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爺雖然看不上顏舒棠,卻不像孫夫人那樣抵觸,畢竟澤生現下還年輕,貪慕漁色也在常理之中,等顏舒棠過門以後,要不了幾年這份情意就淡了。


    聶慈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她回過頭,恰好對上了孫澤生那雙充斥著惡念的渾濁雙眼,不由挑了挑眉。


    “慈兒,你在看什麽?”聶父問了一句。


    “沒什麽。”聶慈搖了搖頭。


    夥計賠著笑臉將聶家人帶到管事麵前,管事掃了一眼聶父懷中的木匣,問:“聶老爺,您打算送幾件瓷器參展?”


    “三件,都是同一批燒製而成。”


    聶父將木匣放在八仙桌上,也沒有多言,徑自掀開匣蓋,取下瓷器外層包裹著的紅布。


    顏舒棠一瞬不瞬地盯著木匣,當她看到呈現紫紅色的瓷碗時,心口懸著的大石終於落到了實處。


    如此熟悉的色澤,就算聶慈一口咬定這三件瓷器與孫家的霞照無關,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


    顏舒棠麵上刻意流露出幾分詫異,她站在聶父身側,小聲勸說:“爹爹,您不覺得這幾件瓷器與霞照很像嗎?”


    “物有相似,人有相同,隻是巧合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聶父擺了擺手,顯然並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倒是聶母麵色煞白,她用力握住丈夫的手臂,一字一頓道:“你是瘋了不成?居然將這樣不堪的贗品送到賞瓷會上,聶家的臉麵都快被你們父女丟盡了!”


    “夫人,你相信我,這三件瓷器並非剽竊之作,而是慈兒嘔心瀝血研製出來的新品、”


    聶父話還沒說完,就被聶母打斷,“嘔心瀝血研製出來的新品?聶慈今年剛滿十六,以前從未接觸過燒瓷,怎麽可能在短短半年之內就鑽研出新的釉方?難道你認為她在燒瓷方麵的天賦超過了老爺子?”


    夫妻二人的爭執聲並不算小,引得不少人矚目。


    管事生怕他們影響了今日的賞瓷會,拍板做下決定:“既然聶老爺已經將瓷器帶來了,直接參展便是。”


    說話間,管事衝著夥計使了個眼色,後者忙不迭的將三件瓷器擺在不遠處的展台上,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聶家瓷器左邊恰好是孫家的霞照瓷,同樣都是瑰麗的紫紅,乍一看確實有幾分相似。


    不過若是仔細觀察,也能發現兩者的不同之處。


    先不論瓷胎的形狀,隻看最外層的釉麵,明顯能辨出聶家瓷器的釉麵較為薄透,而霞照瓷則稍顯厚重,並且聶家瓷器的光澤也要遠遠超過霞照,彷如質地清潤的玉石,觸手生溫。


    清風樓的老板輕咦一聲,側身望向聶慈,忍不住問:“姑娘,這幾件瓷器是你燒製出來的?”


    聶慈輕輕頷首。


    “那它可有名字?”


    “瓷名瓊琚。”


    聶慈之所以將自己燒製出來的瓷器命名為瓊琚,並不是因為瓷器的質地接近玉石,而是她在釉料配方中加入了大量的瑪瑙石,才呈現出這樣的效果。


    “瓊琚,瓊琚,此等完美無瑕的瓷器,確實配得上這個名字!”老板不住讚歎。


    耽擱了這麽長時間,賞瓷會已經開始了。


    衣著華貴的賓客們分立在展台兩側,每人手中都拿著一枝芍藥,覺得哪件瓷器品相最合心意,便將芍藥投入到瓷器麵前的箱籠中,等賞瓷會結束後,得花最高的則為勝者。


    報名參與賞瓷會的瓷器商人不允許投票,聶慈索性站在展台前,仔細端量其餘的瓷器。


    不得不說,昌州確實稱得上瓷都,二樓展出的所有瓷器都是難得的上品,無論是瓷胎的形態,還是表麵的釉層,每個細節尤為講究。


    方才孫澤生和孫老爺下樓迎接閔知縣了,也沒有聽見清風樓老板與聶慈的對話。這會兒孫澤生緩步走上二樓,他眯眼覷著聶慈,暗自冷笑一聲。


    “閔大人請看,我們孫家的霞照就在前麵。”孫老爺滿臉堆笑,態度十分殷切。


    閔興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眸光掃過展台上出眾奪目的瓷器,滿是橫肉的臉上劃過一絲貪婪。


    等他站在霞照瓷正前方時,瞥見那隻瑩潤光潔的瓷碗,忍不住伸手撫摸,“孫老爺,你們家的老師傅手藝見長啊,霞照的釉麵變得更光滑薄透,彷如剛凝結的冰層,簡直不像是凡人的造物。”


