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還沒來得及去捂她的嘴,就聽見阮秋色意味深長道:“……夜裏動靜大些,怕驚著您府上的女眷呢。”


    ***


    從胡府裏出來,天色已經轉黑,街上也隻有寥寥幾個行人。


    “王爺等等我呀,”阮秋色小跑著追趕著衛珩的腳步,小聲地在後麵叫他,“你走那麽快做什麽?”


    衛珩負手走在前麵,原是不想理她,卻聽到後頭“哎喲”一聲,慘兮兮地傳來一聲痛呼。


    他回頭看去,阮秋色歪著身子半蹲在路上,可憐巴巴地吸著鼻子:“腳本來就沒好,為了追王爺,又崴了……”


    衛珩覺得自己額角的筋跳了跳,到底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朝她走了過去。


    “讓你再口無遮攔。”


    他手指在阮秋色額頭輕敲了一記,卻沒用上半分力度。


    阮秋色見他像是消了氣的樣子,便笑嘻嘻地接話:“我都是為了幫你呀。你要扮成欽差,自然不能像做王爺那樣趾高氣揚的。而且,世人都說鐵麵閻王不近女色,你有個夫人,自然沒人會懷疑你就是寧王啦。”


    嗬,說得倒是有理有據。衛珩在心裏輕哼了一聲。


    阮秋色說了這一長串,狡黠地衝著衛珩眨了眨眼,作了總結:“王爺,我可都是為你好呀。”


    衛珩暗暗翻了個白眼,也沒去駁她那點不可告人的小心思,隻是伸手去扶她:“還能走嗎?”


    阮秋色眼珠轉了轉,麵上的神情突然痛苦了幾分:“疼、疼得很,走不動……”


    她伸手去勾衛珩垂在身後的廣袖,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泄露出一絲賴皮:“要背。”


    斷案如神的寧王大人要是還看不出她崴腳是裝出來的,那就真可以去街口擺攤算命了。


    “自己走。”他沉著臉輕叱一聲,兀自走在了前麵。邁出去幾步,卻沒見阮秋色跟上。


    回頭一看,她站在原地,對於自己賣可憐的小伎倆落空這件事很是不服,表情有些憤憤的,要跟他對峙一般賴著不動。


    原本一身慫氣的小畫師,這兩日越發有點恃寵而驕的勢頭啊。


    衛珩眉毛一挑,突然肅了麵容,厲聲道:“小心,腳下有蛇!”


    阮秋色嚇了一大跳,果然忘了裝瘸這回事,三步並作兩步地就往前竄了幾步。


    哪有女孩子不怕蛇的。衛珩還在暗笑,卻見阮秋色驚懼之下,飛撲過來,猛地竄上了他的背。


    她胳膊緊緊環著衛珩的脖子不撒手,兩腿也夾在他腰間,確保自己穩穩地離開了地麵,才敢回頭去看:“哪裏、哪裏有蛇?”


    寧王大人原本打得好算盤,要讓小畫師情急之下露出馬腳,斷了她耍賴的念頭。誰知道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殊途同歸地讓她賴在了自己背上。


    他隻好吃了這個啞巴虧,悶聲道:“從你腳邊爬走了。”


    阮秋色鬆了口氣,趴在他背上,哼哼唧唧地撒嬌:“王爺王爺,我的腳還沒好全,真的疼。”


    衛珩拿她無法,隻好認命地攏住她兩條腿,讓她趴得更穩當些。


    他的背對阮秋色來說稱得上寬闊,一步一步走得穩穩當當,讓人說不出的安心。阮秋色悄咪咪地去嗅他頸上好聞的香氣,鼻尖擦過衛珩的耳垂,明顯感覺到他渾身的肌肉僵了一僵。


    “你再不老實,本王就把你丟下去。”衛珩冷聲道。


    阮秋色立刻規規矩矩地趴好,又將他脖子環得更緊了些,才顧左右言他地轉移話題:“王爺王爺,你怎麽看胡大人說的這個案子?”


    衛珩輕哼一聲,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將問題拋回給了她:“你說呢?”


    阮秋色想了想,撓撓頭,不好意思地承認道:“其實我沒怎麽仔細聽,就隻隨便看了看……”


    “看什麽?”衛珩隨口問道。


    看你呀——她確實一直在偷眼去看衛珩,從麵紗的縫隙看到他側顏一點點輪廓,更覺得韻味無窮。


    這話阮秋色沒敢答,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這才想到拿胡坤來搪塞:“我看那胡大人……好像挺窮的。”


    衛珩難得沒打擊她廢話連篇,雖然胡坤的拮據就擺在台麵上。


    他偏過臉來看她,嗓音溫和:“怎麽說?”


