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母仔細欣賞著梁飛考試卷第一頁上的幾個對勾,擺擺手:“媽媽知道,寶寶是學習太累了,所以想去放鬆一下。蹦極也就那麽一分鍾,放鬆不了太多,媽媽帶你去m國玩一趟,不是能放鬆更久嗎?而且你爸爸最近剛好就在m國出差,昨天還跟我打電話說想你了,我們現在去,剛好給你爸爸一個驚喜……”


    她自顧自地說著,眼中冒出期待的星光,並沒有看梁飛的表情,拿起手機:“喂,王秘書,幫我和飛飛定明天一早去m國的機票……”


    “不要!”梁飛一把奪過梁母的手機,直接關機,“我說了我要去蹦極,又不是要去m國!”


    梁母還保持著拿手機的姿勢沒緩過神,驚訝道:“媽媽剛才不是說了,蹦極時間太短……”


    “我不!”梁飛揚起下巴,撇撇嘴,“我就是要去蹦極!一次不夠放鬆那就十次!多蹦幾次總會夠我放鬆的!”


    第二天,梁飛跟學校請了假,梁母包了一個蹦極的地方,讓梁飛蹦了一個下午。


    自此以後,梁飛便愛上了這種刺激的感覺。


    蹦極、跳傘、彈射、滑翔,他滿世界地體驗這些項目帶來的刺激感,一開始還帶著父母,後來直接拿錢偷跑出去。


    他像一匹脫了僵的野馬,任誰也控製不住。


    但這些還缺了點兒什麽。


    他第三百零二次從萬米高空跳傘下來,隨著降落傘在空中晃晃蕩蕩,看向地麵寬闊的草地和不遠處鉛筆線條一樣的柏油馬路,這樣想著。


    他麵無表情地思考,卻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缺了什麽。直到落地,隨行人員衝上前來幫他解開降落傘,他才恍然大悟。


    他想要沒有任何防護的刺激!


    他隱隱約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了。


    梁母覺得,她平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生了她的寶貝小兒子梁飛,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答應帶梁飛去蹦極。不蹦還好,最多跟她生兩天悶氣,一蹦卻再也沒有收得住。


    本到了頤養天年、兒孫繞膝的年紀,大兒子完全接手了家族企業,情人好幾個,可就是不結婚,女兒三十多歲,事業有成,可惜是個工作狂,死活不想談戀愛。


    她所有的快樂都寄托在小兒子身上,可是卻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小兒子幾麵,反而還每天提心吊膽地聽秘書傳來消息,梁飛又在哪兒跳了傘、攀了岩,是否安全、有沒有受傷……


    本以為最多也就這樣了,可秘書卻在某一天傳來消息:梁飛徒手無護具去爬了一棟一百米高的大樓!


    梁母當時差點兒嚇得背過氣去,好在秘書及時給她順氣,並說:“爬完了,一切平安。”


    她終於委屈得受不了,找梁父哭了一場,第二天兩人就收拾行李找到了梁飛,好說歹說勸他不要再做這麽危險的事情了。


    然而本意是一場溫和的勸導,可發展到最後卻成了一場不可收拾的爭吵,兩方人不歡而散。


    梁父梁母每天提心吊膽,梁飛則每日用極限運動刺激自己的神經。


    時間就這麽過去,直到喪屍爆發,梁飛才終於被逼無奈,再一次回家見到父母。


    隻不過這次回的“家”,從獨棟大別墅變成了半間逼仄的平層。


    “他們是誰?”梁飛一進門,忽略父母激動的神情,斜眼瞥著沙發上的幾個陌生人問道。


    他家就是他家,怎麽還來了其他人?


    梁父表情一僵,立即上前拍了一把梁飛的腦袋:“說話禮貌點兒!”


    隨後他轉頭堆出一個笑臉:“孩子小,又頑皮,不懂禮貌,冒犯了啊哈哈哈哈哈……”


    “來!”他一把揪住滿臉震驚的梁飛,“薛先生,我來給您介紹一下,這是我兒子梁飛。飛飛,快叫薛叔叔!他們一家是我們拚房的鄰居……”


    梁飛張大嘴巴怔怔地看著他爸,完全沒有聽對方在講什麽,也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爸語氣裏的低聲下氣和敬詞。


    “你打我?”他打斷他爸,難以置信地問,“你居然敢打我?!”


