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繡笑著道謝,出神地望向外麵。


    風聲雨聲,鳥來雲去,多好的景色。要是在現代,得住多少錢的落地窗海景房才能欣賞。


    江霽容偏頭看她一眼。不知在想什麽,她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姑娘總是這麽開心嗎?”


    “嗯?”林繡反應過來這是問自己,想了片刻才開口,“我一直很喜歡一句話”


    她轉頭看那燃燒的火焰,映得清澈的眼瞳裏也有光華點點。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這是她每年都會重溫的一部電影裏的台詞。


    苦中作樂,樂亦何窮。


    江霽容將這句話默念一遍,不覺也跟著她笑起來。麵前女子給他一種奇妙的錯覺,像隻熱情的小狗,摔倒了爬起來還破涕為笑。


    江府倒有幾間灑掃幹淨、不曾住人的屋子他抿著唇,不知如何說下去。讓她住到陌生人府上來實在不妥當,傳出去有損姑娘清譽。


    林繡連忙搖頭,“我已經很感激了,真的。”她從來不怕議論,隻是實在受之有愧,何況還有兩小拖油瓶。


    外麵車夫輕輕叩門,在門外低聲喊著,若再晚些城門就要上鑰了。


    江霽容站起身來。


    此次出城走得急,尋遍周身也沒找到銀兩。袖口上顆明珠被火光照得潔白生輝,他扯下來遞到林繡手中。不等她拒絕就轉身離去。


    馬車疾行於空曠車道,雨已經停了。


    “明日你來看看,那姑娘若還在,就給她些銀兩,再在城中暫尋一住處。”


    車夫忙點頭稱是。


    ----


    林繡摩挲著手裏圓潤的珠子,流光皎潔,還沾染著他的體溫。


    “阿姐,那是誰呀。”阿蠻擠到她身邊烤火。


    聲勢大而雨滴小,兩人走走避避,衣衫並未被打濕。


    褚鈺很防備地看著馬車離去的背影,抿唇不語。


    “嗯是個很有學問的好人。”


    第12章 鹵肉麵與糟豬腳   鹵肉最關鍵在那緊熬慢


    第二日林繡是被渾身的酸疼叫醒的。


    草墊子摸著柔軟,卻同那二十層床墊下的豌豆一般,和衣睡在上麵很是膈人。她捏捏肩膀,懷念起鴨絨被與席夢思來。若再住幾晚,肯定骨頭都散架了。


    天色尚早,她爬起來燒壺熱水洗漱罷,又拿張紙細細盤算日後的規劃。


    現在的全部家當隻剩一輛破板車和那口大鐵鍋,米麵油柴都得重新購置。


    小炒菜肴肯定不行,既無處供食客坐下慢慢品嚐,也無碗筷調羹之類的。


    看來還是得重操舊業去街上擺攤,林繡在紙上寫下幾個方案。首先不能就地而坐,得讓食客們拿走了吃。


    糕餅點心太費功夫,何況從牛乳糖油再到精米精麵,無一不是白花花銀子堆起來的。


    諸如餛飩卷餅之類包肉包菜的小吃又不易保存。她不由得皺起眉頭,在紙上劃掉這幾個備選項。


    正冥思苦想著,廟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


    外麵細雨飄蒙,帶著雨絲的風也竄進來。


    林繡聞聲抬頭,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陶小姐?”


    陶如蘊撐著傘,耳邊明珠搖晃,輕飄飄一句話帶著香風落了下來,“既無處可去,為何不來陶府找我?”


    她打量四周一眼,很嫌棄地皺起眉頭,“何苦在這地方湊合。”


    林繡怔了怔,不知該說什麽。


    自上回送過雪媚娘,她又提著新鮮糕點去了陶府幾次。雖丫鬟說陶小姐很願與自己交好,她隻當貴女八麵玲瓏,慣會做事,從沒想過找她幫忙。


    陶如蘊合起傘,眉眼一揚,補充道,“是阿宜告訴我的。”


    沈宜昨日賞花歸來路過移觀橋,聽說一戶人家屋子塌了,還是個賣炊餅的小娘子。她攔下鄰居細細打問,才知道那小娘子似乎是去廟裏暫住幾日。


    阿宜,是那個弱不禁風的沈家大小姐嗎?林繡若有所思。


    沈小姐尤其喜歡雙皮奶、芒果酪之類的,隻是在府上礙於淑女顏麵,不好過多貪口。自己摸準了她的口味,總換些新花樣,兩人漸漸熟稔起來。沒想到她是個如此麵冷心熱的。


    看她出神地想著什麽,陶如蘊有些心急,“你就打算一直在破廟住下去嗎?”


