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侍變成主角時,原本的笨重稚拙便化為深埋地底積潤的甘甜底味,染上醮肉的熱辣,香鬱色美。


    於是林掌櫃前來打包時驚奇發現,哪還有半絲肉末,連碗底的米粉都用調羹刮幹淨了。


    ----


    柳芽初黃,蟄蟲初振。


    立春日,家家戶戶皆作春詞、貼春帖。


    林繡詩興大發,應景揮毫潑墨,朱紅描金的絹箋書幾張大字張貼在門楣上。


    再看時,她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紅紙兩旁分侍著神荼和鬱壘的大眼睛都瞪圓了。


    書法豈是一天能習成的?


    她偷懶了好些日子,這會才覺不進反退。


    江霽容端詳片刻,“我卻覺得極好。”


    林繡很是懷疑,“果真?”


    江霽容認真和她分析起來,“雖然字大,但格外醒目。”


    “撇清俊,捺斜逸,很是風流。”


    林繡自認足夠自戀,如今聽了他的話也不免腳趾抓地。


    江霽容仍意猶未盡,將她多作的春帖收好,“貼在正門前如何。”


    林繡:???


    她正想謙虛一二,卻突然愣住了。


    江霽容認真注視別人時,唇角總是輕抿著,此刻卻勾起個淺淺弧度,“明日小宴,有好酒喝。”


    正在年節裏,親友飲宴數日不休。


    林繡站在江府門前欣賞自己大作,一時頭痛,實在是有礙市容。


    同座頑童翻箱倒櫃,找出遝用過的宣紙。字跡密密麻麻,家裏大人趕緊去攔,“別弄壞了。”


    江霽容微笑,“無礙,都是些臨帖的廢紙。”


    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走過來,“哥哥,這個字怎麽念。”


    江霽容難得抿唇不語。


    “姐姐告訴你,”對著小女孩時,林繡總是難得的好脾氣,把她抱到自己膝上,“這是錦繡的繡。”


    紙頁是去年隻賣一季的紗娟紙,輕籠籠的好似一匹紗。


    江霽容輕聲開口,“林籟泉韻,錦心繡口。當時隻是覺得,這個名字很好。”


    林繡失笑,“怎我自己都不知道還有這意思?”


    小孩瞥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笑著跑開。


    ----


    或許因早已見過江夫人幾次,林繡並不覺拘謹,倒顯得江霽容過分緊張。


    “我們年紀大了,喝些果飲就好。”


    宴已過半,江芸看她的笑意越深,“阿崔,你帶林姑娘去取後院的酒。你們小輩自己分著喝。”


    名喚阿崔的仆從笑著應下,林繡隨他左轉右轉,總算見一列紅布裹著的深黑壇子整整齊齊排成一隊。


    戴紅頭巾的矮胖壇子上麵還謄著一行小字。林繡喝了些八寶酒,已有些醉意,湊近了才勉強看清楚。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斜長飄逸的捺筆,一看就知出自誰手。


    出自詩經還是哪裏?林繡想不出,早醉倒在黃柑與荔枝發酵過的芬芳中。


    酒液澄澈,加幾個飽滿圓潤的青梅,更酸酸甜甜。


    小盅斟滿,不過一杯就有些上頭。林繡一聞,並不是新釀酒的味道,而是甘醇中帶點濃烈,一杯就有些上頭。


    身後一個路過的仆從驚呼出聲。


    “莫非不是如此喝法?”林繡不免緊張起來。


    他一臉訝色,而後又笑著擺擺手,“這是夫人留著新婦進門時喝的酒。”


    林繡大著舌頭,“新婦?!”


    仆從突然噤聲,憋著笑飛也似的逃了。


    鬆香縈繞,身後傳來江霽容帶著幾分無奈的輕笑,“莫聽他們怪語。”


    林繡暈乎乎看向京郊綿延的遠山,綠色好比護眼屏幕。


    這樣盯了半晌,才笑著出聲。


    “如此啊”她拉長聲調,語氣頗為遺憾,“本來我連最近的吉日都想好了。”


    帶著濕意的酒香倏然近了。


    沉靜氣息落在耳畔,“提前喝了也不礙事。”


    醉翁之意不在酒,林繡想象著他微紅的耳尖,忍不住得意地笑。


    也許因著酒醉,更見重山一脈一脈,青如春水潺潺,跌宕起層層波瀾。


    山的那邊,群禽掠林,有無限自由光景;山的這麵,三時菜飯炊煙熟,倦鳥有枝可棲。


    林繡仰頭一飲而盡。


    蜜色春酒,淡淡的甜。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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