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兩位紗裙曳地的女子施施然走了過來,她連忙扯出最端莊可親的標準假笑。


    一位麵上很感興趣,又有些猶豫著,“可一會要去挑首飾呢。”


    這時候就顯出邊走邊飲的好處了,林繡詳細介紹了外帶版楊梅露的喝法。兩個姑娘很爽快地付過錢,各加了份酒釀小圓子。


    “姑娘這珠子倒好看。”一個咬著吸管,指著她荷包上的明珠道。吸圓子時嘴唇嘟起來,頗為可愛。


    林繡笑著道謝,這便是前日江大人袖口上扯下來那枚。她總覺江大人兩袖清風,如此貴重東西還是還給他為妙。


    逛街時不拿點什麽,總覺手裏空落落的。許是這兩位姑娘當了回行走的招牌,買的人越來越多。


    加料、打包、收錢、找零,再提醒顧客不要將小圓子囫圇吞下。這一係列事推過來,她根本無暇歇息。


    人散了些,林繡才有空捶捶腰。怪不得卓文君當壚賣酒並不算風雅美談,拋頭露麵是小事,賣東西實在累得很。


    ----


    回到邸店時日頭已西斜,排布朦朧而曖昧的霞光。


    林繡給自己放了假,明日不需親自去推銷楊梅露,可以窩在店裏專心研究另一樣吃食。


    沒有黃油潤鍋就改豆油,沒有奶油就用蔗漿與蜂蜜。她借隔壁廚房一用,折騰了好一番。


    許是火候不對,玉米粒炒得微微見黑了,都不炸成小花。


    甜蜜的香氣引來褚鈺和阿蠻兩隻小蜜蜂,一人一把吃著不倫不類的甜炒玉米豆。


    林繡吃多楊梅,酸倒了牙,隻能捂著腮幫子等他們反饋。


    廚房裏劈裏啪啦放爆竹一樣,有鄰裏奔出來問著怎麽了。


    經上次一事,褚鈺徹底懂了保護知識產權的重要性。他堵在廚房門口,連忙擺手,“有人在甩紙炮玩。”


    正苦心鑽研的林繡:“”


    在廚房甩紙炮,虧你也想的出來。


    親自把那好心人送走,林繡回房一看,才猛然想起來鍋裏還崩著玉米花呢。這次是飛起來了,但一大半全糊在鍋底,黑黢黢一攤。


    林繡望著漆黑的鍋底欲哭無淚,幹脆用幾張爆米花的空頭支票,賄賂過來兩個幫廚的小夥計。


    她邊喝楊梅露,邊給兩個刷鍋的加油打氣。


    “筋骨勞累後,就是我們生意大成之日。”


    第14章 焦糖玉米花   柴火給爆米花染上層極美的


    柳青蟬亂,風和日暖,正是放紙鳶的好時候。


    今日夫子家有遠客到來,囉嗦比平常減了不少。饒是如此,春生也得乖乖背完“有朋自遠方來”,才最後一個出學堂。


    他早已心猿意馬,腦子裏隻剩那長長卷卷的蜈蚣紙鳶。一跑出書堂,就急急拉了同伴就要去放紙鳶。


    那小個子男孩紅著臉,匆匆掙開春生的手,頭也不回。


    “吃完爆玉米花,我還要回家溫書呢。”


    沒等說完就背著書囊走遠了,隻能聽見些婦人的絮語,大抵是“隻買一袋之類的”。


    春生委屈地剛要掉淚,想起他說的“爆玉米花”,眼淚瞬間就從嘴角流了下來。


    書堂門口人頭攢動,甜香隨著劈裏啪啦的爆裂聲蔓延開好遠。擺攤的少女俏生生立在車後,身邊早已圍起一圈孩子


    春生眼尖,欣喜地跑過來,“姐姐,你怎麽不賣鍋盔了。”


    林繡笑著往兩個孩子嘴裏各塞了一塊,“因為姐姐找到了更好吃的東西。”


    這米花聞起來像是過年時候吃的糖瓜一樣,有股焦香。


    春生驚奇地眨眨眼,真的像一朵圓圓的金花。他從來沒吃過這種東西。


    外殼裹了層糖,金燦燦的一個圓球,有道縫透著雪白的內芯。嚼起來又甜又脆,可若是含一會就化得綿綿。


    林繡試練了一日,做得逐漸熟練。快速來回晃動鍋子,玉米胚乳中的水迅速升溫,衝破表皮,爆成或球狀或蝶形的玉米花。直到爆裂聲停,再倒入一旁做好的焦糖水。待糖漿變硬,凝成薄而脆的一層殼。


    甜味也包羅萬象,她更願把其中的香歸功於豆油。比黃油更樸實,嚼起來卻有煙火氣迸發在舌尖。


    柴火給爆米花染上層極美的外衣。


    這與她之前用微波爐做出來的完全不同,而是帶著最原始的、煙熏過的香甜。


    林繡做的時候就想,若有老式爆米花機才好玩呢。鐵閂一拉,加農炮一樣威力巨大,不知吸引多少小孩子來看。


    爆米花是提前做好的,拿紙袋包嚴實,一袋一袋碼得齊整。紙袋右下角印著一個小小的簡筆兔子章,紅眼白身,很是形象。


    林繡指給兩個小孩子看,“集三袋可再兌換一袋。”


    阿杏有些微微失望,“什麽時候能吃完這麽多。”


    林繡笑著捏捏她的小辮子,“我看電影的時候,一會就能吃好幾袋呢。”


    阿杏環住她,眼睛極亮,“什麽是電影?”


