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之禦隨即輕吐一口氣,三兩步接下玲兒手中的湯藥,一切動作行雲流水,似是做過好多遍一般,換到床頭的位置坐下,將手伸向魏枝枝的頸後,小心翼翼托起她的身子。


    而後


    他竟然自己喝了一口她的湯藥,慢慢將臉靠向她。


    正待他鼻尖快要碰上自己的臉,魏枝枝急急提醒道:“殿下?”


    這一聲令趙之禦僵在原地,雙眼圓睜,嘴裏的湯藥稍稍鼓起他的兩腮。


    魏枝枝覺著他這般樣子有趣,彎起嘴角問他:“殿下這是要作何?”


    一旁的玲兒出聲:“太子殿下您忘了,如今···如今太子妃醒著,能夠自己喝藥,不必···”


    還不待玲兒說完,趙之禦猛地將湯藥吞進肚子,偏開頭來:“孤···孤總覺著這藥太苦,如今太子妃醒來,喝不得苦藥,孤便替太子妃嚐一口,果不其然,你去拿些蜜餞來。”


    倒也不必如此。他又不是不知她兒時也沒少喝過苦藥。


    魏枝枝低頭淺笑。之後趙之禦親自給她喂完湯藥,寢殿內便又隻剩下他們兩人。


    趙之禦將她身子輕輕放下,小心翼翼地抽離自己的雙手,指上的薄繭不經意滑過她頸上的肌膚。


    兩人都立時一縮。一個急急縮手,一個急急縮了脖子。


    趙之禦快速轉過身來,一頓,而後開始漫無目的地在這頭踱幾個步子,那頭翻翻架子。


    魏枝枝便睜著眼睛,眼神跟隨他從這頭到那頭。直到趙之禦回身看她,發覺自己可能有些吵到她休息,便走到她跟前,說道:


    “太醫說如今你還需要靜養,為了你好好休息,孤這段時間都會在偏殿住著。”


    留下這麽一句,趙之禦便拂了拂袖子,離開了寢殿。


    魏枝枝而後在心中反複琢磨著這句話:


    他不在偏殿住著,又想在哪裏住?


    *


    皇上知曉魏枝枝已經醒來,並且可以正常作息之後,便與皇後商量著擇了日子,準備在宮中擺個家宴,借此好好褒獎自己的皇媳,順便討些彩頭。


    因著家宴隻有皇帝、皇後、太子以及自己四人,一頓吃下來,不用那麽多繁禮,也省去了各種敬酒環節與客套官話,魏枝枝覺著頗為省心,再加上,帝後兩人對自己的態度肉眼可見的溫和,她也在家宴後半段放開了一些。


    “眼下,逆賊已除,亂黨已盡。朕也可以慢慢將這天下好好交到太子手裏了。” 趙恒拍了拍一旁趙之禦的肩膀,交代完,又側了側身子看向坐在趙之禦一邊的魏枝枝,


    “太子妃此次功不可沒,朕定當重重有賞,你與朕說說,可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朕能幫上忙的?”


    魏枝枝聞言,連忙回道:“臣妾謝過父皇。臣妾所願乃家人平平安安,天下太平無戰,其他的臣妾倒沒做什麽想法。臣妾自認皇室之人,先前所為不過都是自己應為,自也不敢居功領賞。”


    趙恒眼眸含笑,指了指趙之禦:“你這個太子妃啊。”


    這時林舒接了上去:“皇上您也知道,太子妃自幼便是飽讀詩書之人,更不為身外之物所惑。臣妾倒是覺得,如今太子與太子妃要是能再添個皇太孫,倒是一件美滿之事。”


    趙恒立時笑出聲:“確實,添子添福,若是添個皇女孫也不錯。不過這事,朕可幫不了。”


    魏枝枝聞言紅著臉垂首,皇後是過不去皇太孫這茬了嗎?


