娘被關在那裂縫中。


    “巫姑娘被盛明曦威脅,開啟了織夢術。”


    薑采眉毛皺起。


    三人靠近巫長夜時,薑采喃聲:“你們的意思是,芳來島如今發瘋的原因,也許不是盛知微出了問題,而是盛明曦出了問題?是盛明曦要開啟織夢術,是盛明曦要曾經的無生皮變成逆元骨,要原來的逆元骨成為傀儡,成為無生皮,供養新的逆轉的逆元骨?”


    謝春山:“你還記得長水說的話麽?”


    ——長水說,島主瘋了,不要聽她的,她在胡言亂語。


    薑采心神一動。


    她突然注意到一個細節。


    她喃喃自語:“那日山洞中,長水進來,與我們說,‘島主瘋了,我送你們離開’。他之後又稱呼師兄為‘少島主曾經的未婚夫’。”


    張也寧頷首:“其實長水早就告訴我們了。發瘋的人一直是島主,少島主盛知微可能才是被關起來的那個。隻是我們當時以為芳來島有人篡位,盛知微已經成了新的島主。長水口口聲聲的‘島主’,我們一直以為是盛知微。


    “但實際上,島主一直是盛明曦。


    “是盛明曦要殺我們,是盛明曦威脅巫姑娘開啟了織夢術,是盛明曦要將我們困在此夢中。”


    說話間,三人已經到了巫長夜身邊。


    巫長夜失去靈力,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但是他也無暇顧忌這些,薑采三人跟著他,他則在跟著人群中一個人。巫長夜終於追到了那人,在那人肩上重重拍一下,喘著氣,神情複雜:


    “果然是你啊。”


    那人轉過頭。


    薑采三人都愣住了:這人年輕而俊美,也沒什麽奇怪的;奇怪的是,這人一雙異瞳,與巫長夜何其相似……這不是巫家現任的家主,不是巫長夜的父親麽?


    但是在這個夢境中,巫家主隻是一個年輕的外來修士,他看著一張與自己極度相似的臉,卻顧不上奇怪,隻急急忙忙地“噓”一聲。巫家主神神秘秘道:


    “小聲點,別驚動了聖女。”


    他露出癡迷的笑,看向那華麗馬車。馬車四周紗簾垂落,影影綽綽,隱約露出一女子的身形。巫家主與人群一同大聲喊:


    “聖女大人!


    “聖女大人真好看,聖女大人真漂亮!”


    他趁亂大喊一句,充沛靈力穿梭人群,直入那被風吹開的紗簾:“明姑娘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馬車中,簾幔後的女子掀開紗帳,遙遙地向這個方向看來。


    雲鬢花顏,金步搖微。


    她盛裝而坐,目光清渺,帶著吃驚又微羞的神色。然她聖潔純美,周身籠著的白霧,讓她不類凡人。


    巫家主癡癡笑:“明姑娘真好看。”


    巫長夜有些發怔。


    巫長夜肩膀被人從後敲一下,他回頭,看到薑采三人。而三人沉默,與他一同看向那馬車中的芳來島聖女——


    那位聖女的麵容,與所有人見過的巫展眉,相似九成。


    --


    在這個夢境中,芳來島的男子都依附女子,不依附女子的男人便沒有靈力。但是對於外來者巫家主來說,他靈力充沛,自由出入。三個沒有靈力的男子,再加上一個並不是很想攔的薑采,眼睜睜看著打個招呼後,那巫家主就消失不見,不知道去了人群哪裏。


    幾人能做的,便是將巫長夜先帶出來。


    四人尋了茶館坐下來休憩,麵對三道審度的目光,巫長夜拍桌子:“怎麽了!我進芳來島就是別有目的怎麽了!”


    薑采笑:“巫少主那時候說,你是與妹妹一起曆練,遇到雨歸姑娘,才跟著一同進來。然後雨歸姑娘與巫姑娘一起進入芳來島時,兩人便失蹤了。那時我便奇怪,巫少主和巫姑娘形影不離,巫少主怎麽會讓巫姑娘獨自一人進芳來島。


    “但若是巫姑娘和芳來島有關係,那便簡單了。巫少主現在還不說實話麽?”


    巫長夜麵容沉靜片刻。


    他有些悵然地看向窗外,落落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隻知道,展眉母親曾是芳來島出來的人。我母親對此一直不滿,她母親死後,我父親抑鬱寡歡,讓祖父很生氣。雖然我父親還是巫家家主,但是家裏人已經放棄他,開始培養我。


    “展眉小時候過得很不好,所有人都厭惡她,打罵她。我父親整日酗酒,不問世事……我開始將展眉帶到身邊後,展眉才告訴我,她不是雜種,她有母親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母親家對她不聞不問,為什麽芳來島不派人去接她。


    “她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巫家所有人都瞧不起她……她以為芳來島是她的家,她一直很想回去芳來島。”


    他腦海中,想到的是幼年時巫展眉被欺負的模樣,她通紅的眼,被人撕開的衣服……他救下她,她蜷縮在他懷中,抱緊他不停哭。


    他是高高在上的巫家少主,她不過是生母不祥的雜種。他母親是巫家嫡妻,她母親算個什麽東西?他明明恨她讓自己母親不開心,可他抱著幼小的她,又不舍放開她的手,再將她丟回黑暗中。


    巫長夜苦笑:“可是,我們誰也沒想到,芳來島原來是這個樣子。”


    他從來就知道巫展眉體質與其他人不同,當他知道芳來島的無生皮逆元骨後,他便懷疑巫展眉的母親,就是無生皮,而供養者,當是他父親。


    這讓他情何以堪。


    年少的少主以手蓋臉,當他不暴躁的時候,陽光落在他身上,睫毛顫顫,鼻梁挺高,他是何其陰柔秀麗。


    巫長夜指縫間流淌著日光葳蕤,他澀澀說道:“我知道盛明曦是如何威脅展眉的。我妹妹,那個傻姑娘,盛明曦隻要告訴她——我讓你見到你母親。她就會傻傻地去幫盛明曦織一場夢,夢回百年前。


    “她想見到自己母親,而我——我也想知道,我父親是怎樣一個人。這些年他對我母親的不聞不問,展眉母親的早亡……他在其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我想知道我父親,和展眉母親的故事。我要知道我這些年對我妹妹,有沒有做錯;而展眉,她想從夢中知道答案——她多年的委屈和怨憤,是否值得。”


    夢中逆元骨和無生皮逆反男女的事,當是盛明曦要的夢;而巫家家主和聖女的出現,不過是盛明曦將自己知道的一些事,當成送給巫展眉的禮物。


    兩個時間段,應該是被融合在了一個夢境中。


    這便是織夢術。


    以現實為依托,以心為鏡,織一場關於過去、些許虛幻的夢。


    世事帶走了時間,卻帶不走過去的故事。過去發生的每一天,都可以在夢中回溯到相遇的起點。


    巫家人不相信人說的話,他們隻相信夢境——


    你的一切故事,一切心事,一切秘密,真真假假,多多少少,都會藏在夢中。


    第39章 幾人說話間,薑采忽……


    幾人說話間, 薑采忽然想起一事,奇怪地看一眼巫長夜。


    巫長夜已然自暴自棄,他拍桌子:“我可半句沒說謊!你們還有什麽疑問的, 一徑問了便是!”


    薑采微微一笑, 她飲一口茶。


    巫長夜目光緊盯著她。


    薑采偏過臉,道:“些許小事,不重要, 不問也罷。”


    巫長夜:“問!”


    薑采:“還是不問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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