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是一件小事。”綠袍太監麵露笑容,道,“聽說,秦姝現下正在三江會當中,各地英傑也正是奔著三江會敢在魏都當眾擄走秦姝的壯舉,這才特來投奔。”


    裴謙嘴角一抽,心裏早將那賊心不死的朱明剁作十七八塊。但他畢竟嘴上還不敢誤了大計,正要周旋拖延一番,就見旁邊的梁斬怒道。


    “爾燕人敢肖想灑家的老母?!”


    他□□尺高的身軀本就壓迫感極強,此時一吼,腳底下的碼頭木板都震了三震。


    綠袍太監一噎,道:“副寨主這是……”


    梁斬大聲道:“灑家已認了秦夫人做義母,寨中一百多位兄弟也一道認了,爾燕人想做我等義父,沒有稱霸天下的蓋世武功,休想服眾!”


    綠袍太監臉色一青,本以之前那“三江老太君”的名頭是說著玩的,一個女人罷了,他們要討,這區區三江會匪寨豈能不給,沒想到對方竟這般頑固。


    此時公西宰猛地直起上身,目光複雜道:“二小姐在爾寨中,可有受委屈?”


    這個稱呼一出來,裴謙立馬想起這公西宰是算是秦公的心腹愛將一事,抱拳答道:“秦夫人在寨中安好,這數月以來,相助寨中婦孺操持醫藥,救了許多兄弟,上下皆敬重於她。”


    綠袍太監連忙給公西宰使眼色讓他順勢要求三江會交出秦姝,但公西宰卻報以沉默,太監隻得自己開口道:“說起來,公西將軍曾是秦公的副手,多年來一直在找尋秦姝……秦二小姐的下落。如今得天之幸,不如就讓秦小姐來燕境之中。我主容儀偉岸,乃當世雄主,必不會虧待小姐。”


    他言辭中的意思,就是燕主要納秦姝。


    裴謙哪能聽不出來,早有腹案:“我寨中對燕主心意早有所聞,但我們風聞燕主的後宮廝殺慘烈,後妃年年死傷,至今連個一兒半女都未能順利落地。秦夫人嬌弱若去了貴國,怕不是……”


    綠袍太監立即道:“我主有言,若秦姝肯點頭,我主願以後禮迎娶。”


    裴謙卻搖搖頭:“這恐怕還不行,秦夫人豈是尋常女子,在寨中時便說了,若嫁的是君王,君王須為她遣散後宮,親身相迎,非如此絕不點頭。”


    “這……”綠袍太監一時猶豫。


    公西宰本就不想讓秦不語被朱明所得,寒聲道:“秦氏千金,配得上當世第一偉丈夫!世間丈夫若無誠心,我嘯雲軍也不許她隨意下嫁!”


    綠袍太監眼角抽搐,怨懟地看了公西宰一眼,道:“那咱家就代寨中回了這消息,另外三江會投效一事……”


    梁斬一擺手,道:“隻要安頓好兄弟們的老母家眷,什麽都好說,十日後水寨便可開拔登岸。”


    洽談事定,綠袍太監總算完成任務,匆匆離去。公西宰正打算告辭時,裴謙又叫住他。


    “還有一份禮物是送給公西將軍的,在下派一小廝為將軍送去。”


    “不必了,老夫不吃你們這花招……”


    公西宰正要轉動輪椅離開,卻見裴謙身後轉出一黃臉小廝,頭發蓬亂,體態清瘦,唯有一雙輝月似的煙雨眸,明亮無匹。


    他依稀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秦氏雙姝十來歲時的風貌,不禁瞪大了眼睛,隨後警惕地看向左右,唯恐被北燕的人發現。


    “如何?”裴謙問道,“將軍要不要閑聊一陣?”