    她餘光瞥著趙之禦的反應。


    趙之禦果然出聲替她回應:“令父皇、母後操心了,日後皇兒與太子妃定當好好努力,再添喜事。”


    怎麽努力?除非···除非真如先前皇後所說的那般,太子側妃、太子良娣之類的努努力。


    不然就憑趙之禦與她兩人,八字還無一撇,現下太子之言可不是成了欺君之言。


    魏枝枝腦海中突然浮現皇後曾對她耳提麵命的借力之事,而後,狩獵會當日一眾女眷的壓迫此刻也跟著躥上心頭。


    她看了一眼趙之禦,內心不自禁泛上一陣酸澀。


    此後家宴上帝後兩人說了什麽,趙之禦又應了什麽,魏枝枝已是聽得零零碎碎。


    宴後,魏枝枝便被話家常為由叫到了翠華宮。


    皇後與魏枝枝聊了一些日常之後,便說到魏枝枝的身子,說她經此一番折騰,身子難免受寒,而女子最怕身子受寒,今後令她要多加注意看顧自己的身體雲雲。


    她越聽越聽出意思來,皇後拉她說的便還是關心皇太孫一事,然後還是那老一套的說辭。


    從翠華宮回重華殿的一路上,魏枝枝都回不過神來,腦海裏便隻有皇太孫、太子側妃這些字眼。


    到了沐浴完畢,她洗下一身的疲累,也衝不開心中的鬱結。


    待玲兒拿了肚兜給她換上,在她背後係著帶子時,她想起了先前在這一方浴堂,趙之禦對她傾身而下的樣子以及如何都忘不了的觸感。


    她越想心跳越快。腦海中皇後的話語與浴堂的纏綿交織混雜在一起。


    “玲兒,你替我穿戴好外衣。”


    沈昭包圍重華殿時,她日日思念趙之禦。他奮不顧身去搭救自己的父親,她更多地是擔憂他的安危。他為她朝著自己胸膛捅去一刀,她隻覺那刀是衝著她心口捅的。


    她想到他將要與其他女子做那纏綿之事···她甚至想都不願去想。


    魏枝枝方披上外衫,不多整理便直直奔向偏殿。待她進到殿內,看到案後執筆的趙之禦一臉驚愕地回望她時,她隻聽得到自己的心跳。


    而後便是見著他快步從案後繞出,朝她逼近,嘴裏似乎出口相問:“你如何來了?”


    魏枝枝隨著他靠近,漸漸拉回理智,她突然後退兩步,有些後悔自己一時衝動。


    趙之禦已行至她的身前,雙手撫上她的雙肩,沒能令她再後退。他從頭到腳掃了她一眼,隻一身中衣,外頭披了件還未係扣的薄衫,發尾還滴著細碎水珠。


    “怎麽穿得這麽單薄跑來了,你身子現下還未恢複完全,再著涼了怎麽辦?”


    他皺著眉頭,走到一旁架上取了自己的披風,將她一整個包裹住。


    隨著披風上屬於他的氣息襲來,魏枝枝喘著氣,支支吾吾出口:“關於···關於今晚家宴···皇後提的···提的···皇···太孫···一事···”


    她講得滿麵通紅,低垂著眼眸不敢看趙之禦。


    趙之禦身子一頓,許久之後回她:“孤知曉你壓力甚大,也知你擔心後麵會出事。不過不必擔心,孤宴上說的是權宜之話。”


    嗯?魏枝枝猛地抬頭回望。


    趙之禦又鄭重對她說道:“父皇與母後那邊,孤自會慢慢給他們交代,不會傷害到你絲毫。”


    權宜之話?交代?


    魏枝枝聽完這一番說辭,眼眸立時暗了下來。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沒臉皮,便急急丟下一句:“夜深了,殿下記得早些休息。”


    她將頭低得更深,匆匆轉身跑出了偏殿。


    留下一臉懵的趙之禦。


    *


    翌日,坯婉婉依照往常的習慣來翠華宮看望林舒。在裏頭待了許久,出來便匆匆趕往重華殿。


    “太子殿下,婉兒小姐求見。”


    趙之禦此刻下了朝回重華殿,手頭正處理著朝事,他此刻擱下文書回道:“讓她進來。”


    坯婉婉一進殿,便急急喚著太子,出口每一句都是:“殿下可救救小女罷。”


    趙之禦一臉疑惑,相問:“什麽意思?”