    阮秋色聽他問起,頓時得意起來:“他正廳裏連件像樣的裝飾都沒有,端上來的茶也是帶著陳味,一喝就知道是去年的。”


    阮秋色從小便被品味高絕的阮清池帶著,琴棋書畫詩酒茶,前幾樣裏隻會個畫字,品酒品茶的功夫卻是出類拔萃:“你是京中的貴客,他自然不敢怠慢,所以這茶必定是他家裏最好的了。作為朝廷五品的官員,他可不就是窮嘛。”


    衛珩輕笑了一聲,掂了掂她有些下墜的身子,說了句:“還不算太笨。”


    阮秋色覺得他是在揶揄自己,便有些不服:“我知道王爺明察秋毫,定然也能看出這些,可有一件事你一定沒有發現。”


    “哦?”衛珩挑了挑眉,“說來聽聽。”


    阮秋色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那我有個條件。若我下麵說的王爺真沒發現,便要告訴我一個你的小秘密。”


    “那算了,”衛珩漫不經心地搖了搖頭,“本王的秘密可沒有這樣便宜。”


    “哎呀,王爺怎麽還計較上了。”阮秋色在他背上晃了晃,“大不了,我也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情侶之間就是要互相坦誠的嘛。”


    衛珩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覺得“坦誠”二字從她口中說出來,還真是諷刺得不行。


    阮秋色自知理虧,訕訕地補上一句:“除了我失蹤那件事,其他時候我都是很坦誠的。”


    她看衛珩沒什麽反應的樣子,故技重施地耍起了賴:“哎呀不管了,我就當王爺答應了。咳咳——王爺還記不記得胡大人家裏中堂掛著的那幅畫?”


    “李由之的奔馬圖?”衛珩反問了一句。李由之的大名,他這個不甚關心書畫的忙人也是聽過的。


    “對的對的,”阮秋色笑眯眯地點點頭,“王爺有所不知的是,那幅畫是假的。”


    “哦?”衛珩倒真的有些詫異,“不是說是故人相贈,珍視得很?”


    “對啊,我也覺得奇怪呢,”阮秋色附和道,“可是那幅畫千真萬確,就是假的。那畫仿得還算高明,筆勢,力度,都與由之先生有些相像,看得出下了功夫,尋常人是很難辨出真假的。可是能瞞過我這個專業人士的眼睛嗎?必須不能啊。”


    衛珩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一眼,打斷了她洋洋得意的自誇:“專業人士也要講證據的。”


    阮秋色知道又被他看穿了,便“嘿嘿”笑了聲,認認真真道:“問題出在紙上。那畫上的用紙篾紋齊齊整整,每一道都是一樣的間距,這是因為用來曬紙的竹簾也是一樣規整,想必是出自宣州有名的大作坊。”


    她頓了頓又道:“可是由之先生最為後人稱道的,便是他順應自然,不喜任何買來的器物。從作畫的毛筆,到所用的紙張,都堅持要自己親力親為。私人手工所做的紙,自然不比大作坊規整,故而由之先生現存的作品,紙紋的間距都是有些參差不齊的。”


    阮秋色說完,再也掩不住眼裏的神采飛揚,興衝衝地等著衛珩誇獎。


    衛珩看著她滿懷期待的眼神,驀地想起了曾在軍營裏四處蹭飯的小黃狗,也是忍不住低笑了起來。


    他半晌才說:“嗯,還真是術業有專攻。本王確實沒看出來。”


    這多少算是誇獎,阮秋色高興地擺了擺腿,立刻就被衛珩顛了一下,示意她老實點。


    她便乖巧地靠在他肩上,輕聲問他:“那王爺又看出什麽了?”