    公西宰深深地看了那小廝一樣,重重地點了下頭。


    “……有勞。”


    第114章 紅線劫(上)


    韃靼可汗被殺後的第五日, 跟著夏洛荻的禁軍已經燒光了赤狐山境內所欲的死藤花田。


    “……按您的要求,所有的死藤花根都燒光了,在熬製的死藤水也用石灰毀了,拿到的人證足以指認那妖婦是紅線教之首。”


    山腳下, 禁軍們捆縛著不少從山裏抓出來的農戶, 這些農戶因經手了耕作死藤花、製作死藤水, 中毒情況要比他們所想得嚴重, 隻能押回京中慢慢審理。


    夏洛荻從寨中得到一本賬簿,這賬簿是大魏境內所有死藤水分流出去的渠道。


    或許是因為大魏地處南方的緣故,較北地死藤比較好種,甚至有不少分往了北燕。


    “娘娘,眼下隻剩下那韃靼可汗的案子了。”回到煬陵城後,被派來的禁軍在馬車外麵道, “大理寺已將搜檢範圍擴至整個西三十六坊。”


    “注意大理寺周圍,凶手如果沒死,極有可能是單獨行動,或許會到大理寺去。”


    “娘娘和陛下說一聲就是, 何必這般勞苦?”


    夏洛荻笑而不語, 說話間感到馬車一停。


    “怎麽了?”


    “前麵是刑部衙門,似乎有人在鬧事。”


    馬車靠近刑部大門之後,夏洛荻將簾子撩開一條縫, 看見門口被一群人圍觀著, 聽隻言片語,像是有人想進刑部。


    靠近了一些後,夏洛荻就聽見那裏麵傳出的韃靼人的聲音。


    “我不走!把娘娘像給我!沒有她, 可汗的靈魂無法安息!”


    他說的土話和漢話交錯, 煬陵城的百姓們分辨了好一陣, 才分辨出來他說的是什麽。


    “最近京中那些韃子不是被捉起來了嗎?怎會在此?”


    “這個人,是韃子使團裏沒來得及犯事的,大理寺關了五天就放他出來了,讓他們收拾東西限期滾出煬陵。”


    “那他們為何不走?可是丟了東西?”


    “他收拾了東西,財物俱在,但一定要官府還他韃靼可汗的遺物。”


    “那不是在大理寺?”


    “他說他在京中流浪三天了,大理寺也去過,人家說沒見到什麽娘娘像,他就來刑部找。”


    “……也是個忠的。”


    夏洛荻望向人群中央,那韃靼人身材高壯,正是除夕宴上和睚眥比試過的人。


    “把他叫來,我有話要問他。”夏洛荻道。


    禁軍應喏,正要進去同那韃靼力士說話,忽然刑部的差役開道而來,剛從外麵回來刑部尚書薄有德帶頭在前,騎著高頭大馬一路攆開百姓來到這裏。


    “此人是誰?怎敢在衙門麵前放肆?”


    薄有德問了一聲,看門差役們忙道:“部堂大人,此人是韃靼使團裏的,說什麽官府搶了他們的神像,不還給他,他們可汗就得下十八層地獄……說什麽紅線娘娘,沒聽說過這是哪路的神佛啊。”


    “什麽紅線娘娘……”薄有德本來一臉煩躁,聞言忽然想起來什麽,精神一振,“兀那漢子,你說你是韃靼可汗的護衛?”


    韃靼力士輕鬆掙開左右拉住他的四五個差役,道:“我是可汗身邊的勇士圖崖,可汗被殺的那天晚上,我在橋洞下過夜,直到第二天想回使館時,才發現可汗歸天了。”


    薄有德剛從大理寺回來,一無所獲,見了這送上門來的人證,連忙道:“你都知道什麽內情,都可以和本官說。”


    禁軍退了回來,隔著車窗對夏洛荻道:“這刑部尚書好奇怪,怎麽在衙門門口問案,不到衙門裏說話?”


    夏洛荻道:“進了衙門上公堂是要過主簿的筆錄的,不好誘供留下口實。”


    那邊,那力士圖崖狐疑地看了看麵前略顯卑猥的老頭,道:“你是這裏管審判刑罰的大官嗎?”


