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爺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高高揚手,作勢要教訓聶慈一番,卻被身量纖細的女子鉗住了右手,一動也不能動。


    “閔大人,不知這樣的證據能否洗清民女身上的嫌疑?”


    閔興雖然收了孫家不少好處,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偏袒孫老爺,故作鎮定地道:


    “是本官眼拙了。瓊琚與霞照全無半點相似之處,而是瓷胎為骨,釉層為肌。不過本官還是想不明白,為何瓊琚瓷在日光照射下,會顯現出不同的顏色。”


    “還請大人見諒,這是聶家瓷窯的隱秘,民女不能透露。”


    聶慈放下手中的瓷器,衝著閔知縣福了福身。


    其實瓊琚之所以會呈現出紫白二色,是因為表層的透明釉尤為特殊,當屋內光線暗淡時,透明釉近乎無色,不能阻隔下層的紫色釉料;當瓷器在強光下時,透明釉反射光線,內層的釉色透不出來,看起來就與白瓷很是相似。


    “應該的,應該的。”閔知縣輕撫著下顎的短須,暗暗瞪了孫老爺一眼。


    站在聶母身後的顏舒棠渾身僵硬。


    瓊琚與霞照分明使用了同樣的色料,偏偏清風樓的賓客們一個個有眼無珠,他們被聶慈的舉動震住了,也不想再深究下去,就這麽輕易的放過了聶慈。


    她的運道為何這麽好?


    顏舒棠心底充斥著不甘,她甚至想直接衝上前,揭穿聶慈的真麵目。


    可她卻不能這麽做。


    畢竟她是養父母眼中至純至孝的好女兒,總不能因為聶慈這個賤人,破壞了自己維係多年的形象。


    為了遏製住心內翻湧的怒意,顏舒棠用力咬住舌尖,片刻後,她唇齒間彌散著濃鬱的血腥氣。


    聶母剛鬆了口氣,餘光瞥見了養女蒼白的臉色,忙道:“舒棠,你身子虛弱,不宜太過勞累,咱們先回府吧。”


    這會兒賞瓷會尚未結束,顏舒棠不想離開,她柔柔笑著,“娘,咱們等一等爹爹和姐姐,一起回去便是。”


    這段小插曲暫時告一段落,聶慈將兩件瓷器擺放到原來的位置,而後站在聶父身旁,不再言語,看起來就是個平平無奇的少女。


    可在場的人都清楚,聶慈燒製瓷器的技藝,並不遜於在瓷窯摸爬滾打多年的老師傅,甚至還尤有勝之。


    “聶勳還真是生了個好女兒。”有人酸溜溜的開口,完全忘記自己方才說過什麽。


    清風樓的老板走上前,朗聲道:“想必大家已經看完了展台上的瓷器,現在可以將手中的芍藥投放在箱籠內,按照以往的傳統,得花最多的即為勝者。”


    賓客們來來往往,將開得正豔的芍藥投給自己喜愛的瓷器,其中瓊琚得票最多,箱籠已經被塞得滿滿當當,而旁邊的霞照則顯得分外冷清。


    世間萬物都經不起比較,霞照確實不錯,但在瓊琚的襯托下,便顯得格外尋常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鳳凰花又開的營養液~


    第68章 奪得千峰翠色來(十二)


    賞瓷會結束後,瓊琚毫無疑問地拔得頭籌,取代孫家的霞照成為昌州城內排名第一的瓷器。


    看著聶家人離去的背影,不少行商都暗暗琢磨開來,決定待會就前往聶家,商議采購事宜。


    他們打定主意要將這種全新的瓊琚帶到大業最繁華的地方。


    此時聶慈腦袋倚靠在車壁上,雙眼微闔,這樣的她少了幾分鋒芒,整張臉顯得柔和許多。


    聶父知道她沒睡著,低聲叨念著:“過幾日就入秋了,隱泉位置偏僻,出來一趟也不容易,記得多準備幾件厚衣裳,免得著涼。”


    聶慈先前經曆的兩世,雖然名義上有親人,但實際來看,卻還不如沒有,與真正孤家寡人相比也無甚區別。


    這還是她頭一回感受到長輩的關懷,心底不禁升起幾分暖意。


    “多謝父親,我會好生照料自己。”


    聽到聶慈還要前往隱泉窯口,顏舒棠秀眉微擰,佯作出擔憂的模樣,關切道:“姐姐,你不是剛燒製出瓊琚瓷,為何還要前往隱泉?這般上乘的瓷器,留在城內瓷窯不好嗎?”