    衛珩隻思量了片刻,便道:“那胡坤並不是一直這樣拮據。”


    “怎麽說?”阮秋色來了興致。


    “他正廳的桌椅是成色不差的檬子木,比紅木還貴些,”衛珩道,“而他端上來的茶雖是陳茶,確實青州最名貴的玉葉茶,產量稀少,一半又貢進了宮裏,市麵上不會便宜。”


    阮秋色順著他的思路想下去:“這就說明……”


    “玉葉產在夏天,這就說明他至少在去年夏天,過得還很寬裕。”衛珩沉聲道,“他落入拮據的境地,是近半年的事。”


    “怪不得我看他廳裏博古架上空著許多位置,是把好東西都變賣掉了吧……”阮秋色喃喃道,“連先人留下的字畫也賣了,可見是真遇上了什麽困難。”


    “本王倒覺得,他自己未必知道那畫是假的。”衛珩搖了搖頭,“他方才瞧著那幅畫的眼神裏沒什麽不甘遺憾,想必也是被蒙在鼓裏。”


    阮秋色眨了眨眼:“這說明什麽?”


    衛珩淡然自若地開口:“這說明他變賣家產,不是因為自己遇上了麻煩,而是為了別人。那人比他更急,甚至不惜將他視如珍寶的畫偷偷掉包,來解燃眉之急。”


    “那人是誰?”阮秋色急急追問。


    言談間已經行至他們今晚下榻的客棧門口,此刻入了夜,大堂裏坐滿了食客酒客。背著阮秋色從這些人麵前穿行而過,著實有些考驗寧王大人薄如金紙的麵皮。


    “自己想。”衛珩淡聲說了句,把阮秋色放下,讓她自己走。


    阮秋色沒得到答案,也不糾纏他,左右她跟在他身邊,案子有什麽進展都會第一時間知道。


    比起這個,她更記掛方才與衛珩交換小秘密的賭約,便跟在他身後嘰嘰喳喳地小聲問他:“王爺打算告訴我什麽秘密?我要求不高的,比如你喜歡過哪個姑娘,晚上做過什麽春色旖旎的美夢,這些都可以的。”


    衛珩走到樓梯口,被她擾得無法,便倏地回過身來。


    阮秋色一頭撞進他懷裏,也不覺得害羞,反而輕車熟路地蹭了蹭,模樣賴皮得很:“王爺,願賭服輸的,把你的小秘密告訴我呀。”


    衛珩點著她的腦袋,將她摁出一尺長的距離,皺著眉看了她片刻,突然有了主意。


    他淡定地瞧著阮秋色,一本正經道:“方才本王騙了你。”


    “嗯嗯?”阮秋色睜大了眼睛。


    衛珩揚起了一個氣定神閑的笑容:“地上根本沒蛇。”


    阮秋色茫然地睜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他居然就用這樣一句無足輕重的閑話搪塞自己。


    衛珩看著她目瞪口呆的神情,突然意識到,喜歡捉弄她這件事,好像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他朝著阮秋色愉快地笑了笑:“本王說了秘密,現在該你了。”


    阮秋色卻並沒像他預料中那樣氣惱很久。最初的驚愕過後,她眼珠轉了轉,突然揚起了一個稱得上誌得意滿的笑容。


    衛珩還在詫異她又有什麽鬼主意,就見她踮起了腳尖,將嘴唇不由分說地貼近了他的耳朵。


    衛珩聽到她一字一頓,尾音裏是抑製不住的上揚:“王爺有所不知,我自小跟著父親,常去野外尋找礦石。山裏的東西,我什麽沒見過呀。”


    沒等衛珩反應過來,她就三步兩步地跳上了台階,回頭看他,眼裏閃著星星點點的光彩,嘴角的笑容更是擴大了幾分——


    “王爺你說,我怎麽會怕蛇呢?”


    第59章 真正的技術(新增1700!)   簡直讓……


    二更已過, 街市的喧嚷嘈雜漸漸止息。等到更夫敲了第三次梆子,青州城便進入了宵禁。


    阮秋色在自己的房間裏洗去了一身的風塵仆仆,許是因為床鋪陌生得很,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她從前是不認床的。天大地大自由來去的性子, 本就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隻是這兩日來的一切對她來說都陌生了些, 憑空多了個兩情相悅的戀人, 一想到這個就興奮得不行。


    衛珩就宿在她隔壁, 與她隻有一牆之隔。阮秋色便滾到牆邊,凝神去聽他房裏的動靜,卻是半點聲息也無。


    是睡了麽?還是這牆太厚實, 隔音的效果太好?


    正亂七八糟地想著,走廊裏卻傳來一陣輕輕巧巧的腳步聲。走廊狹窄, 門板又薄,外頭的聲音裏麵聽得清清楚楚。


    走過的一定是個女子。她衣料刮擦,環佩叮當,阮秋色隔著扇門也能想象到,她的樣子定是花枝招展,嫋嫋婷婷。


    那女子走到她隔壁, 忽然停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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