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珩攔腰抱著阮秋色,淡定地把她送回了房間。


    然後片刻都沒逗留,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這才涼涼地將視線投在雲芍身上:“你還不回去?”


    雲芍似笑非笑地斜睨著他:“王爺這是打通了任督二脈?怎麽進度一下子突飛猛進了起來?我教的套路起作用了?”


    衛珩原本不想理會她,但雲芍看起來並沒有想走的意思,不問出個答案,不會善罷甘休。


    “回去賜你塊匾。”他淡淡開口,“就寫‘誤人子弟’四個大字。”


    等到雲芍氣哼哼地回了房,時青才猶猶豫豫地試探道:“王爺方才是與阮畫師……”


    衛珩抬手止住了他後半句,沉聲道:“她方才遇到了刺客。”


    時青著實吃了一驚:“在浴室?目標是阮畫師?”


    衛珩沉著臉點了點頭:“就是那幾日帶走她的人。”


    “可是……那些人既然把阮畫師放了回來,為何又突然要刺殺她呢?”時青有些疑惑不解。


    衛珩思量片刻才道:“許是那些人對她並不熟悉,不知道她與本王的關係。所以看到本王帶她出京,一時慌了手腳。”


    時青點了點頭道:“那屬下明日多分派些人手,暗中保護王爺和阮畫師。”


    “嗯。”衛珩應了聲,眉心卻未見鬆動。


    “王爺沒問出阮畫師那幾日都做了些什麽?”時青試探道。


    衛珩搖了搖頭。


    阮秋色的擔憂不無道理,眼下她說與不說,他們都沒工夫追查下去。人生地不熟的青州,真要做些什麽,也是難以施展。


    左右人已經落在了他手裏,這幾日七上八下的心也放了下來,隻要多讓人護好了她,回京之後再從長計議才更妥當。


    時青應下了差事,便準備出門安排,臨走前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王爺到底是如何……讓阮畫師回心轉意的?”


    衛珩瞟了他一眼,半晌才回他一句:“你說得對。”


    “嗯?”時青疑惑道。


    衛珩輕呷了口茶,壓不住嘴角隱約的笑意:“女人還是喜歡溫柔些的男子。”


    ***


    抵達青州,是兩日後的傍晚。


    自打與雲芍分別,阮秋色與衛珩一行人便換了快馬,日夜兼程地趕路。


    那夜時青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名與阮秋色體貌相當的歌妓,扮成了她的樣子,與假扮衛珩的侍衛一起坐上了寧王府的馬車,一路西行。


    盯上阮秋色的無論是什麽人,總要花上一二日的功夫才能察覺,等阮秋色他們進入青州境內,再要尋人就是大海撈針了。


    青州近海,商貿發達不說,民風也比盛京多了幾分爽朗豪情,坐在客棧大堂裏,身旁食客的聲音洋洋灑灑地落入耳畔:“聽說那鐵麵閻王出巡西境,還把京城第一花魁帶上了?真是豔福不淺呐……”


    “可不是,”應聲的人也是興致勃勃,“原以為他是個不近女色的,想不到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阮秋色小口小口地喝著桌上的薑湯,她前兩日受了些風寒,又急於趕路,身上的病總不見好轉,所以不管她如何討厭生薑的味道,衛珩總要盯著她每餐喝一碗薑湯。


    她一邊喝湯,一邊偷偷覷一眼身旁戴著帷帽的男人。他摘了那標誌性的銀麵具,可也得遮掩自己過於引人注目的麵容,便做江湖客打扮,一襲黑衣配上帷帽遮麵,在青州這個魚龍混雜的地界,倒也不覺得奇怪。


    那些食客議論了一陣,話題便往下三路去了,連鐵麵閻王的床上功夫也編排了個七七八八。阮秋色知道衛珩的脾氣,聽得心驚膽戰,卻見他神色如常地吃著飯,像是不以為意的樣子。


    “王爺不生氣嗎?”她湊過去小聲問。


    衛珩隔著帽上的薄紗斜睨她一眼:“該生氣的人不生氣,本王有什麽好生氣的。”


    阮秋色將他這話顛來倒去地想了片刻,才體會出他口中這個“該生氣的人”說的是自己。


    也對,那些人口中胡亂編排的主人公是衛珩與雲芍,自己作為他新上任的戀人,好像吃些飛醋才算正常。然而——


    “我怎麽會生氣嘛,”阮秋色很大度的搖了搖頭,“別的不說,雲芍不會對不起我的。”