    梁父那一下其實根本沒有用力,隻不過是逢人做個樣子罷了。然而梁飛第一次被這樣對待,野慣了的性子又絲毫沒有眼力見,隻以為他爸剛見麵就莫名其妙打他,頓時火氣“噌”的一下竄了上來。


    “我還以為你有多想我!結果剛見麵你就打我?!”他一甩胳膊掙開梁父的手。


    梁父話沒說完,還沒跟鄰居道完歉,此時看他這副反應簡直一個頭兩個大,他拚命擠眉弄眼暗示,可是梁飛去像是絲毫沒有看見一般。


    縱使久經商場的梁父也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情、帶過這樣的豬隊友。


    他生怕梁飛再說什麽不尊敬的話,頓了一秒,衝著鄰居家賠了個笑,立即捂住梁飛的嘴,把他拉進了房間裏。


    梁母也是滿臉驚恐,夫妻倆合力,關上門拚命小聲求梁飛暫且冷靜,聽他們把話說完。


    然而梁飛畢竟是精通各項極限運動的年輕小夥子,不過兩秒就掙開了梁父梁母,破口大罵,轉頭拉著行李又下了樓。


    夫妻二人跑出去,又在物業和保安的幫助下,梁飛才不情不願地安靜下來,聽他已經兩鬢斑白的父母娓娓道來。


    家裏的企業早已經全數交給了他哥哥管理,一開始,梁父也沒有放心到完全鬆手不管,多數時候還會盯著公司的各項事務,雖然也不插手,但始終要看著。


    有了監督,他大哥自然不敢鬧什麽幺蛾子,然而等梁父真的徹底放手了,他大哥之前保持的冷靜克製和縝密逐漸瓦解,私生活也逐漸混亂。


    公司的業績一年不如一年,為了不讓梁父知道,他大哥便派人做了假賬,專門用來糊弄梁父。


    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禍向來也不單行。


    喪屍爆發的前一天,公司破產倒閉,喪屍爆發的第三天,梁家兩邊的鄰居家裏有人被喪屍感染,他們不得不搬進商業安全區。


    “你哥……沒有那麽多錢了……而且一些資產在這種特殊時期也很難變現,住進來之後吃喝都還要錢……”


    梁飛此時終於冷靜了。他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父母,這才發現他們的頭發都已經白了,好像忽然之間蒼老了幾十歲。


    明明上次一次見麵,他們的頭發還是黑色的,而上一次見麵距離現在……好像已經四年了。


    梁飛無力地癱在物業辦公室的沙發上,所有工作人員在他冷靜下來之後就都撤了出去,房間裏隻剩他和他父母三人,相對而坐。


    “那……我哥呢?”他問,聲音弱得讓他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聲音。


    梁父低著頭,歎了一口氣,肩背駝得更厲害了。梁母則已經抽空了茶幾上半盒紙巾,眼淚依然止不住。


    “沒了。”梁父聲音蒼老而沙啞,“他說他對不起我們,然後就從車上跳了下去,剛好被一個喪屍撞見,後來……”


    他哽咽,沒有說完。


    梁飛回想著,發現他好像已經記不清他哥的長相了。


    他隻記得小時候,每次他跟他哥出去,總會有叔叔阿姨笑眯眯地摸著他的腦袋,說他跟他哥長得真像,還讓他好好學習,以後跟他哥一樣考個好大學……


    當時的他很不喜歡別人拿他跟他哥比較,一百五十分的卷子他哥能考一百四十九,而他有時連四十九都考不到,但是他不還是照樣一路都跟他哥上的一樣的學校嗎。


    後來他便刻意疏遠他哥,而他哥開始接手生意,也不再有空陪他。


    他努力回想,卻實在想不起來他們上一次見麵是什麽時候了。


    “姐姐呢?”他又問,然後發現他也想不起來上次跟姐姐見麵是何時何地了。


    “她創業,在g省,距離太遠了,喪屍爆發之後飛機停飛、列車停運,她也沒法兒回來。”梁父說。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把喉頭的哽咽硬壓了下去:“安全區的房太貴了,你哥留的錢完全不夠買一整間房子,所以我和你媽隻買了一間臥室和一間衛生間,廚房算是我們兩家共用的,這樣也夠我們一家三口暫時住著了……你姐在g省隻舍得買了一間臥室,剩下的存款給了我們一部分,讓我們省著點兒用……現在的菜價也太貴了,也不知道這些錢夠我們用多久……”


    梁飛癱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嘴巴張張合合,就是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梁母又抽了一張紙,眼圈已經哭得通紅,紙巾擦上去都會有些刺痛。她伸手拉了拉梁父的褲腿,用腫紅的眼睛送過去一個眼神。


    “啊,對了,”梁父會意,問梁飛,“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梁飛聞言立即起身,翻過了箱子翻背包,最後掏出來七張卡,其中有四張都已經刷爆了,還等著梁父給他還錢。剩餘三張,一張餘額三毛九,一張餘額二百三,還有一張餘額多些,有五萬六。


    梁母腫成縫的眼睛裏冒出亮光,迫不及待奪走梁飛的卡,臉上抑製不住的興奮:“五萬六!這麽多!夠我們多撐好久了!”


