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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繡雖思念盛京的雪,真要離開揚州時還挺不舍。於是借口初印下來,就這麽拖延了幾日,還真等到書社的夥計帶著榮先生校好的初印上門。


    收拾好行囊回到盛京時,已到了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


    林繡張開雙臂和雪擁抱,片刻就退回來。


    她一時間有些恍惚,一小會雪就下這麽大,竟不知身在何處。


    推開門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或者不能稱之為“一片”,因為上下左右皆白。


    挾著雪籽的風呼嘯而來,仔細聽有孩提哭鬧、婦人絮語,仿佛把全世界的聲音都送到自己身邊。


    到如意酒肆時,林來福正在爐火旁打盹。


    林繡悄悄潛入,用手冰它尾巴,激得來福上躥下跳。


    然黃雀在後,林繡的後領被人拉開,一團半固態的雪順流而下,脊背竄起透心涼意。


    “你還知道回來。”


    不是陶如蘊還有誰?


    林繡“哎喲”兩聲,假意求饒,捉起團雪直中靶心。


    林來福看見兩人這樣凶猛,唯恐這比林繡還可怕的兩腳獸也來抱自己。厲聲哦咪一會,雪太大無人聽見它聲音,隻能一扭腰走了。


    江霽容微笑著看她在雪地裏打滾,想了想還是將勸告語咽下。


    也罷,傷口養好了,且放縱玩一場。


    正想著,一個巨型雪人撞進他懷裏,外袍簌簌飄落下一點雪籽。


    林繡趁機鑽進他的大氅,把自己的雪也抖落他身上。


    兩條街旁是明明暗暗的燈火與暄暄鬧鬧的人流。


    月色把他麵龐照得朦朧且柔和,長睫撒下淡淡的投影,眉眼間卻暗含著一點不同往常的姿態。


    明明長的就像個風流貴公子。


    林繡登徒子一般地欣賞,要不怎麽說月下觀君子,燈下望美人。


    盛京的紛紛揚揚如溫涼月光拂麵,撲臉濕潤。懷中雪人眨眨眼,一點潔白從眼睫上落下。


    “新年快樂!”


    耳邊鞭炮聲炸起,江霽容為她捂住耳朵,卻被狠狠撲了滿懷。


    林繡幾乎是強行縮進他懷裏,而後將發間的冰淩蹭他一臉。比來福還暖和!


    “新年快樂。”


    在新年的伊始,林繡終於如願以償,嚐到了更熱烈的鬆香。


    第56章 共飲杯春酒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


    舊雪未消, 新雪紛至。


    難得睡到自然醒,林繡不急起床,隻裹著被子擠到窗邊。


    極目遠望, 才覺徹底換了天地。


    林繡揉揉眼睛, 在上下一白中,逐漸顯出抹清風徐來的青色。


    想起昨日那件被蹭上些口脂的白狐裘,她難得有些心虛。不過這青色外裳也好看, 如雪中勁鬆似的, 挺拔而清雅。


    “我們北方的冬天就是這點好,亮堂, 幹爽。”林繡穿戴整齊跳下床, 門外已有人等候。


    “多虧囊螢映雪那位孫康住洛陽。”林繡順勢把手塞進他衣裳裏,言簡意賅且理直氣壯, “冷。”


    順著林繡的眼神看去,雪映紗窗,如牙白中一點蛋殼青。


    江霽容不由失笑,將她的手握緊些。


    後院裏, 臘腸們都早已排隊站好,時而仰望星空,時而直視太陽。


    腸衣被撐得通透輕薄, 林繡崴下根還帶著綠意的小樹枝紮幾個洞,防止煮的時候飽脹破裂。


    砍下鬆枝和棕莢, 吃過的橘子皮和柚子皮也攢起來熏臘肉,撩撥起淡淡果味與鬆香。


    按醬坊徐掌櫃的方子,林繡又醃了些辣白菜作陪。


    樹上與地下皆滿滿當當,小院裏霎時間紅彤一片。抬頭便是一樹的鹹魚,倒像自己的真實寫照。


    林繡莫名覺得好笑, 轉頭對他道,“過年我們再炸些豆腐丸子和熏魚吧。”


    江霽容想象著明年開春一樹臘腸,不由唇角勾起。


    往肉上抹鹽這項反而最繁瑣,手上一陣澀意,林繡起身尋手套,麵前的盆被人搶走。


    “我來。”江霽容很熟練地接過她手中的東西。


    無所事事的林掌櫃在院中巡邏,順便暢想未來。“等明年臘腸曬幹,可以做煲仔飯和烤冷麵,或者同青椒炒著吃。”


    “蒸著佐白飯也極美”林繡說著拎起隻腳步優雅的小賊,從肥貓嘴裏搶救下一條醃魚。


    陶如蘊閑閑倚著門框,“早知當日兩隻都送給你。”


