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有德感到自己好比被這些目光紮成了馬蜂窩,一時間竟不敢說話。


    “施主是說,陛下……太上皇回來了?”太妃們重複問道。


    薄有德連連點頭,甚至開始打誑語:“是啊、是啊,陛下一回來,就想著娘娘們。”


    “那好,請尚書大人在觀外稍待,貧尼等人梳個妝再隨大人麵聖。”


    薄有德忙不迭地從一堆昏倒的禁軍裏跑出去。


    等他走後,太妃們看向帳內,雙手合十,道,“師父,弟子們有塵緣未了斷。”


    “去吧。”殿內的蘭音師太道,“切記渡人時,戒嗔也戒殺,渡鬼時,戒嗔不戒殺。”


    年輕的後宮菜狗子們抱成團,從殿後探出頭,嬌嬌怯怯地看著這些太妃。


    “太妃娘娘們,這是?”


    太妃們歲月靜好的臉上,各自出現了風情萬種的笑,回眸道:“丫頭們進禪房去,其他別問。”


    第127章 還朝


    “報!燕軍二十萬大軍包圍桐州!”


    “報!陛下受困桐州, 帝江關難以支援!”


    “報!陛下被燕軍所殺!!!”


    不等煬陵的權貴們對封逑突然出現在宮中這一事回過神來,就被同一日不斷從煬陵外快馬飛來、一路大肆宣揚皇帝在燕國被圍、進而喪命的消息炸得暈頭轉向。


    這幾個快馬飛報是公然在煬陵城大街上一路傳開的,先後有序, 雖然馬上就被李太師命人將那報信的歹人抓了起來,但消息還是一傳十十傳百地擴散開了。


    京中還有許多回京過年的實權文武大臣,聽到消息之後,馬上把還在休沐的官袍翻出來套上, 匆匆去兵部問詢情況。


    “都是假的!是歹人偽作加急傳令兵, 已經斬了一個了。”


    “那帝江關如今到底是怎麽了?為何去了這麽久,陛下還沒有音信?”


    “……”


    李太師三令五申不得將“皇帝在北燕中伏擊”的事傳出去, 但架不住京中其他官員一波又一波的問詢,而兵部尚書武人出身又不擅口舌,辯解越發蒼白。


    因為皇帝在帝江關被燕軍重兵包圍這件事是真的,即便兵部再嚴防死守, 但煬陵這邊隻要想打聽,帝江關那邊終究是紙包不住火。


    不到天黑, 整個煬陵都陷入一片混亂, 尤其是原本打定主意跟著李太師打算入宮把封逑先控製住的百官以各種各樣的借口離開了。


    “太師。”羽林衛的統領艱澀道,“倘若陛下有個萬一,煬陵這裏就隻有太上皇了……太師要早做打算了。”


    “此事斷無可能!”李太師當著臉色蒼白的文武百官, 道, “咱們這七年, 為挽家國傾危, 日日篳路藍縷才有了少許中興之像!爾等甘心將這大魏再拱手交與昏君嗎?!”


    “……不甘心,那又能如何呢?”有人紅著眼道, “太師不甘, 我等就甘心嗎?可就憑大魏必須有一個姓封的人來做主, 就憑我們別無選擇!”


    那是加諸於這個時代每個人心上的桎梏。


    人心倉皇時,被重重包圍的宮門打開來,以賀公為首,他的身後跟著的是樂修篁,和聞人清鍾等一眾閣臣。


    “眾位也隻怕聽說了帝江關噩耗,陛下雄才大略,曾挽家國危亡於既倒,如今崩於北燕,實乃天妒明主,我等亦是痛心非常。”


    “然這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我等臣工食君之祿,當為天下先。此時此刻,陛下恐已崩逝於桐州一戰,北燕或將重演當年南下之禍,為此老夫倡議諸位放下立場之分,萬事以國為先——”


    宮門口的李太師恨不得把賀公撕爛了似的,厲聲斥責道——


    “爾等虛偽小人!陛下前腳受困桐州,爾等後腳便奪宮篡位,世上豈有如此巧合之事!封逑亡國賊子,膽敢露麵,老夫便是血濺五步也要為大魏除此賊!”