    聽到這話,孫老爺臉上的笑容變得格外僵硬,他以手抵唇,咳嗽兩聲才道:“閔大人,這件不是霞照,它旁邊的才是霞照。”


    閔興愣了片刻,他放下瓷碗,拿起孫老爺指著的瓷瓶置於手中把玩。


    果然,霞照的釉麵還是像往日那樣,較為厚重,並且為了使瓷胎上色均勻持久,孫家的老師傅們反複蘸取釉料,導致瓷瓶的器身格外笨拙,失去了那股子輕巧靈秀。


    孫老爺生怕閔知縣挑中聶慈燒製的瓷器,趕忙補充一句:“大人,方才那隻瓷碗是聶家送來的。”


    身為昌州的父母官,饒是閔興赴任的時間不算太長,也聽說過這個驟然敗落的家族。


    “若是本官沒記錯的話,聶家的姑娘好像是你的兒媳。”


    孫老爺歎了口氣,“小兒與聶慈沒有緣分,早在月前就和離了,二人分開以後,聶慈便去了家中的窯口,沒想到居然能燒製出這樣的上品,與霞照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閔興與孫家交往甚密,自然聽出了孫老爺的言外之意,他環視一周,拔高聲調問:“聶家人可在清風樓?”


    聶父與聶慈對視一眼,主動走上前去,聶母則擋在顏舒棠身前,生怕養女受到閔知縣的苛責,損了身子。


    閔興早就料到聶慈年歲不大,但看著麵前充其量隻有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不免有些吃驚。


    “你就是聶慈?”


    容貌秀麗的少女點頭應是,她的神情平靜自若,仿佛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狀況出現。


    “聽說你以前是孫澤生的夫人,和離以後,燒製出的瓷器與孫家的霞照如出一轍,聶慈,你打算如何解釋?”


    將這一幕收入眼底,二樓的賓客們下意識地看向霞照與瓊琚,兩種不同的瓷器擺放在一起,果真極為相像。


    “聶老爺子去世後,聶家人變得愈發下作起來,為了竊取霞照的秘方,竟然不惜把女兒嫁到孫家,這種手段也太惡心了!”


    “聶勳還真是把女兒利用了個徹底,要是日後他盯上了別家的瓷器,是不是還準備把聶慈嫁過去?這般反複幾次,聶慈便成了千人騎萬人壓的婊子,青樓裏窯姐都比聶家的女兒幹淨!”


    “話不能這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聶勳雖然卑鄙無恥,但表麵功夫還是要做的,畢竟聶家又不止聶慈一個女兒,親女嫁過一回,第二回 讓養女嫁就是,左不過是為了盜竊秘方,誰去不都一樣?”


    “聽聞聶家收養的女兒生得花容月貌,可惜我不會燒製瓷器,不然也能一親芳澤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七夕快樂~


    感謝荷花、鳳凰花又開、美杜莎夫人三位妹砸的營養液~


    第67章 奪得千峰翠色來(十一)


    聽到賓客們不懷好意的調笑聲,聶父氣得渾身發抖,還沒等他說些什麽,聶慈便主動上前一步,淡聲開口:


    “大人,瓊琚與霞照沒有任何瓜葛。”


    “一派胡言!瓷胎需在高溫中燒煉成型,對釉料的配方要求極高,稍有差池,就會導致瓷胎碎裂,淪為毫無價值的殘片。要是沒有霞照的釉方,你不可能調配出相似的顏色!”


    孫澤生刻意拔高了聲調,他準備在賞瓷會上揭穿聶慈的真麵目,讓所有人都看看,這名女子究竟惡毒到了何種程度。


    “相似的顏色?”


    聶慈唇瓣輕啟,低笑著開口:“孫少爺,你確定瓊琚與霞照顏色相似嗎?”


    “聶小姐,小老兒勸你莫要狡辯了,但凡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兩種瓷器豈止是相似,簡直可以說一模一樣。”一名蓄著長須的老者搖頭晃腦道。


    聶慈站在展台前,隨手拿起自己燒製的瓷碗和孫家的瓷瓶,不緊不慢地走到二樓的窗欞附近。


    孫澤生猜不出聶慈到底想做什麽,他和孫老爺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同樣的疑惑。


    “聶慈,隻要你現在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念你初犯,就算霞照的釉方十分貴重,本官也不會對你處以流刑。”


    開口時,閔知縣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餘下兩隻瓊琚瓷上。


    不得不說,聶慈年紀雖不大,但在燒瓷一道上確實頗有天賦,製出的瓊琚比霞照要精美得多,若是送入京中,肯定能賣出天價。


    大業律對“竊盜”行為管控的極其嚴格,即使沒有獲得他人財物,隻要有盜竊的行為,就得承受笞刑五十,普通人恐怕會送了半條命。


    “閔知縣還真是心慈,對聶慈這種厚顏無恥的賤人,沒必要法外開恩,直接依照律令從重處罰便是,省得聶勳整日盤算著把女兒送到別家,竊取價值萬金的釉方。”


    “說起來孫家才是苦主,當年孫家對聶老爺子有提攜之恩,後來卻分道揚鑣,為了使兩家重歸於好,孫澤生迎娶了聶慈,可謂是仁至義盡,於情於理都不該再容忍聶家無恥的行徑。”


    “誰讓孫家人厚道呢?人善被人欺,日後可得防著點聶家!”


