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清鍾亦回過頭,他看到朱瑤兮站在陰影裏,血紅色的紗衣,裹著一團純粹的惡。


    “老師。”朱瑤兮臉上絲毫沒有恭敬地行了個禮,“依照約定,我來救你了。”


    ……


    正月初八,大魏的中州大營五萬大軍集結罷,即將北上赴帝江關。


    此行,名為迎接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先帝封逑,實為開戰。


    宮內飄著雪花,寂靜的藏珠殿,曾經封逑為朱明建造的故地,落滿了雪。


    一牆之隔,依然有很多臣子請斬宮裏這位依靠“紅線娘娘”的惡名大傳邪道的秦姝,但皇帝的態度十分頑固。


    橘黃色的老貓兒今日沒有貪睡在夏洛荻的膝頭,它仗著皮毛綿厚,滿宮殿地滾,將雪地滾出一條條深色的痕跡,一直滾到了宮門口,被一帶甲的手一把拎起來。


    老貓兒的爪子在空中刨了幾下,對著封琰喵了一聲。


    封琰捏捏貓肚子,道:“胖了。”


    他不顧老貓的掙紮夾在懷裏,進了藏珠殿裏,徑直走到正在寫詩的夏洛荻旁邊,也順手捏了一把肚皮。


    封琰皺眉:“瘦了。”


    夏洛荻手一抖,寫好的詩文上滴下一滴墨跡,麵無表情地抬頭看向封琰。


    “今天份的罵這麽快挨完了,封幽王?”


    封琰:“那是昨天份的罵,今天是封紂王。”


    “去、去去。”夏洛荻拿毛筆掃開封琰的手,“別摸了,我腰後麵沒狐狸尾巴。”


    這一毛筆沒有掃開封琰,倒是勾著封琰懷裏的老貓伸爪子去抓那筆頭,蹭到之後,喵一聲躥上桌子,踩了一串梅花印下去。


    封琰看著手背上的墨色貓爪印,道:“這貓是不是把你的吃食都搶了,單它胖,你竟沒長半兩肉。”


    “燒腦子消食,關貓什麽事。”


    夏洛荻擱下筆,正對著他,指節敲了敲他臂上輕甲。


    “萬事俱備,他們要動手了?”


    “嗯。”


    “幾時走?”


    “天一亮就走,這次朱明必死,但京裏會很亂。”封琰抓住她的手貼在臉上,道,“我想你跟我走。”


    “我走了她就知道了,那她一旦起了疑心,必然不舍得把底牌交出來,前麵的布局皆空廢了。”


    寥寥數語,再無贅言。


    封琰深吸了一口氣,道:“兩代恩怨,到此為止……你祖父不許你去的地方,我都會打下來,往後幾十年,帶你去看漠北瀚海,天山月明。”


    “好啊。”夏洛荻輕聲道,“好。”


    第121章 先帝


    睚眥在天牢門口解了手鏈, 一出來,果然如朱瑤兮所言, 有幾個生麵孔在外麵等著他。


    “你們要帶我去哪兒?”


    “今日且回行館休息,明日便進宮。”


    “進宮?”睚眥重複了一遍,覺得頗有些荒唐,“一個剛保出來的嫌犯,進宮?”


    “您不可這般說自己。”他們說道,“您身份高貴,如今又洗脫了刺殺韃靼可汗的罪名, 正可向大魏提出正式國書, 迎接您回燕國。”


    下國書?那就是直接把這個燕國太子的身份捅給大魏了。


    睚眥本能地抗拒了起來,道:“我記得不錯的話,眼下燕國正與魏國交惡?”


    那燕臣點頭。


    “那你們是想讓我死?”


    燕臣們笑了:“您誤會了, 恰恰相反,這是為了保護您。”


    睚眥:“對, 保護我,好讓燕主知道西陵公主手裏還有個我, 不至於拋棄了她,可對?”


    燕臣們一噎, 睚眥瞥了一眼旁邊的牆, 已然打算翻牆跑了。


    “那你們覺得, 我會聽你們的嗎?”


    燕臣們麵麵相覷, 身後一個看繡鞋像是宮女打扮的, 上前一步, 向睚眥行禮道:


    “公主說, 如今魏主離京、皇後早產不能理事, 而她即將得封貴妃, 太子若不去,她有的是法子折磨夏氏。”


    睚眥本來是想問反問一句難道宮裏的大小妃嬪們都睡著了?任她一個敵國公主這麽折騰?


    但轉念一想,宮裏那些妃嬪,大多數每天吃飽睡睡飽吃,也不像是能掄起袖子和朱瑤兮打架的。


    難怪他老爹在宮裏打輸了。


    睚眥難得擔憂了一下老父親那一頭好不容易養好了些的秀發,故意道:“我幹嘛要在乎一個別有用心才收養我的人?要殺要剮,麻煩利落些。”


    那宮女不為所動,道:“奴婢隻是個傳話人,太子可以不信也可以走,但晚上公主就會把夏氏的手剁了來送到您麵前。”


    “憑什麽?”


    那宮女踏前一步,腳步如幽魅一般眨眼間近了睚眥的身,並且在他耳朵邊一抹。


    耳垂上留下一絲細微的刺痛,睚眥瞳孔一縮,轉眼間掙開了那宮女。


    高手。


    “在北地,有給男孩打耳洞裝女孩的習俗,好讓鬼差收人時誤以為點錯了,以祈長生。”那宮女手上拿著一根帶血的細針,冷冷道,“公主來之前就想給太子補上,奴婢鬥膽,代公主辦了。”


    ……你大爺的。


    “順帶一提,公主的武功不在奴婢之下。”


    睚眥揪著耳垂,心裏免不得罵罵咧咧了一陣,但他也曉得朱瑤兮既然說要帶自己走,定然是早就在武力上做好了帶走他的準備。


    偏偏大理寺上下已經換人了。


    “……現在大理寺誰做主?”