    李氏大族作為第一名門,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尤其是太師人望威重,氣狠了說出這等話也無人反駁。


    賀公本意也不是想把這些人逼急了,看李太師跳腳反而有一種得逞之感。


    “諸公之憂慮,無非是太上皇不得人心……不過,此事已有良方!”


    他看向身後,聞人清鍾翻了個白眼,展開手裏的聯名書。


    “就在剛才,太上皇已與眾閣臣達成共識,還朝不還政。”


    還朝不還政?


    這等新鮮詞兒讓本來憤怒中的煬陵百官一怔。


    賀公進一步詮釋道:“我等大可先尊奉太上皇為君以定人心,而諸公所憂慮之家國大政,則可效仿伊尹、周公代天子而治,待皇後嫡子成年,我等自可功成身退。”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聞人清鍾後退了半步,對著樂修篁低聲道:


    “恭喜老師心願達成,以舉賢人而代帝王家,往後之天下,堯舜之風複矣。”


    這當然值得道喜。


    從那年潞州樂修篁在城門口等了整整一夜,等來了鎮國公秦嘯起,他就開始了這場改天換地的征途。


    千方百計地讓家國一統,千方百計地提升名望,不擇手段地培養他心中的聖人……就是為了今日。


    從今往後,這天下將開啟新局麵。


    君王再也不會有權利憑一己之力禍害江山,再也不會有什麽亡國昏聵之主,他們將作為一個虛無縹緲的象征,一代又一代的傳賢將使這腳下的山河永世存續。


    “這把謀算周全得讓學生拜服,太上皇回朝一事所有人都不可能接受,但讓他稱帝而不攬政,這卻是可以妥協的。再進一步放寬條件,讓天下人等著皇子長大繼位,如此一來,這件本來不可能實現的事聽上去也沒有那麽難以接受了。”


    樂修篁道緩緩道:“這隻是過程,是必要的犧牲。”


    “樂修篁!”李太師厲聲點出他的名字,怒目道,“陛下奪你相位時老夫還為你鳴過冤,現下看來,汝為虎作倀,必非臨時起意,可見之前久有籌謀!秦嘯那叛國案,當真是你所為?!”


    不待樂修篁說話,賀公忙道:“那是紅線娘娘為了構陷賢良才羅織出的彌天大謊!犯婦夏氏當留待後日處置……”


    “那為何現在不處置?之前不是你賀老賊叫得最凶?”


    賀公語塞。


    他當然想殺了夏洛荻,可朱瑤兮已對他們說明了情勢,當下夏洛荻不能死。


    因為夏洛荻活著,睚眥才會聽話不敢妄動,睚眥聽話,封逑才會聽話……這是一條掌握在朱瑤兮手裏的製衡鏈。


    “無論如何,一介犯婦,想怎麽處置都可以,當下危機,乃是北燕那邊的戰事。”


    賀公硬生生轉移了話題。


    “我軍雖在桐州戰敗,但巧合的是,北燕太子如今在煬陵,正可作為質子要挾北燕退兵。”


    “其次,五日後太上皇回朝大典,正準備冊封西陵公主為後,重續和親之誼。”


    相較於封琰戰死桐州、封逑篡位一係列震撼人心的大事比起來,西陵公主轉而嫁給封逑為後這件事已不那麽荒悖了。


    畢竟相較於倫理上的詬病,這背後顯然都是利益糾纏。


    宮門口的沉默,讓賀公終於放下了忐忑。


    富貴險中求,那位西陵公主當真是將所有的局麵都料到了,而這幾日中,將會不斷有權貴向他們投誠。


    思及此,賀公傲然笑道:“太師,宮中大典事宜,還要勞煩德妃操持,三日後,還請太師務必赴宴。”


