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岫:「嗯?」


    「所以你不必感到愧疚,或者覺得占了我便宜。」易瀟眯了眯眼睛,「倒是我,應該感謝你。」


    林岫有種心事被看穿的尷尬,嘴硬道:「我並沒有……」


    易瀟寬容地說:「好的,你沒有。」


    林岫頓覺與此人說話就是一種錯誤。


    路邊山坡上有一叢花開得極好,花枝探了下來,易瀟隨手摺下一朵,放在馬的耳朵邊,說:「我先前一直在想,要怎麽安頓他才好,幸好你來了。」


    林岫想起幾天前兩人打的勢均力敵的那一架,點了點頭,認真地說:「你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修為,確是天資出眾,留在那裏,實屬埋沒。」


    易瀟笑了起來:「不用這麽拐彎抹角地誇自己吧?」


    林岫噎了一下:「我並無此意。」


    「好的。」


    林岫想了想,覺得有必要好生和他談談,道:「你莫要隨意說笑。」


    「嗯?」易瀟有些委屈,「可我長了嘴就是要說話呀。」


    「不是不讓你說話,隻是……」


    「隻是什麽?隻是廢話太多?」易瀟眉頭一皺,很苦惱地說,「可我分辨不出,我覺得我說的每句話都是重要的話。」


    「……」林岫:「罷了。」


    大不了以後他少搭話就是了。他想。


    易瀟追問:「罷了是什麽意思?你不要這麽沉默呀,說不定就是因為你話太少了,我才會有這麽多話要說。」


    他唉聲嘆氣:「我好辛苦。」


    林岫:「……」


    他開始覺得,好像他不搭話也沒有用,這個人完全可以一個人演出一場大戲。


    他們兩人都是少年豪傑,林岫劍術精湛,又有錢財,易瀟則更加機敏,於人情世故上更為煉達,兩人一路同行,配合倒也默契。林岫漸漸為途中的人情風俗所吸引,偶爾之間竟然會忘了自己起初的目的,仿佛他當真是世家大族中出來歷練的弟子。


    可是真正的世家子弟,正常出來歷練,又豈會獨自一人呢?


    對於自己的來歷,林岫一直避而不談,易瀟也始終沒問。


    兩人有驚無險地從西洲邊緣走到了中心地帶,從夏走到秋,闖過虎穴,入過龍潭,也和人鬥智鬥勇,有形的收穫諸如財物功法之類暫且不說,心境上卻是實打實地長進了許多。


    至少,林岫不會再被張老爺那種拙劣至極的騙術騙到了。


    轉眼便到了深秋,樹葉在陣陣秋風中黃了。


    這一天,兩人來到了一個叫清河鎮的小鎮。


    清河鎮位於幾條運河的交界地帶,水運發達,論繁華程度,不比普通的城池差。鎮上有一王姓人家,以船運起家,幾代人積累下來,便是說不上富可敵國,其財力也足以和一個小型修真門派媲美。


    然而,最近這王家卻出了一樁怪事。


    王家豪富,卻並非那等為富不仁之輩,這一代家主王有德更是品性極佳,又素重情義,二十多年來與妻子伉儷情深,從未有過二心,是清河鎮的一段佳話。


    但最近,王老爺卻不知為何,竟對府裏一個粗使丫頭起了歹心。據王家中人說,那丫頭姿色隻是平平,身姿亦不苗條,臉盤上還有痣,人呢,也並非那等妙語連珠的活潑之輩。


    可就是這麽一個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丫頭,卻讓人到中年的王老爺著了魔似的喜歡。老房子著火便一發不可收拾,到了如今,王老爺已經為她鬧到了要休妻另娶的地步。


    倘若隻是這樣,那便罷了。畢竟人生際遇本就無常,情之一字更是無法揣測。世間比這更荒唐的事也不是沒有。可問題是,王老爺從突然對那丫頭上心的那天起,身上還起了細細的紅色疹子,平日裏沒有感覺,但一到深夜便心痛難忍,非得看到那個丫頭才能有所緩解。起初沒有人發覺,人到暮年,身體總會出這樣那樣的問題,且那時王夫人和王老爺正在不和,對於有些跡象,便難免察覺不及時。


    直到一日,王夫人走進書房,撞見王老爺壓著那丫頭在書架子邊荒唐,當時便氣血上湧,與王老爺大吵了一架。


    這一架直吵到深夜,王夫人越吵越是心灰意冷,本來都想和離了,不料王老爺卻忽然臉色煞白,捂著心口倒了下去。


    連夜叫了大夫來診治,大夫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再聯想到王老爺近日來的種種異常,大家立刻想到,王老爺這是中邪了。


    王夫人盡管被王老爺這些日子來的做派傷盡了心,卻到底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無法當真拋下他不管,便命人把王老爺看管起來,又把那邪性的丫頭關進柴房,遣人四處貼了告示,請能人異士為王老爺驅邪。


    易瀟撕了告示,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指著末端一行字道:「給的錢還挺多的,要不要去看看?」


    林岫頓了一頓,還是沒跟他計較「錢」這個字眼,道:「你若有興趣,不妨試試。」


    「我還好吧。」易瀟道,「我對這些情啊愛的也不是特別感興趣,就是王夫人承諾給的報酬屬實豐厚,等做完這個,我就不欠你錢了。」


    林岫聽了這話,不知怎麽的,心裏就有點不舒服,暗想,他難道時刻都在算著還欠他多少錢嗎?


    他佯裝不在意地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可以走了呀。」易瀟說,「我還有點別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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