    梁飛拿卡的手還舉在半空,看著他媽媽的表情,突然感覺無比陌生。他記得小時候,他隨便一雙球鞋就值五六萬,而那時候,梁母眼睛都不眨,能一下子給他買好幾雙,湊齊整個色係。


    真的沒有錢了。他無比清晰直觀地意識到了這點。


    可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們一家子都大手大腳花錢花慣了,突然一下子要他們省著花錢,他們還真沒有多少錢算省的概念。


    卡裏的五萬六全部用完,也不過花了不到兩個星期時間。


    “錢不夠用了……”梁母每天坐在床邊喃喃,扒著手指算他們還能有幾天的飯吃。慢慢的,在如此重壓下,她的精神狀態出了問題,每天又哭又笑,有時連正常說話都做不到,隻像個啞巴一樣“嗚嗚啊啊”。


    可能是由於第一天見麵時梁飛過於糟糕的態度,即使同住一個屋簷下,鄰居一家也與他們並不交好。


    鄰居嫌棄梁母的哭聲太吵,時時投訴,梁父無奈,隻能日夜陪著發妻,於是下樓買菜的任務就這麽交給了梁飛,而這種擔憂下一頓就沒錢再買菜的壓力也轉移到了他身上。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梁飛開始每天晚上盯著漆黑的天花板,絞盡腦汁思考怎麽做才能掙錢,或者有什麽東西i可以代替錢去買菜。


    就在經費即將用完的倒數第三天,他看見一個麵容憔悴的婦人苦苦哀求著物業工作人員施舍給她一點糧食,哪怕菜梗或是爛菜葉子也行。


    然而兩個賣菜的工作人員滿臉嘲諷和譏笑,多次拒絕無果後,他們便指著她手上的串了一顆金珠子的紅繩說:“這個給我,我給你換兩顆大白菜。”


    梁飛當即茅塞頓開,在擁擠的買菜人群裏擠來擠去,扯下了兩根金鏈子和一顆鑽戒。


    這一點收獲足足讓他多買了三次的糧食,於是他又在夜晚望著窗外,映著月光看了看自己還沒有退去肌肉的手臂,有了辦法。


    百米高的摩天大樓他都能徒手攀爬,不過幾十米高的居民樓又算得了什麽。


    曾經他徒手爬樓是為了刺激,而現在是為了生計。


    夜晚的小區不開燈,物業巡邏人員也不會沒事兒把手電筒往樓上照。他自此成了夜晚樓棟間的一隻蜘蛛,流竄在各家各戶,悄悄地來,搜刮走所有的金銀寶石和其他值錢的玩意兒,然後在天亮之前回到擠了他一家三口的小房間。


    每夜自己的兒子都消失不見,梁父梁母不肯能沒有察覺,但他們隻當不知道,安心享受著這些贓物換來的糧食。


    在饑餓和死亡麵前,一切的道德法律和教養都得靠邊站。


    梁飛不偷他們家樓上樓下的錢財,而其他樓棟的居民發現東西丟失,也隻會懷疑拚房的鄰居,所以他每夜都做他的飛賊,向來萬無一失。


    直到有一天,長久的勞累和跟不上的營養補充,讓他手一打滑,直接從五樓掉到了二樓才勉強抓住一塊凸起的陽台沿。


    他心髒砰砰像打鼓,還沒從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驚嚇的回過神,樓下草坪忽然一個女聲小聲嗬斥:“是誰!”


    他頓時一驚,往樓下看去,然而黑漆漆一片,他隻能模糊看到一個人影。


    打著手電筒的巡邏隊在兩棟樓外,燈光隻有一個小圓點那麽大。他兩邊看看,冷笑一聲:“閃開!小心我掉下去砸到你!”


    人影果然立即躲到旁邊,他抓穩陽台沿,找到著力點,不過幾秒就十分輕巧地跳到了人影麵前。


    黑漆漆一片,兩人誰也看不清誰的臉。


    “你是誰?為什麽會大半夜的掛在陽台上?”人影小聲質問。


    對方的語氣嚴肅,梁飛比了比,這女人的個子居然跟他差不多高。


    “你又是誰啊?你怎麽大半夜的會出來閑逛啊?”梁飛語氣不善地回問,一手小心翼翼把偷來的金銀鏈子和寶石塞進口袋深處。


    女人沉默了會兒:“我叫楊婉,想出來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大半夜跑出小區。”


    梁飛笑了:“我看你是自己想跑出去吧?”


    楊婉沒有說話,梁飛隻當她是默認了。


    他又笑:“被我戳穿了吧?別這麽嚴肅,咱們呐,是同一種人。”


    楊婉忽然抬頭,拉住他躲進旁邊的草叢。另一個巡邏的保安打了個哈欠,手電筒在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一掃而過。


    “不錯啊,夠警覺的!”梁飛拍拍胸口,心有餘悸,順嘴誇讚道。


    然而楊婉完全不想跟他廢話,直奔主題:“你找到出去的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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