    “我已找到了暫住的地方,一會就搬到邸店。”林繡眼眸半抬,心中有些許觸動。這些高門小姐們,倒真是很有些熱心腸。


    陶如蘊鬆了口氣,語氣仍有些生硬,“那就隨你吧。”


    林繡手心一沉,多了一兜碎銀。


    “她托我把這些給你。”陶如蘊本來走出幾步,又轉身道,“陶府空閑屋子多得很。”


    說罷也不等她回答就走了出去。


    言下之意明白得很,林繡把銀子細心裝好,目送她走遠。


    唇角卻是不自覺地勾起來。


    ----


    離城隍廟不遠就是梅關,此處臨近驛站,常有駐京官差、各色買辦商人和外地遊客出入。因此飯館酒莊之類極其繁多,幾乎要達到三步一家,五步一樓的程度。


    不知這噱頭真假,京中灌湯包第二十八代傳人和前朝禦廚重重重孫等在此齊聚一堂,來過某家小店微服私訪的皇帝比曆代帝王傳記上的還翻了個番。


    邸店住宿,腳店吃喝。林繡挑了家便宜的打包入住,褚鈺一間,自己和阿蠻一間。


    收拾妥當,肚子也早就叫起來,順便出門去找些吃的。


    酒樓門口立著青衣白衫、手搭毛巾的夥計,笑容燦爛可比現代的門童。對來往顧客說辭卻是不同,年輕些的通通喚作“官人”,富態些的則叫著“員外請進”。


    林繡被他拍馬的技藝吸引了,在酒樓門口踱來踱去,邊想著若不是錢要拿來重新擺攤,也不至於現在“三過其門而不入”。


    磨蹭了一會,終於尋到間家常麵館。林繡不急著點菜,待看清麵食大多幾文一碗後,才慢悠悠入座。


    這家麵館賣的飯食沒甚特點,主打便宜量大,一分一角賺的都是辛苦錢。因此在一片精巧價昂的“旅遊餐”中脫穎而出,才清早就人頭攢動。


    入店坐定,林繡招呼著小二,“我來碗素麵,再要兩碗鹵肉麵。”


    褚鈺和阿蠻爭先恐後,“我也要素麵。”


    林繡笑起來,在兩個孩子腦袋上各敲了一下,“看把你倆小氣的。”


    又轉頭向小二吩咐著,“來三碗鹵肉麵。”


    “您可還要來點配菜?今日麻辣兔頭與鹵毛豆都絕對新鮮。”小二笑得可親。


    旁邊食客俱是左手蒜瓣右手卷麵,再配一盤涼拚或是鹵牛肉,吃得風卷殘雲。


    努力咽下口水,林繡擺擺手,“吃不了那許多。”


    沒坐一會兒,漆黑托盤碼了三個白瓷海碗,利利索索地端上桌。


    醬紅鹵汁掛在麵上,澆了芡一般極濃稠,緩緩流動著。碎肉和麵條不分你我,黏糊糊、熱嗬嗬地堆起滿滿一碗。


    鹵肉看著簡單,大到肉的選用,小到青紅花椒的成色、八角草果的用量無一不重要。若鹵製過程哪步出了差錯,做出來的肉便味同嚼棉花了。


    麵碗側邊臥著一個很精巧的溏心蛋,漂亮的好像能印在泡麵廣告上。林繡拿筷子尖一戳即破,金燦燦地流到麵條上。她挑眉,古人智慧誠不我欺,誰說隻有華爾街證券經紀人才會吃班尼迪克蛋。


    燙得微微發蔫的幾根青菜擺在旁做裝飾,愈發顯得這幅“廣告畫”濃墨重彩起來。


    麵是堿水麵,微黃而韌。


    她極愛吃這種“死板”的硬麵,若是太過彈牙,就不像吃麵,而更像在嗦米粉了。


    越是好飯才怕晚,坨了的麵隻能勉強稱作是一團碳水了。


    林繡夾起一大筷緊擁著碎肉的麵條,直到入口前那刻還是冒著白氣。


    鹵肉最關鍵在那緊熬慢燉、亮晶晶半透明的膠質。這碗七瘦三肥,皮肉分離,煨得極爛糊,想必廢了不少火候。她吃一口麵,想起蘇東坡老先生的那句“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來。


    林繡又單獨夾起點肉細品,鹵料用的應該是桂皮而非肉桂。香料激起醇厚的香味,又不至於奪了肉原本的鮮甜。


    呼嚕呼嚕吸完麵,碗底存著一小口油,還是差了點意思。不過價格美麗,不必苛求味道也完美。


    她食指輕叩桌麵,“勞煩來碗麵湯。”


    小二快手快腳地端上了桌,還布了兩份小菜。一碟漬蘿卜,一碟炸花生米,俱是很新鮮的樣子。


    看她神情疑惑,小二笑著解釋,“姑娘,這是今日贈菜。”


    林繡瞟了眼別桌,都是大盤裝的滿滿一碟,沒有這小巧的贈品。


    她之前去飯店也被送過菜,卻是隔壁桌為了死纏爛打要聯係方式。再一環顧,這小店裏似乎沒有孔雀開屏般的男子。


    老板是位中年婦人,挑了簾子囑咐她慢用。聯想到自己窮得叮當響的樣子,林繡倒是頓悟了,心道還是善良的人多。


    飯飽之後,林繡不急著走,與老板閑話起家常來。


    扯了半天,還是回到正題上,“請問如今時節,什麽食材最便宜?”


    她仔細想了想,“左不過苞米洋芋和雜麵。”


    林繡心中思忖著,突然就有了主意。


    ----


    回到邸店時時間尚早,林繡召開了一次小型會議,論困難的克服與事業的前進。


    房子修好之後小店便能繼續開起來,隻是鍋碗瓢盆都沒有,這幾日做些什麽還無從得知。


    褚鈺積極舉手,“我去麵館端盤子。”


    阿蠻也不甘落後,“我去麵館洗碗。”


    能不能有點追求?林繡痛心疾首,“我們要東山再起,不是小打小鬧。”


    過千山萬山,便是一路坦途,哪個成功人士不是經曆坎坷走來的。


    發表完激情慷慨的演說後,褚鈺很信服地點頭,“那接下來的打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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