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雖已加冠,卻還沒有迎娶王妃,顏舒棠是趙王唯一寵幸過且誕下骨血的女子,可惜這樣的唯一並不得看重,眼下連名分都沒有,不明不白的住在王府。


    管家走進群玉閣,將趙王的話帶給顏舒棠,瞥見女子不敢置信的神情,出言勸道:“棠夫人,您現在好歹生了小公子,隻要安生待在王府,伺候好王爺,以後的日子肯定不差。”


    顏舒棠隻覺得無比屈辱,當初她來到趙王身邊,不是為了當一個無名無份的妾氏,如籠中鳥那般被人豢養,而是想借趙王的權勢平步青雲,徹底將聶慈那個賤人踩在腳下。


    可現在呢?她被拘在小小的後宅之中,連瓷窯都進不去,又怎能研製出全新的瓷方?


    顏舒棠心底盡是不甘,可她卻不敢表露出來,佯做出一副乖順的模樣,點頭應是。


    等管家離去後,她垂眸望著琳琅滿目的釵環首飾,倒是想出了一個法子。


    趙王素來欣賞能夠燒出上品瓷器的窯工,隻要自己研製出全新的瓷器,勢必能夠扭轉頹勢,重新贏得趙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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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奪得千峰翠色來(十七)


    在顏舒棠看來,她與聶慈自小一起長大,生活在同一屋簷下整整十年,還嫁給了同一個男人,聶慈能做的事情她也能做到,甚至可以做得更好。


    基於這種想法,顏舒棠特地尋來了不少與燒瓷相關的古籍,打算從中獲得靈感,研製出一道全新的瓷方。


    顏舒棠設想的很好,也按照古籍的記載,找到了一種名為“石子青”的色料,她用此物調配釉水,準備給趙王一個驚喜。


    可惜先前她雙臂腕骨受了重傷,如今連一本書都拿不起,更別提親手拉製瓷胎。


    即便眼前有著重重險阻,顏舒棠依舊不會輕言放棄,她來到於厲暫住的小院兒,給了男子一筆銀錢,讓他尋訪京城附近破舊的瓷窯。


    過了小半個月,於厲終於找到了符合顏舒棠心意的瓷窯,那裏位於城郊,連管事帶窯工也不過十餘人,燒製出的粗瓷比當年的聶家還要不堪,生意自是冷清寥落。


    可顏舒棠全然不在意這些,她讓於厲換上窯工常穿的短打,按照自己的吩咐炮製瓷土,拉胚成型。


    顏舒棠出身於瓷器世家,又有心研習這方麵的技巧,因此她的經驗無比豐富,比那些老師傅還要強上三分。


    於厲在她的指點下,每日都有不小的進步,可惜他匠氣太重,終究還是少了些許天份。


    直至將瓷器送進柴窯裏,顏舒棠才鬆了口氣。


    望著女子精致的麵龐,於厲忍不住問:“舒棠,你已經如願以償的進了趙王府,為何還要費心費力的燒瓷?”


    認識了這麽長時日,顏舒棠早就看穿了於厲的心思——他一直愛慕著自己,喜歡她既可憐又堅韌的模樣。


    顏舒棠低垂眼簾,啞聲開口:“想必於大哥也知道,顏家敗落前一直經營瓷器生意,我生父在燒瓷方麵付出的心血並不遜於聶老爺子,我是他唯一的女兒,若是不繼承他的遺誌,恐怕有關顏家的一切便會徹徹底底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若是走到那一步,我有何顏麵去見九泉之下的父親?”


    說這番話時,顏舒棠眼裏含著淚,淚珠兒要落不落的模樣足以讓任何人心軟,於厲也不例外。


    見男子有所動容,顏舒棠紅唇輕啟,語氣誠摯的懇求,“於大哥,你能不能再幫我最後一個忙?就當我求你了。”


    “舒棠,你別這麽說,隻要我能做到的,定不會推辭。”


    “我想讓你和聶慈成親。”


    看著於厲滿是震驚之色的麵龐,顏舒棠往前走了一步,馥鬱的暖香襲來,讓於厲心神搖曳。


    “我與聶慈從未見過,她怎麽可能嫁給我?”於厲皺起眉頭道。


    “再過不久,聶家會在京城開設一座瓷窯,於大哥燒瓷的技藝不差,又生得一副俊朗不凡的好相貌,隻要略花些心思,便能俘獲姐姐的心。”