    衛珩麵無表情地夾了一口菜,突然伸手攔住了過路的小二:“這裏,再加一碗薑湯。”


    然後對著雙眼圓睜的阮秋色道:“承蒙阮畫師關照,本王總算有些生氣了。”


    吃過了晚飯,衛珩帶著阮秋色直奔此行的目的地,青州知州府上。


    知州官拜五品,隻比四品的知府低一級,轄理一方兵權。這個差事聽來威風,可估計沒什麽油水,阮秋色跟著衛珩進了知州府的正廳,隻覺得裏麵空蕩蕩的,除了中堂掛著一幅前朝名家李由之的奔馬圖,沒什麽像樣的家什。


    “參見欽差大人。”青州知州胡坤年約四五十歲,朝著衛珩深深一禮。他武官出身,身材魁梧,眼下卻麵帶愁容,看上去沒什麽精神。


    他仔細打量了衛珩片刻,似是覺得他夜裏戴帷帽有些奇怪,但既是上官,他也不便多言。


    衛珩此行隱瞞了身份,隻帶了皇上的密詔,以欽差之名來此探訪。


    “胡大人無需多禮,”衛珩抬手示意他起身,“本官來此,是為了探查你密折中提到的疫病。這病究竟有什麽古怪,非要用傳遞軍情的密折上達天聽呢?”


    像城中發生時疫這樣的大事,通常是由當地知府層層上報,而這位胡知州卻越級上報,還用了軍情密折,想來是有什麽緣由。


    胡坤拱手道:“回稟大人,其實……這病並非什麽疫病,染病的也不過七八人而已。”


    “哦?”衛珩挑了挑眉。


    “大約一月之前,城中便陸續有人發病,輕則癡癡傻傻,重則極其凶惡,衝上街去,對著行人亂打亂咬,甚至咬死了一人。知府大人認為此病乃是某種古怪的疫症,便將發病之人隔離在城中六疾館內加以醫治。”


    “既然是一月之前的事,為何如今才報?”衛珩問。


    第58章 小秘密   “王爺,願賭服輸的,把你的小……


    時疫之事非同小可, 在剛剛萌芽之時便該立刻上報,可青州這怪病竟無聲無息地拖了月餘,直至銷聲匿跡, 才由並不負責此事的知州用五百裏加急的軍情密折上奏, 簡直處處都透著古怪。


    更何況他們進入青州已有小半日, 完全沒聽到百姓議論。按說瘋子上街咬死了人, 這樣的怪事總該層層發酵, 鬧得好一陣人心不安的。


    胡坤給他們倒上了茶水,這才恭敬道:“那起傷人的事件就發生在知州府附近,下官派人鎮壓後, 便上報給了知府大人。此病來得詭異,下官便一直關心著後續的進展, 卻發現……”


    他說著說著,卻猶疑起來,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衛珩輕呷了口茶,沉聲道:“陛下既然派我來此,便是要將此事追根究底,你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曆朝曆代的皇帝, 最怕的無非兩件事, 一為天災,如山崩水患之類,二就是時疫。若真爆發出一場前所未有的疫病,輕則幾百上千的百姓命隕,重則一座城池都將變成廢都,沒有五年十年回不了元氣。


    胡坤的密折上雖隻有寥寥數字,卻極大地引起了皇上的重視,才會派他這個大理寺卿親自來查這件事。


    胡坤躊躇片刻才道:“下官發現知府大人雖將病人收容救治, 卻嚴令相關人等不得向外吐露半分消息。下官擔心這怪病會擴散開來,便向知府大人詢問過幾回,可知府大人總是含糊其詞,隻說此事由他處理,讓下官不必掛懷。”


    “封鎖消息許是為了避免民眾的恐慌,也沒什麽不妥之處吧。”衛珩淡淡道。


    “然而……”胡坤遲疑道,“除去當街行凶被直接斃命的那名病人,被知府大人隔離的病患共有六名。不出三日,城西的義莊便陸續收到了六具無主的屍體。說是染了霍亂的流民,需要盡快焚化。按照往年的記錄,眼下的天氣很難流行起霍亂來,死者的人數又對上了,下官便留了個心眼,找人調查了一番。”


    他壓低了聲音道:“那六人致死的原因非為染病,而是割喉而死。”


