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授聳了聳肩,從書庫裏調出51年的大事記。


    聶慈將厚重的書冊放在膝頭,仔仔細細翻閱著,記者給了她一個特寫,將女人嫻靜的側臉完全錄製下來。


    魏叔延不耐煩的在屋裏來回踱步,走了約莫十分鍾,他出言催促:“聶慈,你鬧夠了沒有?我不想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你身上。”


    聶慈淡淡掃了青年一眼,沒吭聲,隻衝著記者招了招手。


    後者將鏡頭一寸寸挪至大事記上方,當看清書頁上的黑白照片時,記者不由一愣。


    雪依不是說玉鶴的靈感來源於“鶴鳴九皋,聲聞於天”嗎?照片上的一對玉鶴是怎麽回事?它們的神態動作與那枚胸針如出一轍,若不是胸針鑲嵌了金屬,簡直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這樣的巧合已經超過了正常的限度,誰又能相信這不是剽竊呢?


    攝影師古怪的表情吸引了魏叔延的注意,他快步走上前,眼神恰好落在泛黃的照片上,湧到喉間的抱怨霎時間被他咽回肚子裏。


    【你不覺得如今發生的一切很熟悉嗎?】


    魏叔延不是傻子,自然能分辨出字裏行間的調侃,他不由自主的回憶起雪依雕刻的那隻玉球,當初雪依是怎麽說的?


    她說自己見獵心喜,隻想臨摹鬼工球上的花紋,沒想到卻被聶慈掛到微博上,淪為肆意攻訐的把柄。


    那會兒魏叔延全心全意相信著雪依,也認定了她是最有天賦的雕刻師,但現在看到照片上的玉鶴,他既往堅信的一切不住動搖,隨時都有崩塌的可能。


    老教授不明白兩人究竟在打什麽啞謎,他盯著照片端量半晌,指腹來回摩挲下顎處的胡茬兒,給出了篤定的結論——


    “照片上的玉鶴本是一對,一隻在博物館的退休員工手裏,另一隻則被雪家收藏了,玉鶴的雕工十分靈動,雪依應該有印象。”


    作者有話要說:《詩經·小雅》:“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


    感謝rgmau和鳳凰花又開的營養液~


    第122章 啞巴玉雕師(二十二)


    魏叔延麵色驟然變得灰敗,他嘴唇翕動,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將青年頹唐的模樣收入眼底,聶慈生不起絲毫同情,畢竟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魏叔延難辭其咎,他自以為的深情放任了雪依的胃口,讓她欲壑難平,一步一步走向不見天光的深淵。


    站在一旁的記者想起正在報社內進行的采訪,他心髒砰砰直跳,悄悄給主編發了條微信。


    【雪依設計的圖稿有剽竊嫌疑,采訪內容先別急著發布】


    收到這條消息時,主編恰好站在演播室門外,他透過明淨的玻璃窗,仔細端量著侃侃而談的雪依。


    女人神態自若,淡粉唇瓣勾起清淺的笑意,沒有露出任何異樣。


    主編下意識地擰起眉頭,心底難免生出戒備與厭惡。在文創領域,有不少作品靈感皆來源於以前的古物,但那些作者與雪依不同,他們不會將所有的光環歸於自己身上,反而坦坦蕩蕩地宣揚文物之美。


    與這些人相比,雪依的行為和小偷有何分別?甚至更加卑鄙無恥。


    不多時,記者帶著攝像機回到報社,與結束采訪的雪依打了個照麵,女人看到他以後,語氣溫柔的道:“請問叔延在哪兒?他沒跟您一起回來嗎?”


    記者腦海中浮現出魏叔延踉踉蹌蹌的背影,他搖搖頭,“魏先生貌似還有別的事情,剛才走得很急,我也不太清楚。”


    雪依眸光微閃,顯然不相信記者的話。


    一直以來,魏叔延都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事事以她為先,就算魏氏集團有別的安排,他也不會連聲招呼都不打,徑自把自己留在報社。


    事出反常必有妖,雪依用力咬住下唇,也顧不得別的,快步走到空蕩昏暗的安全通道,拿出手機給魏叔延打了個電話。


    電話剛接通,就被人掛斷了。


    雪依心裏慌了一下,她固執的再次撥打,終於聽到魏叔延熟悉的聲音。


    “叔延,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別嚇我好不好。”她低低抽噎著。


    若是換做平時,魏叔延肯定心疼得無以複加,但在博物館窺見部分真相後,魏叔延不禁懷疑,雪依這個人究竟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她是不是把眼淚當成最鋒利的武器,不斷欺騙自己?


    “你真的沒見過玉鶴嗎?”


