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場長似乎對待盛老師一家非常優待。


    之前向老師請假到林場下麵的縣城寄包裹被人瞧見了,那人便寫了匿名舉報,怒罵盛家資本主義思想,耽於享樂,名為下放改造,但家裏還是積藏了許多見不得人的東西,這麽多年也沒有被改造好,請組織一定仔細調查,千萬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反革|命分子。


    寫舉報信的人顧雪認識,同她一樣都是去年九月份調過來的,叫做餘浩波。


    但不一樣的是,她是被逼的,對方是主動來的貢凡。


    路上她就聽人提起過,餘浩波家裏有背景。


    主動申請到貢凡林場就是聽說貢凡植樹造林有了進展,專門來鍍金的。等有了功勞,到時候再讓林業局好好填一份檔案,就能順理成章調回城裏其他好單位。


    可惜盛老師夫妻倆不配合,他們在工作上要求非常嚴苛,完全貫徹實事求是的理念。


    是誰的功勞,他們給場長的報告裏就寫誰的名字。


    餘浩波軟硬兼施,盛老師全都視而不見。


    不僅如此,還跟場長提了一嘴他心浮氣躁,辦事不夠踏實,不適合呆在實驗室的話……


    顧雪是看著餘浩波寄的信,甚至猜得出是針對盛老師的,可那又關她什麽事?


    餘浩波背後有人,盛芳禮一家卻是下放的反革|命。


    是,盛老師一家確實人品不錯,對他們這些新來的非常盡心,即便是非農林專業的人,兩位也是全心全意的教!


    但為了盛家人得罪餘浩波值當嗎?


    不值當。


    現在顧雪依然不後悔當初的袖手旁觀,反正場長根本沒搭理那舉報信,不是嗎?


    對盛家而言並沒有損失。


    而她通過這件事看清了場長對他們的態度,再看這回盛景瑒來探親,場長跟人有說有笑的,連食堂的老張頭都特地出來跟他嘮了兩句,這就是本事。


    顧雪定定神,打定主意要從真一嘴裏問出點讓她安心的內容。


    祈真一不讓她幫忙,她索性告辭。真一也沒當一回事,隻當顧雪意識到自己不好對付後放棄了。


    反正隻要她嘴巴嚴,誰也別想在她這裏套話。


    誰想到半小時後這人又回來了。


    真一:!!!


    有完沒完。


    她不僅回來了,還拎著一盒點心。


    巴掌大一小盒,牛皮紙包著,真一隨意掃了一眼,正是這一眼被顧雪捕捉到了,她眼中迅速閃過輕蔑。


    “以前的老同學從海市寄來的,送給你。”


    “海市”兩個字還加重了語氣。


    真一抬眸,看了她兩秒,對方笑盈盈的,沒管她到底要不要,就默認她會接受似的直接把東西放在灶屋外麵的石台上,看著著實大方。


    ——如果她放東西的時候不要那麽肉疼的話。


    真一興味地打量著她,對她的鍥而不舍開始感到好奇了。


    她佯裝出受寵若驚的樣子,連連婉拒:“這麽稀罕的吃食我怎麽好意思拿,快收回去。”


    嘴上這樣說著,但行動上就有些不那麽積極了。


    顧雪見狀,臉上笑容更盛,眼中的蔑視也更明了了。是個眼皮子淺的,要不是長得差強人意哪能攀上盛老師的小兒子啊。


    這樣一想,顧雪又有點不甘心。


    老天太不公平了,怎麽就給這些目光短淺的蠢貨一副好皮相呢?


    她那個惡毒表妹如此,眼前的女人也如此!


    “怎麽不能收,有個詞叫眼緣不是嗎?我一瞧你就覺得咱倆適合當朋友,而且……”顧雪頓了頓,眉眼低垂作羞澀狀:“……我一直都非常欽佩盛老師和向老師,還有盛景棠同誌……”


    她細聲細氣,欲語還休般,想要勾起祈真一的好奇心。


    可等了幾秒也沒聽到動靜。


    顧雪困惑的抬起頭,就見祈真一嘴巴張成o型,似是被她的話驚呆了。


    她隱約覺得哪裏不對,這反應好像有點大?


    但又僥幸的以為,聽到女孩子的心事,如此“震驚”似乎也很正常。


    看她久久不接茬,隻能硬著頭皮繼續編故事:“你愛人是盛景棠同誌的弟弟,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讓你愛人去問問盛同誌,他喜歡什麽樣的女同誌?”


    真一眼睛一亮。


    哦,原來是想跟大哥處對象?


    不過——


    為什麽不去討好公公婆婆呢?


    跟她這個弟媳婦搞好關係有什麽用,她和盛景瑒又不可能做大哥的主,真是奇怪呀。


    真一眼珠滴溜轉了兩圈,決定試探試探。


    便裝作滿臉驚喜的樣子:“哎呀,原來是這樣。隻是大哥說家裏現在要啥沒啥,怕委屈人。


    公婆也說家裏成分高,媳婦進門後得跟著受委屈。我相信同誌你不是那嫌貧愛富的人,不然你也不會來問我。我就非常理解你的感受,愛情都是需要主動爭取的,主席還說了戀愛自由婚姻自由呢。


    你不嫌棄咱家成分高是你品性高潔,如果你真的能嫁到咱們家,我敢保證隻要大哥有一口吃的肯定就餓不著你,正好我和盛景瑒沒辦法到林場照顧雙親,就要辛苦你幫著照顧一大家子了。


    大哥看著嚴肅,其實人很好的,隻要你能幫他照顧好爸媽,他肯定會感激你的,而公公婆婆對媳婦的要求也很簡單,顧家,多生幾個大胖小子……”


    她說得越多,顧雪臉色越難看,到說起生兒子時,表情已經快繃不住了。


    這盛家都落到什麽田地了,對兒媳婦還這麽多要求?


