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篇《三諫》不是鄭啟祥寫的。


    他當時和一名李姓同窗關係甚好,還娶了對方的妹妹。同窗不善言辭,秉性木訥,卻眼光獨到。9sg


    《三諫》就出自李姓同窗之手,然而不知為何,卻先一步署了鄭啟祥的名字,被投進了太傅府。


    鄭啟祥借此一步登天,進身官場。而李夫人的兄長卻因此鬱鬱成疾,一病不起,不過數月就去世了。


    如果將鄭啟祥剽竊妻兄文章,害得對方鬱鬱而死這件事抖落出去,鄭啟祥立刻就會身敗名裂,甚至連副都禦使的位置都保不住。景曦在得知鄭啟祥聯係朝臣,準備參她罪狀、逼她交權時,立刻就私下和鄭啟祥談判,要求鄭啟祥及時收手。


    結果鄭啟祥雖然變了臉色,卻沒有答應景曦停止參奏,反而當麵斥責她擅權僭越,使得朝堂動蕩。自己寧可身敗名裂,也要將晉陽公主拉下去。


    景曦當即明白,自己是攔不住鄭啟祥的。


    她動了殺心,當日就暗中和李夫人接上了線,將兄長之死的真相告知李夫人,並且慫恿她為兄長報仇。


    李夫人坐在景曦對麵,哭的梨花帶雨。哭完之後一抹臉:“請公主幫我!”


    饒是景曦,都被李夫人的果斷驚住了。她甚至懷疑李夫人是不是鄭啟祥派來給她下套,想治她謀害朝臣的罪。


    然而李夫人是真的想替兄長報仇,景曦幫她策劃了全套完美無瑕的方案,最後由李夫人動手。因為鄭啟祥和李夫人的情意深到滿京城人盡皆知,就連三法司來查鄭啟祥之死時,對著哭的幾欲昏厥的李夫人都不忍多問。


    鄭啟祥死後,李夫人的身體也就不行了。她替相依為命的兄長報了仇,殺了情意甚篤的丈夫。似乎一下子就變得心灰意冷,再沒有什麽讓她牽掛的人和事了。


    想不到離京之後,李夫人身體衰敗的如此之快,已經開始提及後事了。


    景曦輕歎一聲:“本宮自當履約。”


    她接著往下看,柔貴妃告訴她,太子禁足應該隻到中秋節之後,就要出來了。


    雖然刺殺一事屬於景曦自導自演栽贓,但是她一看見‘中秋節後’四個字,還是氣得笑了出來。


    眼下馬上就是中秋節,滿打滿算太子關了一個多月,就把這件事抹平了?


    怪不得熙寧帝要把宮裏的貢品分給她好大一部分,原來是心裏有愧。


    這可以用沒找到能給太子定罪的證據來解釋,可上一世她死在了朱雀大道上,整座京城轟動了,熙寧帝派龍驤衛出手去查,難道也是半點線索都沒查出來?


    他隻是不願意為了她這個死了的女兒,去懲治活著的兒子罷了!


    景曦有點想笑。


    太子、諸王、朝臣都覺得熙寧帝偏心景曦,讓她插手朝政,對她百般寬容。可她插手朝政的本錢是宣皇後為她攢起來的,熙寧帝隻會在小事上縱容她,真正到了大事上,他偏心的是太子,甚至吳王。


    這一刻,景曦才無比真切地感受到上一世的自己有多天真。自以為能打壓朝臣,權勢在手,就真的以為皇位離她觸手可及了。其實就算太子和吳王睿王死絕了,恐怕熙寧帝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培養話都說不好的小皇子,而不是把權力移交給她。


    真正動怒的時候,景曦反而不願讓旁人看出來。她將冷意壓在眼底,將柔貴妃的信翻到了下一頁。


    柔貴妃說,皇帝本來沒打算那麽快把太子放出來的。但不知道誰想出來的主意,讓顧賢妃把皇孫帶到熙寧帝麵前,熙寧帝帶著這個很疼愛的長孫用了頓晚膳,就心軟了幾分。


    顧賢妃把太子的兒子帶過來討好熙寧帝,柔貴妃知道之後轉身就在六公主的嫁妝上使絆子。


    六公主當日在宣政殿前一鬧,熙寧帝大怒之下讓顧賢妃盡快給她訂下婚事。現在人還沒定,但是嫁妝得先慢慢備辦。顧賢妃是生母,但是柔貴妃掌鳳印,嫁妝她是有資格過問的,在柔貴妃堅持不懈地搗亂下,六公主的嫁妝往寒酸的方向一路跑去。


    熙寧帝心有愧疚,顧賢妃則是不想在把太子弄出來之前和柔貴妃鬧得太僵,於是都假裝看不見。最倒黴的六公主則是根本沒看見她的嫁妝單子。


    柔貴妃在信裏得意的寫上這一條,想安慰景曦,自己幫她出了點氣。然而景曦根本就沒多留意這一點,她坐在那裏沉思半天,突然道:“本宮是不是也該生個孩子?”