    顏舒棠雖將聶慈稱作姐姐,眼裏卻沒有半分親昵,隻有冰冷無情的算計。


    她之所以想讓於厲迎娶聶慈,就是為了得到瓊琚和墨青的瓷方,若是無法達成目的,她不介意徹底毀掉聶慈。


    正如顏舒棠所說,聶家確實打算將瓷窯設在京城,等到窯口建的差不多了,聶家父女便從昌州一路趕往京城。


    聶家的窯工大多是昌州本地人,鮮少有人願意背井離鄉,聶慈也不願勉強他們,索性在京城當地招攬窯工。


    招人那天她親自坐鎮,當看到那名高大英俊的窯工時,聶慈渾身緊繃,錐心刺骨的恐懼與憎恨在她四肢百骸間湧動,這是原身殘留著的情緒。


    眼前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親手將原身女兒投入冰壺的殺人凶手。


    他當著原身的麵,將還在繈褓中的稚童扔進冰窟,原身幾乎快被逼瘋了,她毫不猶豫的跳進水裏,想把孩子撈上來,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自己的女兒。


    男人行凶時雖然以黑巾覆麵,但他的眉眼、他的神情都牢牢印刻在原身腦海中,即便這具身體裏的靈魂換成了聶慈,仍舊無法磨滅。


    聶慈眉眼低垂,強行按捺住自己心底的憎恨。


    男子是殺害原身女兒的惡徒,她肯定不會放過,但若是提前動手,必定會打草驚蛇,讓身處趙王府的顏舒棠生出防備。


    心裏轉過此種想法,聶慈深深吸氣,情緒逐漸恢複如常,她冷眼望著於厲,道:“你想來我們這當窯工,必須要有真本事,那邊放著三塊瓷石,你由高到低,分辨出它們的質地即可。”


    於厲將瓷石按照順序擺放在桌麵上,暗自慶幸,幸虧他在舒棠身邊學了製作瓷器的步驟,否則想進入聶家瓷窯,恐怕不是易事。


    聶慈沒有刁難於厲,登記了他姓甚名誰後,擺了擺手讓他過關,等一天的甄選結束,她將這些新招人安置在瓷窯的瓦房中。


    一眾灰頭土臉的窯工中,於厲相貌疏朗英俊,氣質也尤為幹練,聶父看在眼裏,忍不住讚了一聲:


    “這個於厲倒是不錯。”


    聶慈眸光微閃,倒也沒再多言,反正顏舒棠費盡心力把於厲安排在自己身邊,與瓷方脫不了幹係,隻要她將方子緊握在手,任憑顏舒棠有千般計謀都無法得逞。


    瓷窯建成以後,很快便走上正軌,接下來的日子裏,聶慈帶領這些窯工燒製器皿,除了配製釉水以外,所有的工序都未曾隱瞞。


    大部分窯工都覺得東家此舉合情合理,畢竟釉料配方是每個家族的不傳之秘,若是被外人知曉,極有可能複刻出同樣的瓷器。


    但於厲卻格外焦急。


    他扮成窯工就是為了獲取釉方,可聶慈看管得極嚴,每日將配好的釉水帶到瓷窯,若是用不完則會連夜帶走,根本不給於厲竊取的機會。


    無奈之下,於厲隻能按照顏舒棠的計劃行事,想辦法毀了聶慈的清白。


    昌州商事盛行民風開放,男女和離雖然不多,倒也不算罕見,可京城乃是天子腳下,規矩森嚴,女子拋頭露麵都會引發不少風言風語,隻要運作得當,他就可以利用“貞潔”二字牢牢掌控住聶慈。


    再過不久,便是趙王的生辰,顏舒棠身為趙王府唯一的夫人,自然要籌備這場生辰宴。


    與其他天潢貴胄不同,趙王不僅邀請了達官顯貴、世家公子,還請了不少瓷器商人,研製出瓊琚和墨青的聶家父女也在受邀之列。


    得知聶慈收到了請柬,顏舒棠眸底劃過狂喜之色,當即便做下決定。


    耗費了這麽長時間,於厲仍沒有取得瓷方,若是自己不幫他一把,隻怕會蹉跎更久。


    這麽一想,顏舒棠派人給早已改嫁的生母送了封信,讓她想辦法弄些催情藥酒,屆時隻要將桌麵上的酒水一替換,聶慈飲下藥酒,勢必會露出醜態。


    當初顏母改嫁那人隻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小吏,但過了十年,那人也成為二品大員。


    顏母自覺愧對女兒,從來不會拒絕顏舒棠的要求,即使她知道女兒討要這催情藥酒不太妥當,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轉眼就到了生辰宴那日,聶家父女拿著請柬走出院門,看到一身馬夫打扮的於厲,聶父不由一愣。


    “於厲,柯師傅呢?”