    坯婉婉便將之前在翠華宮,林舒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提魏枝枝的事說與趙之禦。


    “小女猜測,姑母又打起令小女進宮的主意了。”


    趙之禦擰緊了眉心:“母後真是”


    坯婉婉又急急接上:“最主要的是,小女一出翠華宮,便先去找了太子妃。殿下,小女哪怕得罪於你,也要替太子妃說您一聲不厚道。”


    趙之禦聽到這裏,猛地抬眼看向坯婉婉。


    坯婉婉見狀繼續道:“帝後與殿下說皇太孫的事,殿下回了她會與太子妃好好努力。嘴上這般說,可殿下實際卻做了什麽,令太子妃獨守空殿,便是她親自找上門來還被殿下打發回去。”


    趙之禦手一揮:“你不懂,太子妃心裏本就不願意,孤怕她壓力過大,便忍著不在她麵前出現惹她心煩。而孤也正想辦法替她解決此等麻煩。”


    坯婉婉笑了一聲,回道:“怎麽解決?難道殿下一輩子在她麵前不出現?殿下可知姑母今日找小女說這些話,便就也對太子妃同樣說了些話。殿下可知,太子妃壓力大在哪裏?”


    趙之禦聞言,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坯婉婉走近了些,對著趙之禦認真說道:“小女與太子妃說了一陣話,才知曉她此刻正受著給殿下選側妃、選良娣的壓力。她一直壓著不說便是心裏沒有把握,她心裏有殿下,更怕殿下應下這事。”


    趙之禦聽著坯婉婉的這番話,腦海中閃過昨晚,魏枝枝匆匆跑來偏殿紅著臉的模樣,想說又不敢說皇太孫的事,而後又在他一番“安撫”之下,匆匆離開的樣子。他心頭一震。


    他不曾想過她會認真考慮這一事,更是不曾想她會主動朝他邁出這一步。


    他竟然親手將她的這一步給擋了回去。


    “孤知道了。”


    *


    魏枝枝換好了寢衣,便脫了鞋襪,準備將自己鑽到錦被裏。


    如往常一樣,獨自就寢,獨自醒來。


    這時,一內侍急急走到屏風後頭,向著魏枝枝報了一聲:“太子妃,太子殿下今晚來寢殿。現下已朝著這頭過來了。”


    魏枝枝聞言一怔,蓋到一半的被子,又被她一下子掀開。


    她匆匆披了一件外衣,穿了半天鞋襪穿不進去,便不顧玲兒的叫喚,繞過屏風,朝寢殿外奔去。


    可將將行至中堂,她收住了自己腳步。他來便來,她這般急著去見他,可不還是如昨日那般沒臉沒皮。


    於是魏枝枝轉過身準備回去,突然聽見後頭響起一聲叫喚:“枝枝。”


    他喚得輕柔,更是不如平日裏叫她太子妃。


    她怔楞著又轉回身,隻見他揮退了一旁的宮人,一臉急色地加快腳步朝她過來。


    “你怎麽光著腳?” 趙之禦行至魏枝枝的身前,看了一眼她裙擺之下露出幾個圓潤的腳指頭。


    隨後他似是看不下去,突然伸手環住她的腰肢,將她一整個抱起,令她的雙腳踩在他的皂靴之上。


    魏枝枝一個重心不穩,便直直栽到他的懷裏,雙手隻好扶住他的雙肩,好站穩身子。


    此時殿內其他的宮人見狀,都心照不宣地退了出去。殿內隻剩下他們兩人。


    魏枝枝的耳邊清晰地傳來趙之禦的喘氣聲,一聲聲的帶著熱氣吹向她的耳廓,叫她立時紅透了耳根。


    她穩住心神,不敢抬眸看趙之禦:“殿下,您這個時辰為何來寢殿?”


    趙之禦此時卻笑了一聲,不疾不徐回道:“孤先前便說過,太子妃還需靜養身子,所以孤先暫住到偏殿,如今太子妃身子已好了大半,孤不是得搬回來?”


    魏枝枝聞言,身子一頓,接著臉兒也跟著紅了。趙之禦是低下頭來與她講話的,因此臉也與她貼得極近,於是她稍稍偏開頭來不敢回應。


    不過雙手仍是放在趙之禦的肩上不曾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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