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想起熬過今日一整天便能換不在霍府三個月,她還是願意的,畢竟這生意滿打滿算也都是劃算的。


    她極其淑女地走著蓮步,趁眾人不注意衝霍二使了個眼色,他興奮地跟了上來。


    “如何?”


    霍二雙目仿佛在放光,環顧四周無人之後,他才從腰間拿下一個荷包遞給她,“夫人猜的不錯,相爺輸了。”


    接過沉甸甸的荷包,楊幼娘一陣欣喜,看來相爺還真是憐香惜玉。


    她從裏頭掏出十兩遞給霍二,“下次還有這種好事,記得尋我。”


    霍二開心地接過銀錢,興奮地應了一聲。


    幾人穿過山門,走到了一處偏殿,這座大殿是專門修建擺放長生牌位的殿宇,她才在殿前站定,便有一股陰濕的冷風從裏頭裹挾而來。


    她渾身戰栗了一番。


    她原本隻是應了霍桑,裝作林幼情來拜一拜沈夫人,可當她真的見到了沈夫人的長生牌位,心裏卻五味雜陳了起來。


    畢竟當年沈夫人是為了竭盡全力生她才去世的,她雖於自己而言沒有養恩,卻有無比的生恩。


    紅芷正要將祭品放在桌案上,卻被她喊住。


    或許她此生也就此刻這麽一回能明目張膽地拜沈夫人,或許也隻有這麽一回可以明目張膽地喚這位沈夫人為阿娘。


    所以,她想親自給她擺放祭品,親自給她上香,親自給她擦拭牌位。


    “咦?”紅芷微微一愣。


    楊幼娘蹙眉,“何事?”


    紅芷指著沈夫人那塊還未幹透的牌位道,“有人來過。”


    還未幹透,說明有人來擦拭過,而且剛離開不久。


    楊幼娘眯了眯眼,心中有了答案,大約是林尚書不願碰見她吧,呿!她還不願碰見他呢!


    上完香後,她原本打算離開,但想起或許以後不會再來,竟有些舍不得,“紅芷姊姊,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紅芷也明白她的意思,便退了下去,順便帶上了門。


    楊幼娘跪在蒲團上,心中思緒百轉千回,自小她便體弱多病,楊老將她撿回去時,周圍的鄰居們都說她養不活,讓楊老莫要再費心。


    可誰想她就是被倔強的楊老養活了。


    隻是因為無父無母,楊老又是個一隻腳快要入土的年紀,她難免會被其他孩子嘲笑欺負。


    那時她也想過,若是她有父母該有多好。


    直到後來,她撿到了阿離。


    阿離是她八歲上在路邊撿回來的,剛撿回來時,那孩子滿臉血汙還不會說話,在她悉心照料下,他才慢慢恢複康健。


    她原想著,等他康健了再給他尋父母的,可誰想他被撿回來前的所有記憶,全都沒有了,她根本無從尋起。


    又恰逢楊老身子不好,沒過幾個月便撒手人寰,她便隻好擔起了照顧阿離的責任,感覺自己一夜之間突然長大了。


    可好景不長,楊老剛去世,京都就發生了內亂。


    內亂死了不少人,她隻好帶著阿離四處求生,自那時起,她便不再想著父母了。


    因為對於阿離來說,她便是他的“父母”,既如此,她為何不能成為自己的“父母”呢?


    內亂持續一年終於結束,她也在這一年裏徹底長大,而這一年,她隻十一歲。


    在市井摸爬滾打了四年後,她才被梁師父撿回去,後來又認識了江郎君,和小蓮、妙英他們。


    她原以為她以後的日子便會一直在他們的陪伴下度過,可沒想到,失蹤了十六年的“父親”突然出現了。


    將她綁了,還讓她替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林幼情出嫁。


    她捫心自問,自己除了身上流淌著林尚書一半的血,她沒有欠過他任何東西!所以,她也根本沒有義務來祭拜沈夫人。


    她默默地看著沈夫人的牌位,最終還是磕了三個響頭。


    “阿娘,這是女兒頭一回叫您,也是最後一回,多謝您給了女兒生命,但女兒這一生卻是自己掙來的,與那姓林的無關,還請阿娘諒解。”


    “女兒祝您,生辰快樂!”


    說完,她豁然起身,打算離開,誰想此時殿內的小門突然被扣響了。


    她微微一頓,有一陣女聲從那頭傳來,“幼娘?幼娘可在?”


    是小蓮的聲音!


    大殿有好些門,紅芷他們此刻應該守在大門口,所以她們才會循著小門來尋她。


    她有些激動,拎著裙擺近前輕輕將小門打開。


    卻見門口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多日未見的小蓮,還有一個則是一臉愁容的妙英。


    兩人順著口子擠了進來,小蓮更是拉著她上下打量。


    “你這個沒良心的!膽子可真是越來越大了!竟敢用蒙汗藥藥我!你可知我被你藥得睡了三日?醒來時我可是被嚇壞了!”


    為了不讓外頭人聽見,她說的很小聲,但看她這樣子,確實是急壞了,臉還漲得通紅。


    楊幼娘低下了頭,掩蓋著微微紅了的眼眶,“我知錯了!”


    妙英則道,“看著你好好的便好了,當日她剛醒就嚷嚷著要去京兆府,後來江郎君回來了,二川又去南郊打聽了一圈,這才放下心來。”


    她猛地往楊幼娘額頭上敲了一記,“有事你好好說會死是不?”


    楊幼娘被她倆數落得都不敢回嘴,隻能默默承受著,大約是剛從往事的回憶中回過神來,見著她們時,她總有種莫名的踏實。


    她一個人在霍府,實在太孤單了。


    三人敘完舊,楊幼娘才開口問,“你們怎知我今日會來福恩寺?”