    此時此刻,聶母和顏舒棠站在人群中,聽到眾人鄙夷輕賤的詞句,聶母額角迸起青筋,保養得宜的麵容也變得格外扭曲。


    “娘,您別生氣,許是姐姐有什麽苦衷,否則她也不會這麽做。”顏舒棠柔聲規勸。


    “你不必替那個混賬東西說話,她立身不正,心思全都放在旁門左道上,才會牽連了聶家,害得我們被旁人指指點點,但凡她竊取霞照釉方之前,想一想身後的聶家,也不會做出這種為人所不齒的蠢事!”


    這麽多年來,即便聶家一直在走下坡路,聶父卻盡心竭力的照顧妻兒,從來沒有聶母受過委屈,以至於聶母根本無法忍受這樣的羞辱。


    “閔知縣愛民如子、心地良善,肯定會給姐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孫家也不會繼續追究的。”


    邊說著,顏舒棠邊抬起眼簾端量聶慈,她不知道這個名義上的姐姐究竟想做什麽,畢竟人證物證俱在,任憑聶慈巧舌如簧,也無法洗清自己身上的汙點。


    晌午時分正是日光最烈的時候,明亮的光線照在瑩潤的瓷碗上,產生一種奇妙的變化。


    原本紫紅的瓷碗,顏色一寸寸褪去,仿佛寒冬臘月掛在枝頭上的梅花瓣,色澤淺淡而清麗,與方才的穠豔有著天壤之別。


    “你們快看,聶慈手裏的瓷碗變色了!”


    “我沒看錯吧?為什麽普普通通的瓷碗會從紫紅變成淺白,難道外表的釉層是用染料染的?”


    “我燒製了這麽多年的瓷器,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孫家的霞照顏色沒有任何變化,看來聶慈沒有撒謊,瓊琚與霞照並無瓜葛。”


    “此言差矣,就算聶慈擅長燒瓷,也不能證明瓊琚與霞照無關,不然她前十幾年在聶家長大,為何沒有燒製出品相極佳的瓷器,反倒在與孫澤生和離後,自身技藝突飛猛進。”


    聽到眾人的議論聲,孫澤生麵色大變,他抬手揉了揉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麽,那隻瓷碗為何突然間變了色澤?聶慈究竟搞了什麽鬼?


    閔知縣自然也瞧見了瓊琚的變化,他喉嚨有些發幹,啞著嗓子道:“聶慈,那隻瓷碗……”


    “閔大人,您不是想要證據嗎?瓊琚的顏色與霞照全然不同,孫老爺總不會認為兩者用了相同的色料吧?”


    少女聲音清越,猶如山澗潺潺的流水,眾人不自覺地看向她手中的瓷碗,眼底盡是震驚。


    “在我眼裏,你們孫家的秘方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就連所謂的霞照,也是徹頭徹尾的殘次品,有誰會費盡心機竊取這種東西?”


    孫老爺被氣得狠了,胸膛劇烈起伏,手指也在不斷顫抖。


    “你、你”


    近段時間,聶慈一直在研究聶老爺子留下的手劄,她驚訝的發現,孫家與聶家多年前還有那麽幾分淵源——


    聶老爺子曾經是孫老爺的師兄。


    聶老爺子尚未發跡前,在孫家當過幾年的窯工,他天賦卓絕,拉製的瓷胎形態出眾,對於釉料的把控也格外精準,甚至他還想到以銅紅為色料,隻要在釉料中添加少許,配以特定的燒製條件,白瓷就能呈現出晚霞般的豔色。


    可惜此事被孫家發現後,他們為了獨占這道配方,非但沒有獎賞聶老爺子,反而將他趕出瓷窯。


    不過孫家人到底也沒有琢磨透聶老爺子的想法,即使知道以銅紅作為原料可以讓瓷器出現紅彩,由於窯工們的燒製技藝不到家,導致溫度過低,達不到豔麗的正紅,孫家的霞照才會以稍顯黯淡的紫紅聞名。


    “聶慈未免太囂張了!霞照瓷雖然稱不上完美無瑕,卻也比聶家的腳貨強出千倍萬倍,她小小年紀便口出狂言,聶勳怎麽不管管?”


    “以前的聶家確實比不上孫家,但現在可不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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