    聶母也滿臉不讚同的看向聶慈,命令道:“聶慈,你到底也是聶家的骨血,總要為整個家族出點力,不如將瓊琚的燒製法門交出來,若是能大批量生產,聶家就能翻身了。”


    聶母之所以開口索取瓊琚的製法,不是為了聶家,而是為了顏舒棠。


    原本她以為隻要好生將養,養女的身體總會痊愈,哪知道過了這麽長時日,舒棠依舊虛弱至極,仿佛風中搖曳的燭火,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聶母實在是不放心,才會出此下策,想將瓊琚瓷作為顏舒棠的傍身之物。


    可她卻忘了,瓊琚是聶慈的心血結晶,怎能隨意交到他人之手?


    聶父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發妻,許是太過震驚的緣故,他嘴唇直哆嗦,憋了半晌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家裏好歹也有三座瓷窯,又不是揭不開鍋了,為何非要逼迫慈兒交出瓊琚的製法?你是她的親生母親!”


    “正因我是聶家的主母,才要為全家思慮周全。”聶母眉宇緊鎖,開口為自己分辯。


    聶慈也不是傻子,自然能猜到聶母這麽做的原因。


    對她而言,顏舒棠這個養女是無比重要的心頭肉,是不容忽視的掌中珠,完全受不得半點委屈。


    而自己呢?


    即使是聶母十月懷胎所生,骨子裏和她流著同樣的血,依舊與陌生人無異。


    搭在膝頭的雙手緊握成拳,聶慈強行按捺住心底接連湧出的澀意,沉聲道:“無論在昌州城內,還是在隱泉,我都能燒製瓊琚瓷,並且瓊琚由聶家代為出售,可以獲得三成純利,也不算虧待了家族。”


    顏舒棠眼神閃了閃,輕聲細語的勸說,“娘,姐姐早就將一切安排妥當,您別操心了,好好在家歇息便是。”


    “是,打從一開始她就防備著我,可不得早早安排好瓊琚的去處嗎?我倒是沒想到,自己居然生了這麽個心機深沉的女兒,連親生父母都不願相信。”聶母不由冷笑。


    當人存有偏見時,會對所知所見的一切抱有懷疑。


    在聶母眼裏,自己的言行舉止都是別有用心,她解釋的越多,反而會引發越多的猜忌,還不如閉口不言。


    聽到聶母堪稱刻薄的言辭,聶父那張俊美儒雅的麵龐漲得通紅。


    他不明白,為何善良端方的妻子會變成這副模樣?簡直像把女兒當成仇人一般。


    對上丈夫寫滿了震驚失望的目光,聶母心裏也不太好受,她暗暗告誡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舒棠,這是聶慈欠下的債,她這個當母親的必須償還。


    馬車一路行至聶府門前,聶慈與顏舒棠先後下車,聶父聶母卻落後了一步。


    車廂內,聶父用力鉗住發妻的手臂,壓低聲音質問,“慈兒是我們的親生女兒,虎毒尚不食子,難道你非要榨幹慈兒的骨血,將她利用殆盡嗎?”


    聶母矢口否認,“我沒這個意思。”


    “可你的行為卻是如此。”


    聶父歎息一聲,語氣中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哀求,“到底是夫妻一場,你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別對孩子那麽苛刻?”


    “那你答應我,把城內瓷窯交給舒棠打理。”


    聶母適時提出自己的條件。


    聶父仿佛被抽幹了渾身的氣力,他擺了擺手,再不去看聶母,獨自一人往回走。


    她也不想想,不久後顏舒棠便要嫁給孫澤生,若是選在此時將城內瓷窯交予養女,便相當於將聶家的大半基業拱手讓人。


    顏舒棠回頭瞥了一眼,忽的加快腳步,與聶慈並排而行。


    “姐姐,你知道嗎?澤生馬上就要迎我過門了。”


    說這話時,顏舒棠雙頰泛著淡淡粉暈,頗有幾分少女懷春的雀躍,若不是聶慈看過原身遺留的記憶,隻怕真會認為她對孫澤生情根深種。


    “恭喜。”聶慈語氣淡淡。


    顏舒棠麵上嬌羞的神情瞬間僵硬起來,聶慈這副模樣與自己預想中完全不同,心愛的男子即將迎娶養妹,難道聶慈不該傷心欲絕嗎?