    什麽照顧家裏,多生孩子,拿她當母豬啊?


    顧雪五官微微扭曲,這會兒心情跟吞了屎差不多,沒想到盛老師和向老師私下是這樣封建的人。


    再看真情實感誇公婆的祈真一,她難掩厭惡的同時不禁生出幾分憐憫——


    瞧,這就是書讀少了的緣故,被壓迫還不自知。


    她想拿起桃酥掉頭就走,心裏卻存著幾分不切實際的幻想。


    顧雪勉強笑道:“……怎麽就照顧不到呢,你丈夫不是運輸隊的嗎?運輸隊多好的單位啊,他跟場長、副場長都挺熟的,到時候費點功夫幫盛同誌疏通下關係,換個輕鬆的崗位不是挺簡單的嗎?”


    真一一副被嚇到的模樣,慫慫道:“哪有那本事,要能換早就換了。”


    “你有沒有想過,興許是是礙於成分,不好明著照顧呢?”


    真一將信將疑:“真的?那就更沒辦法了,家裏這成分一時半會兒也改不了。”


    顧雪唇角勾了勾,笑得跟哄小孩的狼外婆差不多。


    “也不一定。如果盛同誌娶個根正苗紅的媳婦兒,你們出點力給她想想轍兒,應當是可行的,咱們林場的人都不錯,不是那等見不得人好的,到時候家裏每個月能多幾十塊錢貼補也是好事。”


    說完,顧雪一張臉緋紅。


    就差沒明著說隻要幫她換個好位置,她就嫁給盛景棠。


    想什麽美事呢?


    摸清了她的打算,真一就懶得應付她了。


    語氣淡淡地:“嗯,你說得很有道理,不過我們家在貢凡認識的人不多,你別看我男人是運輸隊的,其實沒攢下幾個錢,如果幾十塊錢能給我未來嫂子找個輕省體麵的工作,我肯定不摳摳嗦嗦;如果動不動就幾百,嗬,拉倒吧。”


    “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親姐妹都別想讓我掏這麽多,何況是不熟悉的大嫂……哦,同誌,我沒說你啊,你別誤會。要是你跟咱家大哥成了,到時候隻要你寫個借條,我跟盛景瑒哪怕豁出臉找人借,也得給你借回來的。”


    顧雪:“……”


    真一擠了擠眼睛:“親兄弟明算賬嘛,你這樣善解人意的同誌,肯定明白的哦。”


    顧雪:……嗬。


    她要再聽不出這個女人指桑罵槐,她就不叫顧雪。


    顧雪被氣得不輕,惱羞成怒地瞪了真一一眼,倒沒說太難聽的話,隻是陰陽怪氣道:“你說得對,咱們無親無故,送東西確實不太好。”


    轉身拿起桃酥就走。


    真一撇嘴,語氣卻無比歡快:“誒!同誌,你怎麽走了,是不是我說的不對,惹你生氣了呀?”


    顧雪背影晃了晃,腳下步伐更快!


    這盛家老三也不是好東西,看著跟父母大哥親近年年都來,一提到錢就變了嘴臉!


    也是她想岔了,工作這麽體麵的男人居然娶了一個隻有臉卻沒半分內涵的女人,嗬,一個被窩難不成還能睡出兩人?


    他媳婦兒這個態度就很能說明問題。


    算了,整個林場的人都知道盛老師沒什麽家底,畢竟他們一家人沒有公分,更沒有補貼,如果盛景瑒跟盛景棠關係不如她想象的那樣融洽,隻是塑料兄弟的話,那她琢磨這些幹什麽?


    難不成真嫁過去伺候人?


    她又不是賤得慌!


    真一還不曉得對方是如此識時務的人,擔心他們一走,對方還盯著大哥不放。


    等大夥兒中午回家吃飯,她便把這事說了。


    當然,在描述過程中給自己美化了一丟丟,沒有表現出惡形惡狀的一麵,也就盛景瑒隱約能猜到她多麽氣人。


    向秀麗聽罷直搖頭:“這姑娘悟性不差,學東西很快,就是太在意別人的看法,有點掐尖兒。”


    如果能沉下心,懂得既來之則安之,興許是株好苗子。


    二老幹的一直是教書育人的活兒,到了林場後,除了前兩年坐冷板凳被排擠,後麵也是在林場教新人育苗,改良培養液之類。


    他們什麽樣的學生都見過,如同顧雪這功利主義、機會主義的其實見得不少。


    因此聽到她今天的試探,談不上多少失望,隻是有點惋惜一個有能力、有學習底子的人走歪了路子。


    “老大,以後單獨遇上的話你就離遠一點。”


    盛芳禮淡淡說道。


    盛景棠麵不改色,點了點頭。


    他是家裏的老大,凡事都得為這個家著想,他的妻子不一定得多完美,但絕對不能是愛挑事、心機深沉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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