    “回老爺的話,柯師傅身體不爽利,實在沒法駕車,就讓小的替他幾日。”


    開口時,於厲略微抬眸,瞥見聶慈清麗的麵龐,不僅搖了搖頭。


    他對聶慈沒有任何情意,偏偏這個女人手裏握有價值千金的瓷方,隻有拿到那兩道方子,舒棠方能達成亡父的遺誌,他也是沒辦法,才會出此下策。


    聶慈淡淡掃了於厲一眼,清淩淩的杏眸劃過一絲嘲諷。


    若她沒猜錯的話,顏舒棠與於厲應該會選在今日下手,畢竟趙王身份尊貴,隻要在生辰宴上鬧出亂子,像她這樣普普通通的商戶,肯定無法承受趙王的怒火。


    聶慈並未吭聲,掀開簾子,兀自上了馬車。


    於厲隻當她性情內斂,也沒有察覺出不妥,駕車往趙王府趕去。


    趙王雖無心政事,卻是真正的天家骨血,因而今日道賀的人不在少數,王府門前被馬車圍得水泄不通,一動也不能動。


    聶慈索性跳下馬車,快步往前走,她懷中抱著木匣,裏麵放著前幾日才燒製出來的墨青瓷碗,瓷碗色澤偏深,釉麵卻格外瑩潤,仿佛頭頂上無垠的夜幕,零星閃爍著星光,雖不耀眼,卻能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聶慈將木匣交給管事,跟在侍衛身後,一路往前廳行去。


    聶父站在女兒身邊,壓低聲音道:“待會應該能見到不少京城的瓷商,也不知咱們會不會受到排擠。”


    “您別擔心,瓷器講究的不是地域,而是品相,聶家的瓊琚和墨青不遜於官窯,這一點想必他們也清楚。”聶慈輕聲安撫。


    平心而論,她並不在意那些瓷商,畢竟生意人八麵玲瓏,也不會在王府胡作非為。


    但顏舒棠卻不同,她給趙王生了一個孩子,子嗣帶來的底氣滋長了她的野心,也侵蝕了她的理智,才會選擇在這樣的節點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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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奪得千峰翠色來(十八)


    父女二人在侍衛引領下入座,旁邊都是京城的瓷商,看見聶慈頗為年輕的麵龐,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聶慈果真和傳聞中一樣,是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當初貿然與夫家和離,而後便不明不白的住在娘家,半點不顧及整個聶家的風評。”


    “我倒是聽人說起,聶慈之所以和離,是因為丈夫與養妹生出私情,她不堪受辱,方才與夫家恩斷義絕。”


    滿臉橫肉的富商冷哼一聲:“什麽叫不堪受辱?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天經地義,聶氏如此善妒,已經觸犯了七出之一,我看她的夫家根本不必和離,直接休了這個妒婦便是!”


    “你小點聲,此處終究是王府,不是你的宅邸。”


    幹瘦青年瞥了聶慈一眼,覺得這名女子雖然年輕,卻不是個簡單人物,否則也不可能讓早已沒落的聶家瓷窯重現輝煌。


    富商到底懼怕趙王的權勢,也沒再說什麽,隻是那張臉上卻布滿了不忿之色。


    聶父被那些汙穢不堪的言辭氣得渾身發抖,聶慈的神情倒是尤為平靜。


    她緩步走到富商跟前,淡聲道:“若是小女子沒猜錯的話,閣下應該是徐員外吧?徐家瓷器以輕盈薄透聞名京城,就連太後都讚不絕口。”


    “聶氏,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聶家瓷窯在昌州算是頂尖,但來到京城以後,希望你這個小輩謹慎行事,千萬別把那副鄉野做派拿到台麵上,免得貽笑大方。”


    據說瓊琚和墨青都出自聶慈之手,富商上下端量著眼前的女子,不由嗤了一聲,顯然沒把那些傳言當真。


    “徐員外,您剛才說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天經地義,而女子妒忌就是犯了七出,對不對?”


    “是又怎麽樣?”徐員外冷哼一聲。


    “太後嫁給先皇前,曾經與夫家和離,不知徐員外如何看待此事?”


    聶慈笑吟吟望著近前的富商,她五官本就生得純美,可惜平日裏不苟言笑,衝淡了那份美麗,這會兒倒是稱得上精致奪目。


    徐員外萬萬沒想到聶慈竟會搬出太後來壓自己,那可是當今聖上的親生母親,地位尊崇無比,且她眼裏揉不得沙子,當年先皇在世時,後宮妃嬪屈指可數,由此可見,太後的性情有多乖張。


    徐員外最是看不起女子,可他又不敢開罪當朝太後,此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吭哧了半天也未曾開口,一張臉漲得發紫。


    聶慈不再理會徐員外,兀自端起茶碗,輕輕吹散氤氳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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