    麵紗掩映下,胡坤看不清衛珩的表情,心下便有些惴惴不安。他方才所言若是不能查實,便有誹謗上官之嫌。若是讓青州知府範宗錫知道了,他今後的日子必不會好過。


    “那些屍體已經燒掉了?”衛珩問。


    胡坤搓了搓手,忐忑道:“原是應該燒得幹幹淨淨,可下官找人打點過,偷偷留了一具屍身,就掩埋在郊外的亂葬崗。”


    阮秋色聽到這裏,心頭驀地一緊。


    已經死了大半個月的屍體該是什麽模樣?總該腐爛發臭了吧。


    她聽說過這世上最難聞的便是屍臭,若是衛珩要讓自己去畫那腐爛的屍體可如何是好?


    阮秋色站在衛珩身後,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用不安的小動作表達了強烈的拒絕。


    衛珩有些想笑,反手將她亂動的小手攏在掌心,輕捏了一記,讓她安心聽胡坤說下去。


    胡坤沒察覺他們一來二去的動作,接著道:“掩埋之前,下官找軍醫驗了屍身,留了記錄,以備不時之需。若以後真有什麽需要,將那墳起開重新檢驗,也是可以的。”


    衛珩含著笑意睨了阮秋色一眼,才道:“暫時還沒有這個需要。胡大人,那發了瘋病的七人家住何處,各是什麽身份,你應該也調查過吧。”


    胡坤愣愣地點點頭,回身去書桌前翻找了片刻,拿出一本薄冊遞了過來:“除了一人實在打探不到多少消息,其餘六人,能找到的資料都在這裏了。”


    衛珩接過那冊子,自己翻看起來。


    阮秋色在旁邊無事可做,便走到堂前那幅奔馬圖前麵,細細觀賞起來。


    “胡大人,您這奔馬圖是名家之作,氣勢灑脫雄渾,正與您知州的身份相稱呢。”阮秋色看了一會兒,笑吟吟道。


    胡坤的目光也有些感慨:“這圖是由之先生贈與我家祖先,傳到現在已經曆經了五代人。我祖上世代為武,看著這畫,總能體會到些許先人的豪情。”


    阮秋色點點頭,目光又在室內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麽有趣的,便退回到衛珩的身後站著。


    胡坤看她一介女流,又穿著一身男裝,有些拿不準她的身份,於是小心地問了句:“這位……貴人,怎麽稱呼?”


    聞聽此言,阮秋色與衛珩一起看向胡坤,又同時開了口。


    “本官的助手。”


    “我是他夫人。”


    衛珩執著茶杯的手不可控製地抖了一抖。


    胡坤聽到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回答,頓時愣在原地,場麵一時有些尷尬。


    阮秋色撓撓頭,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


    “夫人……也可以當助手的。”她大大咧咧地笑笑,“我家官人兩袖清風,隻好精打細算些。畢竟生活不易,我隻能支持他的工作呀。”


    聽她不假思索地信口胡說,衛珩原本以為自己會尷尬氣惱。可就在這個讓人無奈的情景裏,他發現自己竟然在分心。


    分心去想,她方才那句“官人”,叫得還挺好聽的。


    胡坤擦了擦額角的汗,跟著笑笑:“大人為官清廉,下官佩服,佩服。”


    衛珩無可奈何地瞟了阮秋色一眼,也不再說什麽,隻對胡坤點了點頭道:“本官奉了皇上密詔來查此案,你萬不可讓旁人知曉。”


    胡坤趕忙低頭應下,看他起身欲走,趕忙跟在後麵道:“請問大人的住宿如何安排?下官的宅院寬敞得很……”


    衛珩漫不經心地抬了抬手,攔住了他留宿的邀請:“胡大人不需多禮,本官自有安排。”


    胡坤還想挽留,許是想與他多套套近乎:“接待欽差大人,原本也是下官的職責……”


    若是往常,被人這樣糾纏,衛珩必然是會不耐煩的。阮秋色從麵紗底下看他,看出他麵上已經有了不悅之色,有些擔心他犯起王爺脾氣,直接將這位胡大人頂回去。


    他這人向來不會看旁人眼色,離開了時青,人情世故什麽的,隻能靠她來打點。


    想到這裏,阮秋色頓時覺得自己義不容辭,必須攬下婉拒胡坤的差事。


    她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喉嚨道:“多謝胡大人好意,隻是我與夫君新婚燕爾……”


    話沒說完,衛珩就從她臉上曖昧的笑容裏察覺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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