    陶來喜通體潔白,貌美得很。摸著軟綿綿的,也不似來福那般圓潤。一身紅絨勾成的針織小衣,隆重像隻舞獅子。


    “現在後悔也不晚。”林繡一邊一隻,心裏喜歡得厲害。一院難容二貓,林來福對自己親妹妹並不上心,懶洋洋地窩在陶如蘊懷裏不動彈。


    街上滿是喜氣洋洋的新年氣氛,逛街回來時,林繡已被陶如蘊打扮成一株掛滿禮物的聖誕樹。


    孩子們放年假回來,在隔壁莊嫻家裏和小旗子玩。現在回到家裏,林繡一手攬著一個,不由有些恍惚。


    分明才上了半年的學,怎都文質彬彬起來。


    不過半個時辰,她才發現這是錯覺。


    林繡從喧嘩裏中逃竄,又被兩個小孩抓回去。


    宋先生教學有方,除了詩文,還傳策論,俱講得有滋有味。阿蠻歡天喜地地給她展示自己做的文章。


    “先生很高興,問我之前師從何處。我說隻在家中跟阿姐學了兩句,他還讚阿姐有才能呢。”


    林繡很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謬讚謬讚。”


    如意館的生意紅火如常。此外還新增添了vip卡座,同今耀樓似的蓋起二樓。


    蘇柔蘇掌櫃已經很能獨當一麵,尤其是燉菜的手藝並不比自己差。


    林繡靠回軟幾,聽食客們講這段時間的八卦。


    珠梨給她遞過剛上市的火晶柿子。飽滿金燦如倒扣的酒盅,成熟到隻能吸著吃。連著蒂的果膠極清透軟韌,“啵”聲輕輕一吸就到嘴邊。


    林繡舒服地眯起眼,被她抱住的人卻遭殃。


    珠梨“噌”地跳起來,“同你說過多少回!莫要把髒手蹭我身上。”


    林繡以髒手做武器,嘻嘻哈哈打鬧一陣,聽蘇柔的聲音穿過長廊到耳邊,“洗了手再吃飯。”


    到底是回家了,林繡舉手投降,乖乖地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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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行業先驅,如意酒肆總是特立獨行的。


    比如別家的羊湯拉麵肉少得可憐,需客人直了眼快準狠地一挑,才能精準地從碗底撈起半片。在如意酒肆,肉量分明正好,人人吃完了卻仍專挑湯頭的白蘿卜。


    再如南北飲食之分在這兒並不明顯。常有南邊客人指著招牌上的“臘汁肉夾饃”幾字好奇發問。


    吳儂軟語很是動聽,“可是荷葉饃卷肉?”


    櫃台後林掌櫃噎了下,旋即很肯定地點頭。焦糖、醬油混著熟肉,晶瑩琥珀樣的肉皮泛晶晶油光,反正也大差不差。


    說要在隴西開分店,林繡第二日還真鼓搗出個西北美食。


    菜單上寫個褲帶麵似乎不美,太有路邊蒼蠅館子的味兒。她冥思苦思半天,就叫玉帶麵吧。


    劉長史和宋長史來時,正好趕上新品玉帶麵上市。


    兩人見著活生生熱騰騰囫圇一個須尾俱全的林掌櫃,簡直要眼冒綠光。


    劉長史吃到家鄉風味,更是滿眼熱淚。盤子大而平,挑起雞塊,下麵滿是寬寬韌韌的麵條。


    “果不其然,黃土地上長大的土豆最好吃。”


    宋長史一卷筷子,也不顧濃稠湯汁“啵”地濺到衣襟上兩點,“我們晉州才是正經的黃土地。”


    林繡也忍不住笑。


    她分明隻是上菜時寒暄了句,“二位怎沒回鄉過年。”


    怎知兩人像是憋了許久似的,拉著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大倒思鄉苦水。


    末了宋長史又憤恨地看江霽容,“你們京官倒好,家不過三五步路,個個妻兒團聚的好不暢快。”


    江霽容噎了下,承他吉言,隻好無奈地輕笑。


    宋長史接下來滔滔不絕的話全被一隻小小的鍋子堵住了。


    他被燙得直摸耳垂,鍋子端上桌還有吱吱滾沸聲,“是我們晉州的旱砂鍋!”


    劉長史摘了去年曬好的臘腸涮進來,吃得長舒口氣,“一點兒不比盛京老字號砂鍋居差。”


    林掌櫃挑眉,“那是自然。”


    滿座愜意的喟歎聲中,一溜扣碗壓軸登場。


    濃香如糟溜魚片、九轉肥腸、火爆腰花,貌美如油糊豆腐、幹炸小丸子、水晶肘子,俱以淺口粗瓷碗盛著,其中風光一覽無餘。


    不僅漂亮別致,更方便兩位肚子已圓滾的老饕打包。


    最後是碗極美麗的粉蒸肉。


    絳色肉片擠擠挨挨圍了一圈,劉長史揭開其竹編的蓋頭,下麵竟是半碗紅苕。


    米粉沙沙,卷一筷紅通通薄肉,二者一齊柔軟在舌尖。舌尖輕輕一抿,一時竟難以吃出肥瘦幾何。劉長史瞪圓眼睛,簡直香到要讓人做一首詠歎調。


    宋長史沒和他廢話,搶先挖起一大片肥嘟嘟油浸浸的紅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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