    薄有德見人多了起來,也不讓人驅散,僅僅圍成一圈,下了馬一臉和藹道:


    “本官為官二十餘年,是前朝的宿老,爾有何冤情,說出來,本官為你主持公道……對了,本官記得你就是那除夕宴上和凶犯夏某打過一場,是不是因此,讓他起了傲人之意上門挑釁、還趁韃靼可汗酒醉殺了他?”


    百姓們紛紛豎起耳朵細聽。


    但圖崖卻搖了搖頭,道:“我因敗戰辱沒了可汗的榮耀,被可汗所驅逐,那天晚上那位少年將軍看到我被關在使館外,問我今後去哪裏,我說就算可汗拋棄我,我也要回家。”


    “他問我,家鄉在千裏之外,有那麽重要嗎?”


    “我說重要,就算淹死在大江裏,也要回去。”


    “那個少年就說要替我討回家的路,要了我的獸牙項鏈,去了使館的方向……我覺得可汗不是他殺的。”


    薄有德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連忙打斷他:“你怎地為凶手說起話來了?人證俱全,他自己也認了,不是他是誰?”


    圖崖篤定道:“是紅線娘娘。”


    薄有德覺得荒誕,他當然曉得紅線娘娘是一個什麽旁門左道的邪神,一言難盡道:“你莫不是發瘋了?”


    “不是。”圖崖認真道,“紅線娘娘在我們那裏是未來神,她恩賜過我們的首領阿赤台將稱汗的命運,但作為代價,她將在他榮耀巔峰之時收取他的心髒,這是七年前可汗刻在雪山絕壁上的承諾。”


    他說這話時,神情十分虔誠。


    “所以我來請你們把神像歸還,讓可汗的靈魂隨著紅線娘娘的牽引得以安息。”


    薄有德啞然許久,看了一眼其他同樣無語的衙官差役。


    “說得像是那麽回事似的,難道你真的看到了那什麽紅線娘娘顯靈,把人殺了?”


    一片不屑的嘲笑聲中,圖崖道:“我在橋上看到了奪走可汗性命的神使,他將匕首獻給了紅線娘娘,然後投入河中自盡了。”


    所有人聽得一臉發蒙,直到整理完他那不太熟練的漢話後,才向他確認道:“你是說,那天晚上你有看到有人持著凶器從使館裏逃出來,在橋上見了‘紅線娘娘’之後投河自盡了?”


    圖崖點頭:“就是這樣。”


    “那紅線娘娘長什麽樣?”


    “我沒有看清楚,隻看到她一身紅衣,看著那神使投河後就離開了,她是神仙,轉眼就飛走了,我追不上。”


    雖然他說得荒誕,但眼下是唯一一條線索,刑部上下還是馬上追問道:“事發在哪條河?”


    圖崖回憶了一下,他不認得地名,指了個方向。


    “這個方向,怕不是石榴河……快召集人手前去打撈!”


    等薄有德點齊人馬,帶著差役、捕撈用具浩浩蕩蕩地趕到石榴河的時候,那座橋已經被大理寺帶人封鎖了。


    “你……”薄有德看到橋上站著的人之後,臉都氣歪了,“你怎會在此?”


    “動作還是慢啊,薄大人。”蘭少卿道。


    大理寺搶屍體的速度向來是無人能出其右,得了夏洛荻傳訊,大理寺卿立馬帶著人捋袖子殺來石榴河。


    薄有德到時,已經有赤膊的漢子喝了滿口烈酒,下河底將屍體拖了出來。


    “部堂大人,此人是男子,被石塊壓在水下,是以這幾日沒有漂上來。”


    “可驗明身份?”


    “有腰牌為證。”


    “拿上來!”


    薄有德原本氣得麵色通紅,直到見蘭少卿將腰牌拿到手,翻過麵來一看,上麵露出了紮眼的雲紋。


    雲紋腰牌,秦家嘯雲軍。


    “此事……”


    “此事,得進宮稟告聖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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