    說話時,青年的嗓音透著濃濃疲憊,但雪依卻沒有察覺到異樣,強自狡辯道:“肯定是聶慈跟你說了什麽對不對?我是你的未婚妻,但寧願相信她也不願相信我,那隻玉鶴與旁人沒有半點瓜葛,都是我一個人的心血凝聚而成。”


    魏叔延苦笑一聲,直接掛斷電話。


    聽到話筒裏傳來的嘟嘟聲,雪依姣好的麵龐狠狠扭曲,看起來格外猙獰。


    她在安全通道內呆了半晌,等到太陽落山以後,才去了趟高新區的飛雲閣。


    飛雲閣的老板名叫管雲,以前管雲曾經為了雪依,找過聶家麵館的麻煩。他之所以這麽做,不是為了討好雪家,而是為了博得堂叔的賞識。


    管雲的堂叔名叫管正旻,他欣賞雪依在雕刻方麵的天賦,甚至還對她存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愛慕,不過管正旻年近五十,自知無法得到雪依,便一直按捺著內心的渴望,未曾表露出來。


    雪依甫一來到飛雲閣,管雲就通知了管正旻,僅過了半個鍾頭,保養得宜的中年男子抬腳邁進包廂,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雪依身上。


    男人過分炙熱的眼神讓雪依覺得不太自在,她將頰邊散落的發絲綰到耳後,壓低聲音道:“我想讓聶南舟母女離開b市,管先生有什麽辦法嗎?”


    管正旻挑了挑眉,問:“聶家那個啞巴女兒雖說擅長雕刻,但她的技藝應該比不上你吧?”


    雪依兩手捧著玻璃杯,用吸管輕輕碰了下杯底的青梅,嗓音喑啞至極:“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聶慈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要是換成別人聽到雪依的這番話,肯定會大驚失色,但管正旻不同,他是b市有名的商人,雖然沒有登上富豪榜,手裏掌握的財富依舊不容小覷。


    管正旻站起身,緩步走到雪依跟前,修長柔軟的掌心緩慢摩挲著後者光潔勻淨的臉頰。


    “想讓聶慈消失的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你願意嗎?”


    雪依麵露猶豫,思及魏叔延驟然轉變的態度,她緩緩點了點頭。


    翌日清早,b市日報的官方賬號推送了一則新聞,標題很有迷惑性——【國風珠寶,究竟美在何處?】


    配圖是出自雪依之手的玉鶴胸針。


    不少人被瑩潤精巧的玉質胸針吸引了目光,紛紛點了進去,他們本以為這篇報道是誇讚國風珠寶的,畢竟將傳統雕刻技藝融入現代的珠寶設計當中,也算是一種不小的突破,哪知道文章的內容並非讚譽,而是起底玉鶴的源頭,說這隻玉鶴不是設計者的靈感匯聚而成,反倒照搬了前朝的一對仙鶴玉雕。


    虧得魏氏集團一直在宣傳國風珠寶,將廣告投放在全國各地,因此看過報道的年輕人,都知曉文中提到的設計師就是雪依。


    【不是吧不是吧?難道雪依設計的國風珠寶都是抄的?】


    【我不相信!我要等雪依妹妹的澄清,這肯定是某些人對她的汙蔑!】


    【得了吧,人家官媒跟雪依無冤無仇,為什麽要汙蔑她?我倒是聽說,b市日報的主編原本想借國風珠寶大熱的契機,宣傳一下傳統雕刻技藝,哪知道雪依這麽不爭氣,完全經不起深扒】


    【家人們,你們還記得那尊飛天像嗎?聶慈說玉雕脖頸處有裂紋,雪依給出的解釋是拆卸金絲時不小心磕碎的,但我覺得,她恐怕是在撒謊】


    【雪依粉趕緊給你家妹妹改個綽號,別叫“皓月女神”了,還是撒謊精比較適合她】


    網上的負麵輿論不斷發酵,魏氏集團的公關看到這樣的新聞,直接找上了總經理魏熙。


    魏熙原本打算將事情壓下去,但想到雪依與魏叔延的關係,她頓時息了這樣的心思。須知,魏叔延惹出的麻煩越大,魏振遠便會對他越失望,屆時自己就能成為魏氏集團的繼承人,牢牢掌握魏家的一切。


    在魏熙的刻意隱瞞下,魏振遠半點風聲都沒聽見,等他察覺異常時,魏家曆任設計師被網友們扒了個遍。他們的作品全都算不上幹淨,甚至還有一位年老的設計師,強占了女兒好友的設計稿,那個年輕女孩求助無門,最後被逼的跳樓自殺。