    是了,李白霜還在宮中。


    李太師冷哼一聲,罵了一句“豎子禍國”,便拂袖離去。


    ……


    三日,煬陵的這三日,不知是多少人的無眠之夜。


    先是皇帝桐州被圍的謠言漫天飛,兵部那邊始終給不出一個安定人心的答複,這讓京中不少權貴料定封琰是真的死在了北燕,接著便馬不停蹄地向以樂修篁、賀公為首的勢力投誠。


    樂修篁重新被起用為相,但這一次,他再也不是之前那種天下師的聖人形貌,而是鐵腕行事,強硬收攏勢力,要求京城諸營交出兵權,並火速向中州大營派放監軍。


    朝廷裏各階原本不起眼的職位響應速度快得驚人,大多是他原本的門生故吏,沒有選擇的情況下,他們隻能聽樂修篁的號令行事。


    於是到了第三日,太上皇還朝這件事終於在多方妥協的情況下蓋棺定論。


    “太子,你不能亂跑,這是藏珠殿。雖然公主已掌控了這魏宮,但為防魏人起反心添亂,殿下還是收斂些。”


    “我哪個宮沒喝過茶?要你管。”


    睚眥這話是真的,不知道怎麽地,大約是他年紀小又長得好,得了封琰的準許能在宮中自由進出後,很討各路妃嬪的喜歡,經常被人拉去喝茶吃點心,在後宮串的門隻怕比封琰還多。


    “殿下倘若是想為夏氏找生路,那還是算了。今日是太上皇的還朝之日,也是公主封後大典,已派重兵把守藏珠殿,不可能讓夏氏出來生亂。”


    睚眥道:“那聽起來,你們還是很怕她……你們怕她什麽?”


    這幾日一直如影隨形跟在睚眥身後看守她的宮婢道:“奴婢隻是聽命行事,不會多言,殿下不必試探。”


    睚眥看著藏珠殿那高高的圍牆,倏然發現身後有一道熟悉的灼熱視線。


    回過頭去,他果不其然又看見了封逑。


    不是第一次了,封逑好似很喜歡在他身上執著地找尋什麽人的影子,這感覺讓他十分惡心。


    尤其是在這藏珠殿前。


    “朕找了你許久。”在他麵前,每日裏時不時躁狂發作的封逑格外耐心,但耐心之中,又帶著一絲複雜。


    因為睚眥不止長得像朱明,也長得像常後。


    “陛下,今日是還朝大典,您應當去準備了。”奴婢道。


    “滾!區區一賤婢,要你多嘴!”


    封逑一句話噎得那奴婢慍怒著閉嘴,轉而又一陣變臉,看著睚眥道:


    “你和他真的很像……可他如今老了,心腸也狠了,將我關在那暗無天日的別苑裏,七年了,來都沒有來看我一眼。”


    一股明顯的作嘔感在心口蔓延,睚眥看著眼前這位臭名昭著的昏君,道:“那常後呢?”


    “那個賤人!”封逑驟然瘋狂起來,眼神凶狠道,“不守婦道的賤人,我就知道她口口聲聲不願是假的!她一定是想報複朕,可她沒想到,朱明讓她安心留在後宮,是想讓我放心,以為他不敢拋下有了身孕的她回去起兵謀反……這傻女人還在等!”


    身後屋簷上的雪落在了睚眥肩上。


    他聽著封逑的癲笑,道:“朱明……他當年,知道常後有孕?”


    “當然!他早就想回去謀反了!但他不敢,他需要一個懷孕的、而我又不能隨便殺掉的女人放在我手上做人質,好讓我誤以為他會為了這女人回來。”


    但他沒有。


    他從封逑那裏拿了兵符,一騎絕塵地走了。


    紫都長夜盡,死生與君同。


    什麽鬼話,隻有傻子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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