    那武藝頗深的宮女臉上露出了一點傲然的神色:“新到任的大理寺卿是聞人清鍾大人,若不是他率先示好配合,公主要救出殿下,還需多些功夫。”


    睚眥:“……”


    睚眥想起了他爹帶著他出去吃夜宵,路過聞人清鍾那富麗堂皇的六進大宅時,曾端著餛飩指給他看。


    ——你師伯這個人吧,靠山山崩,靠水水流,如果有朝一日你離家出走,認住這個門,千萬別去他家。


    宮女:“殿下沒想到吧。”


    睚眥:“沒想到、沒想到。”


    “那殿下如無異議,請跟我們走吧,我燕國太子斷不能讓魏國人輕忽了去。”


    睚眥回望了一眼遠處大理寺正堂的牌匾——天理昭昭。


    良久,他點了一下頭。


    “好。”


    ……


    正月十五,賀公今日在同僚們看來,算是春風得意。


    “今番扳倒宮中那妖婦,你是首功一件,眼下待新氣象一開,按你的輩分大可排在聞人清鍾前麵,總算是入閣有望了。”


    刑部尚書薄有德這兩日滿色紅潤,道:“最近也有不少朝臣願在賀公膝前效犬馬之勞,尤其是都察院,昨夜借著酒局,敬了李太師不少烈酒。他這人好那一口,三杯兩盞下去便灌蒙了,聽說回去之後癰氣就複發了。”


    賀公捋須笑道:“難怪今日內閣清淨了許多,酒啊酒,酒可真是好東西。”


    幾個人端起茶杯推杯換盞了數下,賀公悠然將茶杯送入口中,還沒品出個滋味,就見聞人清鍾夾著一疊公文走入文淵閣。


    “聞人……”


    聞人清鍾徑直走過來,將公文一擱,震得桌子抖了兩抖,然後指著他們的茶壺:“這茶還有人喝嗎?”


    “你這是……”


    “那下官端走了。”


    眾人發了一陣子愣,最是看其不順眼的薄有德道:“聞人大人平日裏儒雅隨和,今日是怎麽了?莫不是咱魏國的大理寺當真那樣邪性,誰進去都是一副要耗死的模樣?”


    聞人清鍾不客氣地倒滿了茶,喝了一口,道:“比不上薄尚書悠閑,哪日有空也來大理寺就職幾日,確實不是人待的地方。”


    三法司裏大理寺管得最寬——前朝時它還沒那麽寬,最多管管宗室、有爵位的人家的要案,都是本朝時夏洛荻開的頭,京官裏五品以上、地方上州府的案子統統都要報上大理寺過目,每年還要抽調在押的懸案、疑案,隨機督查地方官有無屍位素餐之情形,弄得每年進京挨查的官吏苦不堪言。


    薄有德自打去了刑部,每日裏審案這等費力不討好的活計都是扔給下麵去做的,尤其是裴謙跑路……不,被三江會的匪徒抓走之後,整個刑部就好比懶驢拉的磨,幹活的效率差到不行。


    薄有德啞然半晌,沒話說了,隻得端起老臣的架子:“你還年輕,多曆練曆練對你往後入閣有好處。”


    聞人清鍾笑道:“說的是,薄老還未入閣便這般有心得,我輩不及也。”


    “你……”


    賀公輕咳一聲,道:“且消停消停吧,你們可知今日是什麽日子?”


    聞人清鍾掐指算了一下老黃曆:“安遷入土?”


    眾人齊齊翻了他一眼,賀公沒好氣道:“今日是西陵公主得封貴妃的大日子,公主感念我們這些老臣在異國他鄉照顧,得了皇後娘娘的允準,請我等前去觀禮。”


    文淵閣裏其他輪值的閣臣紛紛望過來,俱都十分詫異。


    “賀公,陛下封妃,是後宮之事,怎麽輪得到我等外臣去觀禮?這……這於禮不合啊。”


    賀公道:“非是去後宮,也不會驚擾後宮諸位娘娘,典禮於午時後宣政殿舉辦,京中的燕國使臣也會進宮相賀,我等過去是為了撐撐場子,也讓他燕國使團回去之後,知曉我大國之胸懷。”


    有人還是質疑道,“怎這般突然?陛下離京前也未說過要在宣政殿封妃,嬪妃冊封,在其宮室內接冊印、錄入太廟才是正經儀程,這……”


    而且最重要的是,宣政殿冊封,那是隻有皇後才配享的尊榮。


    “陛下口諭過,隨西陵公主擇選心儀的地方冊封,皇後那邊也是允準了的。”賀公口氣加重,道,“爾等處置妖婦時一聲不吭,輪到犒賞為我大魏獻上故國布防圖的功臣時,這樣百般挑剔,到底是為何?莫不是也被那秦氏妖婦蠱惑了不成?!”


    整個文淵閣一片沉默,聞人清鍾笑了一聲,擱下手裏的公文,道:“賀公,是不是還忘記了一件事?”


    “看老夫這記性。”賀公麵色轉晴,道,“還有一事,自樂公為那妖婦構陷以來,丞相之位由李太師代領,如今賊子雖未得以正法,但樂公也該官複原職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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