    即使這些事情與魏家的關聯並不密切,但在眾人眼中,他們終究是魏氏雇用的設計師。


    大部分設計師的品行都有問題,足以證明魏氏的風氣也算不得好。


    魏氏集團陷入有史以來最大的公關危機,魏熙這才發現,事情已經超出了她的掌控,無奈之下,魏熙隻能將目前的情況原原本本告訴魏振遠。


    魏振遠的年紀本就不小了,聽到這番話,當即被氣得心髒病發,直接進了icu。


    眼見著魏家瀕臨破產,雪依果斷跟魏叔延解除婚約,轉身投入到管正旻的懷抱之中,想借助管正旻的權勢除掉聶慈。


    她耐著性子,一天接一天的等待,沒等來聶慈死亡的消息,反倒被管正旻毫不留情的拋棄。


    最初管正旻的確是被雪依的雕刻天賦所吸引,才會深深迷戀這個女人,當他發現雪依的天賦遠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出眾時,這份迷戀便消褪不少,也沒有像前世那般,為她做出傷天害理的行為。


    雪依的名聲盡毀,不僅被管正旻趕出家門,雪家也跟她劃清界限。


    雪家本是雕刻界的世家之一,偏偏教出了一個撒謊成性薄情寡義的女兒,是整個家族的恥辱,為了不給雪家抹黑,雪長軒登報跟雪依斷絕關係。


    雪依無處可去,她打算親自綁架聶慈和魏叔延,讓他們給自己陪葬。


    哪知道計劃的很好,聶慈卻根本不上鉤,最終雪依隻擄走了魏叔延,在廢棄工廠裏放了一把大火。


    魏叔延死在了大火中,而雪依卻僥幸活了下來,可惜她渾身燒傷麵積高達百分之八十,每天躺在重症監護室,苟延殘喘,度過了生命中最後一段時間。


    經曆了這場風波後,聶慈不再關注已然敗落的魏家和雪家,她將全副心神投注在雕刻上,兌現了自己對b市博物館還有徐宿年的諾言,成為華國最年輕的雕刻大家。


    “你們聽說了嗎?於嬌瘋了!她媽用鐵鏈拴著她的脖頸,就跟拴狗一樣,不分白天黑夜的將她關在家裏。”


    “前幾天不還好好的嗎?怎麽說瘋就瘋?”


    “她被拉到醫院打胎的時候,精神就已經不正常了,我不是住在她家樓上嘛,那天於家門沒關,我看到她那雙眼睛,血紅血紅的,簡直像鬼似的。”


    聶慈恢複意識時,便聽到兩名穿著校服的女生在教室裏小聲嘀咕著,校服左胸處繡著四個字。


    隨城三中。


    一陣陌生的記憶陡然湧入了她的腦海。


    作者有話要說:下個故事是現代靈異的玄學文,以狗血打臉為主,不嚇人,大家可以憑口味跳坑哈~啵啵啵


    第123章 文物修複師(一)


    這具身體仍叫聶慈,是隨城二中的學生,今年九月份剛升高三,而那兩名女生以及她們口中提到的於嬌,都是聶慈的同班同學。


    於嬌性情內向溫柔,成績在整個年級都是數一數二的,再加上她生的美貌,是二中公認的校花,因此當聽說她懷孕打胎的消息後,整個學校都沸騰了。


    聶慈站定腳步,她對兩名女生議論的內容不感興趣,偏偏站在她們身畔的那道虛影,讓聶慈無法忽視。


    虛影穿著隨城二中的校服,頭發披散在背後,原本姣美的麵龐蒼白如紙,兩行血淚順著腮肉往下滑,看起來無比猙獰,正是被鎖在家裏的於嬌。


    許是察覺到了聶慈的眸光,於嬌緩緩轉頭,無聲注視著聶慈。


    即使知道原身有陰陽眼的天賦,聶慈也沒想到竟然會在教室裏看見於嬌的魂魄。


    她佯作無事,以手抵唇,輕輕咳嗽一聲,兩名女生聽到身後傳來的動靜,臉上露出幾分尷尬,呐呐住了口。


    於嬌飄到聶慈麵前,眼裏蘊著濃到化不開的絕望,她的聲音陰冷,“你能看見我,對不對?”


    聶慈沒吭聲,兀自坐回自己的位置,拿出語文課本,開始默寫上麵的詩詞。


    “我是不是已經死了,為什麽離不開這所學校?我好恨啊!我想報仇!可我的仇人究竟是誰?”


    於嬌滿頭黑發無風自動,她下半身的校服被鮮血濡濕,濃鬱的鐵鏽味充斥在小小的教室內,可其他同學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聶慈本想厘清記憶後再跟於嬌接觸,但這種陰冷詭異的氣息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因此她看了於嬌一眼,之後才往外走。


    於嬌的魂魄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選擇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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