    兩人神色一僵,小蓮率先開口,“其實我倆今日是想來求個平安符,剛從大殿中出來,便瞧見你了,還說呢!”


    她有些氣惱,“我們方才喚你,你還不應!可真是氣人!”


    “其實也是我們不好。”妙英道,“你如今身份特殊,我們還上趕著叫你,可不是給你難堪嗎?所以我倆才打算暗自尋來見你。”


    楊幼娘詫異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們喚我了?”


    她這一路還故意放慢腳步,環顧四周欣賞寺院美景,按理說,像小蓮這洪鍾嗓子,她早該聽到才是!


    “罷了罷了,都過去了。”小蓮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想同你說說。”


    “別了。”妙英攔住她,“幼娘在霍府其實也不好過,別平白給她添麻煩。”


    其實剛瞧見兩人的臉色,楊幼娘便已經猜到她們心中有事,小蓮是個口無遮攔的,所以她一早便等著她倒,誰想竟被妙英攔住了。


    看來此事還不小。


    “無妨。”楊幼娘扯住妙英的手,示意小蓮繼續,“添不添麻煩,總要說出來才好定奪。”


    小蓮得了允準,便一股腦地將肚子裏的東西全倒出來了。


    原來她們在崔氏布行幫忙的日子裏,布行對麵賣胡餅的一個姓餘的胡人小子看上妙英了。


    兩人雖未捅破那張窗戶紙,但眉來眼去這段日子裏,各自的心思自也心知肚明。


    幾日前,那胡人小子按照往日的習慣給妙英送胡餅,誰想遇著了有人上門尋麻煩,江郎君不在布行,幾個管事也去了絲織坊,布行裏隻有妙英招呼著。


    有人尋妙英麻煩,那胡人小子自當要挺身而出的,可誰想這麽一出頭,便被那幾個上門滋事的扭送去了京兆府,還被收了監。


    “張府尹不查嗎?”楊幼娘險些驚得將眉毛飛出去,但一想起這種小案子應該還輪不到張府尹動手,便問道,“可知那些是何人?”


    妙英道,“我從他們對話裏聽得,崔氏布行也是他們江家的雲雲,想來他們是江家來的。”


    “江郎君可知曉?”


    小蓮卻呿了一聲,“自打江郎君救了小玉回去,那小玉便日日黏著他,半夜還偷偷遛去江郎君榻下睡覺。”


    “江郎君正人君子,對她的行為自不計較,可她卻得寸進尺,竟還想要睡江郎君的床!”


    小蓮越說越生氣,雙手環胸道,“原本是瞧她可憐才收留的,可她這般難免汙了江郎君的名聲!”


    妙英也道,“她與我倆同屋,有回我起夜,親眼瞧著她遛進江郎君屋子,嘖嘖……”


    楊幼娘也不知該如何解釋,但她剛見著小玉時,也著實覺著可憐,隻沒想到,事態竟會這般發展。


    她從懷裏將霍二給她的荷包掏了出來,往妙英懷裏一塞。


    “你也甭跟我客氣,這些日子你定是需要打點的,恰好今兒相爺也在,京兆府的事兒,我尋個空子問問,總不能平白叫人冤了去!”


    妙英哪裏會收她的錢,奈何她與小蓮攻勢強烈,最終她隻好紅著眼將錢收了起來。


    “對了,還有件事兒。”小蓮衝她笑道,“多虧了幼娘你在相府賞花宴上舉銷崔氏布行,今年布行的收益比往年翻了好幾番!”


    “江郎君想擇日慶祝一番,原想著過幾日再托人知會你,誰想今兒還真是趕巧兒了。”


    “當真?”楊幼娘對布行收益確實有些估計,但沒想到竟能賺那麽多。


    幾人正想再嘮一嘮,門口卻傳來了一陣騷動。


    楊幼娘一驚,大抵是相爺來了,她連忙將兩人從那條縫隙塞了出去,順勢將門嚴實得合了起來。


    與此同時,大門被開了一個小口子,紅芷走了進來。


    “夫人,魏四娘與莫七娘來了。”她頓了頓,“她二人麵色不善,似乎……”


    原以為是相爺來了,沒想到是這兩個冤家,楊幼娘突然覺著好笑,曹府之事已經過了這麽久了,她們還尋思著向她討要麵子呢!


    還追到福恩寺來了,簡直愚蠢又可笑。


    “怎麽?佛門淨地,她們想趁機生事不成?”


    她方才正被京兆府隨便關人氣著,正愁沒地兒尋著撒氣呢!這兩個冤家,來的還真是及時!


    紅芷本想勸她,這兒是在外頭,眾目睽睽好歹收斂一些,可在氣頭上的她可聽不得這話,氣衝衝地便越過她,往外頭走去。


    誰想她剛從裏頭出來,卻見著一個衣裙滿是泥點,有些狼狽的小娘子站在門前委屈地哭著,而她身側亦是站著一位委屈至極的小娘子。


    哭著的那位正是魏四娘,而站在她身旁的,自然是莫七娘。


    她二人見她怒氣衝衝地出來,哭得愈發委屈,魏四娘還直指楊幼娘質問了起來。


    “林娘子,小女知你瞧我不順,小女也自知身份低微,見著娘子也恭敬拜會,可娘子你為何還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欺辱小女?”


    她哭道,“娘子背後有相爺撐腰,自是理直氣壯,可娘子這般無緣無故推搡小女,卻是為何?”


    魏四娘說得直白,一上來便給她扣上了一口仗勢欺人的鍋,楊幼娘微微挑眉,竟忽而覺得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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