    “啊?”雲霞猝不及防聽見這一句,差點一個踉蹌。


    景曦卻是真的認真思考起來。


    宣皇後生她的時候,差不多是在二十出頭。她們要成大業,就必須手把手培養一個可靠的接班人出來,最能讓人放心的接班人,當然是自己親生的孩子。


    ——就比如宣皇後生下她。


    女人生個孩子無疑於一道鬼門關,所以宣皇後和景曦的想法都是隻生一個孩子。皇室裏的幼兒很容易養不住,十歲以下夭折的不在少數。


    景曦思考著:她最好二十歲生個孩子,就算真的養不活夭折了,她還正值盛年,還來得及再生一個從頭養起來。但如果孩子夭折時,她年紀超過三十歲,那她無論如何不可能為了孩子再去冒險了。


    繼承人固然重要,但是最重要的還是自己。


    緊接著,景曦陷入了另外一個困境。


    ——她需要一個子嗣的話,那孩子的父親該怎麽選?是駙馬,還是她的屬下,暗衛?孩子出生之後,他的父親殺掉可以嗎?她不可能親自照顧孩子,那勢必需要另一個人來幫她照顧、教導,這個人還不能是婢仆之流,必須足夠可靠。


    景曦越往深處想,發現問題越多。


    她果斷停止了深思,決定二十歲之前想好這個問題就可以。


    書房的窗外響起了些許聲響,動靜不大,並不吵鬧。景曦抬頭往外看去,原來是侍女和小太監們搬著梯子,在書房外不遠處的遊廊上掛燈籠。


    每逢中秋節,熙寧帝會祭月設宮宴,京城的宵禁也會取消一晚。但像晉陽城中規模浩大的燈會卻是京城沒有的,景曦饒有興致地看著小太監爬上去掛燈籠,突然想起來自己答應了謝雲殊中秋節和他出府。


    她囑咐雲霞:“去找幾身不起眼的衣裳給駙馬送去,越不起眼越好,就說是中秋節晚上穿的,再加一頂冪籬。”


    雲霞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公主是怕駙馬穿的太好看,招蜂引蝶嗎?”


    景曦正端起茶盞來喝茶,聞言一口茶嗆進了喉嚨。


    作者有話要說:


    第34章 節禮 ·


    次日一早, 謝雲殊前來正院拜見景曦。


    他行事謹慎,往常有事要見景曦,往往先命婢仆來正院通稟, 得了景曦的準許,才帶人往正院來。


    景曦昨晚睡得晚了點, 正在用早膳。謝雲殊行完禮, 景曦直接道:“不必多禮, 坐下一起吃點。”


    謝雲殊落座,晉陽公主既然根本沒問他吃了沒有,那他就沒有回絕的餘地。好在他一向吃飯隻吃七分飽, 在景曦這裏略吃幾口,倒也能吃得下。


    景曦還自認為非常大度地和謝雲殊分享她心愛的一道菜:“這道水晶蝦餃你嚐嚐,味道著實不錯。”


    謝雲殊依言嚐了一個。


    水晶蝦餃的皮白紙一樣薄,卻比紙更加剔透。隔著透明的皮,能隱隱約約看見裏麵的蝦仁和湧動的湯汁。咬開柔韌的皮,鮮香溫熱的湯汁就淌出來,更難得的是那顆蝦仁,鮮美香甜,應該是最好的、現殺的蝦。


    在晉陽這內陸之地能取得如此新鮮的蝦, 可見晉陽公主權勢之大。


    謝雲殊知道,貴胄能吃到的很多時候未必比下麵的人好。因為有些太罕見的食材不是隨時能拿出來的, 所以廚房根本就不會做給主子吃,防止主子下次想吃他們卻拿不出來,反而落了罪名。


    ——所以能呈上來的,不一定是最好的, 但一定是最穩妥的,絕對不會出差錯的。


    一碟蝦餃事小, 難得的是公主府根本不拿新鮮上好的活蝦當罕見東西,廚子有信心隨時能做出來,這才會往公主桌上端——否則寒冬臘月晉陽公主要是想吃,廚子難道能哭著來稟報公主,說弄不到蝦,求公主換一道菜?


    在景曦的熱情推薦下,謝雲殊吃了兩個蝦餃,喝了小半盞雞絲粥,才放下筷子,捧起茶水漱口。


    景曦笑吟吟道:“今日怎麽過來的早,晚上才是中秋燈會,現在就急著出去了嗎?”


    謝雲殊在府裏待的久了,確實迫切地想出去走走。他輕咳一聲,道:“不是的,昨日母親的信裏,附上了外祖父的信,說外祖父正在外遊曆,大約十月左右就要過來看我。”


    景曦眨了眨眼:“好啊,本宮命人打掃一處幹淨的客院出來。”


    謝雲殊的外祖父裴燕章名士之風天下聞名,景曦對他也十分好奇。


    謝雲殊連忙解釋道:“外祖父性情比較疏狂,喜歡在外遊曆,住在府中多有不便,我準備在府外買座小院,想請公主給一道手令,準許我派人出去。”


    景曦疑心發作,短暫地思考了一下謝雲殊是否有別的用意,不過轉念一想,謝雲殊的破壞力有限,隻要盯緊了他,他的屬下能不能出去其實問題不大,於是爽快道:“可以!”