    怎麽和古人解釋電影呢?林繡一時語塞,想了半天,“和皮影戲差不多。”


    阿杏對此很感興趣,“春生哥,我們一會就去看皮影戲吧。”


    春生很豪氣地點頭。


    林繡笑笑,自古詩詞描寫裏,兒童的娛樂活動總是不缺的,什麽挑促織的、撲黃蝶的、捉柳花、弄釣舟的。


    可她擺攤這幾天卻發現,開蒙以後日日有功課要學,像這兩孩子這麽心大的可少了。


    林繡感慨著,送他倆一人一杯楊梅露,就當是電影院標配的可樂爆米花。


    不過說來,這“中國影子”比電影還早了一千多年呢。


    ----


    觀眾坐定,好戲開鑼。


    匠人呐喊一聲,便是開場。燈瞬間熄了,隻剩那半透明幕布還亮著。


    正所謂“疊玉千絲似鬼工,剪羅萬眼人力窮。”頭戴金箍身穿草裙的大聖,身量細長的妖女,慈眉善目打坐的和尚皆在他手提的那根細線下活過來,叫人目不暇接。


    匠人既唱男腔又唱女腔,聲音時而渾厚時而尖細。


    他一邊操縱著一邊留意台下,該在哪個點傳來叫好聲。


    旁邊的老先生邊看邊鼓掌,激動地細瘦臉都瞪出青筋來。一會又神情哀頹,悄然抹淚。


    阿杏悄悄扯扯春生的袖子,“春生哥,你能看懂嗎?”


    她個子小,就是努力伸長脖子也還是看得模糊。


    春生滋滋吸著楊梅露,吃得正起勁,說話含混不清,“不就是猴子打架嘛。”


    他最喜歡塞一大把爆米花到嘴裏,就像攢了很久的瓜子仁一樣,充盈口腔的香氣久久不散。


    不知不覺間爆米花下得特別快,他邊吃邊後悔為什麽不直接買三袋。


    不一會手裏紙包見空,他伸手到最下麵去掏細小的碎渣子,卻逮住隻賊手。


    “你怎麽偷我吃的。”春生小聲嚷嚷著,氣得快從座位上跳起來。


    旁邊有人扭回頭,老頭忙示意他住口。


    “我也不知道手怎麽就伸進去了。”他隻記得自己看得入迷,情難自禁,然後嘴裏就多了什麽。


    春生“哼”了一聲,不想理會。


    過一會老頭又捅捅他,“實在是太香了。”


    看這小孩不為所動,老頭利誘改成威脅,“分我一點,不然告訴薑夫子你們不溫書,偷跑出來玩。”


    沒見過這麽無賴的人,春生氣急,把袋子往自己懷裏扯了扯,“就在夫子學堂門口,想吃自己買。”


    沒過多久,姓宋的老頭果然也買來一包。他一個個捏著慢嚼細品,好不暢快。春生有苦不能言,從他紙袋裏順了兩大把吃起來。


    好香的味道。


    四周響起一片吞口水的聲音。


    一聲鑼響,燈光亮起來,台下“嘎吱嘎吱”聲也停了。


    這幾日不知為何,看皮影的人突然多了起來。一個劇場都坐不下,尤其還有好多小孩子也來湊熱鬧。


    匠人邊收拾影人兒,邊心中思忖著,是不是該把劇目改得童趣一點。


    待客散收場時,座位上隻剩一股甜香。


    他順手撈到一個小孩,“敢問您吃的什麽?”


    春生把從老頭那兒順來的半兜緊緊抓在懷裏。看他是剛才那耍皮影戲的,才放心了些,忍痛抓住幾粒放到他手心上。


    甜甜脆脆,嚼起來有點微苦,他吃著好,又忙追問是哪家鋪子買的什麽吃食。


    直到走出這瓦舍,春生還是犯迷糊。


    怎麽人人都想吃我的爆米花。


    ----


    鬆風吹得銅瓶與珠簾齊響,簾外入眼皆蒼翠。宋誌孟給自己倒了杯茶,就著爆米花邊飲邊談。


    薑文卿正在書房裏揮毫,聞言不禁皺了臉。


    他下筆動作不停,從鼻孔裏冷哼道,“小童耽於食欲,難成大器。”


    宋誌孟總覺得他在拐著彎罵自己,咳嗽一聲岔開話題,“不得不說,滋味極好。”


    寫完這行字,薑文卿直起身來歇息,又問他書堂之事。


    宋誌孟歎了一聲,弟子們年紀大些,到底懂事。隻是他最近為女子入學之事實在發愁。


    “女子入學?”他很不讚同地皺起眉頭。


    “短見者隻見不出閨閣,遠見者深察昭曠之原。”宋誌孟給他個白眼,又吃起玉米花來,“沒想到你老頭也是個老頑固。”


    “女子不能科舉,豈不耽誤青春。況且若有風言風語,你可擔待的起?”


    宋誌孟看他一臉嚴肅,索性放下爆米花在他耳邊道,“我隱隱聽仲生透的風,最近可寬鬆多了。不知是不是那位的意思,朝中有人也在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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