    “姐姐,我知道你心裏還念著澤生,可我不能操縱他的想法,早在你們和離前,我就勸過無數次了,但他性情執拗,言道認定了我,終此一生都不會改變心意。”


    “是嗎?”


    孫澤生愛慕顏舒棠不假,可他愛的是那個善良純潔的溫柔少女,而非貪婪狡詐的蛇蠍。


    聶慈很想知道當孫澤生發現顏舒棠真麵目時,會是何種心情。


    轉眼又過了半月,聶慈拎起行李回到隱泉窯口,而此時的聶府卻熱鬧非常,鞭炮聲、嗩呐聲、叫好聲不絕於耳。


    一行隊伍由遠處往這邊趕來,為首那人騎著高頭大馬,正是前來迎親的孫澤生。


    “之前聶慈出現在賞瓷會上,我還以為她想和孫澤生破鏡重圓呢,哪知道孫家人這麽不體麵,居然轉頭迎娶了自己的妻妹。”


    “聽說孫澤生早就看上了聶家的養女,尚未和離便做出不軌之事,否則聶慈也不會憤而與他決裂。”


    “孫澤生還真是丟了西瓜撿芝麻,聶慈在燒瓷方麵天賦卓絕,就算是聶老爺子也比不上她,要是這對夫妻好好過日子,孫家說不準還能再上一層樓,現在可好,不僅失去了能幹的兒媳,霞照瓷還沒在賞瓷會上討好,隻得了第三名。”


    孫澤生並不在意昌州城內的流言蜚語,在他眼裏,沒有什麽比心上人更重要。


    青年俊朗的麵龐盈滿喜色,他牽起顏舒棠的手,將她送上花轎,而後便往孫府所在的方向趕去。


    顏舒棠坐在搖搖晃晃的花轎中,鳳眸微微彎起,顯得格外歡欣,卻不是因為嫁給孫澤生,而是因為聶母說服了聶父,將城內窯口交給她打理。


    聶家到底也風光過,就算近些年敗落了,窯口的規模依舊不小,有上百名窯工,足夠她實現自己的想法。


    三月後,有位行商來到昌州尋訪瓷器,他生得俊美絕倫,周身氣度也尤為不凡,剛下榻清風樓,消息便在城內傳揚開來。


    當天夜裏,孫澤生回到臥房,看著容貌嬌豔的妻子,輕聲道:“棠兒,聽說有位貴人在清風樓,隻要孫家能夠得到他的賞識,說不定便能將霞照送入宮中,這對我們而言,可是絕佳的機會。”


    顏舒棠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問:“那人隻是小小的行商,怎麽可能攀上禁宮?”


    孫澤生將女子擁入懷中,壓低聲音解釋,“父親在閔知縣那裏探聽過了,那位並非什麽行商,而是咱們大業的趙王殿下,是真正的天潢貴胄。”


    即使顏舒棠從未離開昌州,也曾聽過趙王的名聲。


    他是先帝最小的兒子,生母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妃嬪,明眼人都知道趙王與皇位無緣,但他卻不在意,索性拋卻了權利名望,數年如一日的尋訪瓷器,最近一次來昌州是在五年前。


    顏舒棠靠在青年懷裏,眸光微斂,問:“澤生,父親打算怎麽做?”


    “父親想讓閔知縣引薦一番,將霞照送到清風樓,說不準能得到趙王的青眼。”孫澤生信誓旦旦道。


    顏舒棠卻覺得他的想法十分愚蠢。


    孫家研製出霞照的年頭也不算短了,甚至還有不少行商將霞照瓷帶到京城,趙王既是愛瓷之人,怎麽可能沒見過霞照?他沒有在五年前找上孫家,隻能說明一點——


    他看不上霞照。


    顏舒棠閉上雙眼,她腦海中浮現出瓊琚的模樣,能夠隨著光線不斷變換的色澤的瓷器,質地有如光潔瑩潤的美玉,在紫與白之間交替,時而豔麗,時而淡雅,明顯比霞照奪目得多。


    隻要她拿到燒製瓊琚的法門,便相當於攀上了登天梯,屆時無論是聶家還是孫家,都得拜俯在她腳下!


    心裏轉過這種念頭,顏舒棠的氣息難免有些急促,她舔了舔幹澀的唇瓣,倒是設計出了一個不錯的法子。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美杜莎夫人、rgmau、鳳凰花又開三位妹砸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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