    謝雲殊喜出望外,心道公主果然寬厚。


    ——他對景曦的誤解實在有點大。


    “晚上燈會人多,整座晉陽城的百姓都會出來看燈,我們帶的人太多會敗了他們的興致。”景曦對謝雲殊道,“晚上就換件普通衣服,把臉遮起來,帶幾個護衛輕裝簡行就好,你帶一兩個人也就夠了。”


    論起出門在外的經驗,謝雲殊比景曦豐富的多。他道:“公主記得多準備點銅錢,我隻帶上寶泓,公主多帶幾個護衛。”


    “銅錢?什麽銅錢?”景曦恍然大悟,“本宮把這個給忘了!”


    謝雲殊笑道:“公主是打算拿金葉子去街上買東西嗎,那可就太顯眼了些。”


    景曦在京城也不是沒出過門,一向用的都是金銀葉子。宮中愛用金銀葉子賭彩頭賞下人,拿出去好看又體麵,葉子薄薄一片,也費不了多少金銀。


    說的實在一點就是,這東西既好看,又費不了幾個錢。


    去年過年景曦進宮陪柔貴妃打牌,打了兩個時辰,贏走了柔貴妃半袋金葉子,氣得柔貴妃把她趕下桌,再不和她玩了。


    晉陽不比京城,帶金葉子出去太紮眼。景曦一邊命人準備銅錢,一邊饒有興趣道:“你倒是什麽都知道。”


    謝雲殊:“公主過獎了。”


    他忖度著景曦心情不錯,索性多說了兩句:“府裏這幾日收到了不少節禮,有些是從京城送過來的,有些是從其他州縣送過來的,還有些是晉陽當地世家的——這些我拿不準該退回去還是收下。”


    景曦想了想:“京城和其他州縣的節禮登記入庫,是給你的你就自己收著——當地世家的隻收楚氏和衛氏的,再回一份過去。”


    “其他家族的節禮全退回去?”謝雲殊問,“小家族也就罷了,還有個建州劉氏呢。”


    景曦道:“楚氏一向親附公主府,衛氏近來向本宮低了頭,本宮和他們有節禮往來是賞他們的麵子,劉氏算什麽東西。”


    謝雲殊明白了,晉陽公主這是要刻意把劉氏從建州三大姓中孤立出來。


    楚氏一向就比較親近公主府,衛氏不知道什麽緣故也倒了過來。既然倒向公主府,景曦肯定要給他們幾分好處。


    ——這份好處要從劉家身上挖。


    景曦打的主意就是三大姓留兩個為她所用,剩下一個劉氏慢慢打壓下去,把劉氏大部分積澱化歸到她手裏,餘下的好處用來拉攏人心。


    原本還要花費些功夫,建州劉氏樹大根深,不好動搖。但衛氏倒向公主府之後,她甚至都不需要親自動手,隻要暗示自己的態度,楚氏和衛氏就會主動蠶食劉氏。


    對付世家,就該交給世家來做。他們最在乎家族的榮譽和利益,也最知道如何毀滅一個家族的榮譽和利益。


    “殿下。”雲秋從外麵進來,“純鈞來報,說護送楚公子去南州的人回來了,還帶回來了楚公子的節禮,現在全放在外院。”


    景曦十分感動:“枕溪有心了,日子也巧,竟然正趕在中秋節當天送過來。”她轉頭看向謝雲殊,“雲殊,你帶人去外院盤點入庫。”


    謝雲殊眨眨眼,知道晉陽公主是有事要處理,立刻起身道:“好,我這就過去。”


    黛藍的身影從正院門口消失,景曦才對著雲秋伸出手來。


    雲秋也不多話,從袖中摸出一封信,遞了過來。


    楚霽寫信言簡意賅,景曦手裏拎著薄薄的一張信紙從頭看到尾,無語凝噎半晌,才道:“回來的那些護衛都還好嗎?”


    雲秋的表情也一言難盡,梗了梗:“精神看著都好,就是……風塵仆仆了些,像是跟著楚公子在南州挖了一個月的煤。”


    握著信紙的纖指一鬆,那張信紙就打著旋飄落回案頭。景曦歎了口氣:“他們也不容易,跟著楚霽跑到了輝日關去,賞他們每人五十兩銀子,讓他們休息三天再當值。”


    輝日關三字一出,雲秋也是一驚:“輝日關?楚公子怎麽到輝日關去了?”


    “關外荊狄又有異動,鄭蟬親自坐鎮輝日關,楚霽也跟過去了。”景曦道。


    荊狄就是指齊朝關外北方的異族。他們每逢深秋冬日,必然要南下劫掠,平時也時不時騷擾邊關。近年來荊狄越發壯大,要不是鄭蟬威名不減,坐鎮邊關,南州的損失會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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