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什麽榮歸!”薄有德焦躁地走來走去,似有些魔怔了一般,“且不論那禍害我大魏的秦姝,眼下那妖婦把陛下迷得神魂顛倒,唯有徹底扳倒了她,本官才能安心離任,那小子不是都當場認罪了嗎?隻要查下去,定會找到那妖婦指使此子為我大魏招禍的證據,可都被爾等給……唉!”


    刑部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大多一籌莫展,直到不知從何處的有個小廝遞了帖子來給薄有德,他才稍定怒意,看向街口。


    他認出,那是閣老賀公的家徽。


    “本官今日先下值,爾等務必盯好大理寺的動靜,他們要查什麽,爾等務必跟上,不得有誤。”


    交代罷之後,薄有德回衙門換了常服,來到街口上了馬車。


    一上車,他納頭便拜:“閣老救我!陛下如今對下官已是厭煩不已,削了祿田不說,連蒙蔭冊上都把我家的幾個幼子劃去了,我等先朝遺臣兢兢業業這麽多年,到頭來竟還不如那些毛頭小兒……”


    “別說了,大家都是失意人。”馬車裏等候的賀公消瘦了許多,皇帝這些年重用年起官吏,奪起權來,連對樂修篁那等大儒都敢下手,何況他們這些前朝遺老。


    賀公道:“提拔你進京,一來是看在你是樂公舊吏的份上,二來也是指望你能熬個幾年京官以備入閣……但誰知你這般不走運,遇上個妖婦亂朝。說到底還是前朝好,雖然先帝是荒唐了些,但朝中施政行事,還不是閣老們說了算,也不至於亂了規矩。”


    薄有德聽他意有所指,連忙請教:“賀公可有出路?”


    賀公捋了捋胡須,道:“其實我大魏這數年兵強馬壯,東南有嶺南大營、煬陵有中州大營,更莫提我家大郎守備帝江關,手中二十萬水軍,千帆待發,糧餉充沛,即便先帝還在,有這三路大軍壓箱底,也足夠我們三代人頤養天年的了。”


    先帝還在,那就是今上不在的意思了?


    薄有德聽出話中意有所指,眼中不乏震驚,撩開馬車的簾子看了一眼四周無人,才敢壓低了聲音問道:“賀公可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賀公道:“老夫有可靠途徑,從北燕的使團那邊打聽得知,一旦韃靼知道他們的可汗死在這裏,必然會提出要求從北燕境內借道,而北燕那邊大概是會同意的。”


    薄有德不禁“啊”了一聲,問道:“可我們不是才同北燕和親?那燕主的親妹妹都嫁來了,這西陵公主還極為受寵,難道就不管她的死活?”


    “然也。北燕方麵借道歸借道,但為保大魏不拿這西陵公主祭旗,會還給我們一個人。”


    賀公示意他將手伸出來,在薄有德手心上寫了一個字。


    等到他最後一劃的“走之”偏旁寫完,薄有德已然抖如篩糠,腦中轟鳴不已,恐懼中摻雜著一絲興奮:“此事當真?這麽多年了,朱明竟沒下手殺了他?”


    “有什麽可作假的,莫非我們這等前朝遺臣,都是瞎子?兩國爭鋒,無利不起早,再怎麽恨都要往後排。那人在北燕囚著沒用,還回來才有大用……說起來,眼下這情形,那不就是‘彼之□□,我之蜜糖’麽?”賀公幽幽地說道。


    “可……”薄有德咽了一口口水,道,“陛下威嚴日盛,怎有可能還政於他?”


    賀公聞言“哼”了一聲,道:“一個庶皇子出身,如果不是軍功在身豈能服眾?當年樂公為他作保,才平天下沸議,眼下可是他把我們這些前朝宿老先拋棄的,更不用說他手下最得力的中州大營在區區一三江會連番失利,讓數萬大軍失蹤在江上水戰。我大魏好不容易積攢的民力,打個水賊都這般空耗,還談什麽收服故土,好好守著豈不更好?”


    薄有德謹慎道:“那……其他閣老的意思?”


    “李太師自然要瞞著,其他幾位閣老這幾日對霞州水戰失利、錢糧砸江裏之事都頗有怨懟之言,閑談時偶爾還懷想先朝前期的風光。”賀公說到這,目露精光,道,“再這麽輸下去,陛下總有一日要禦駕親征的,到那時我們迎之還朝,再大赦了樂公,那朝中清流也會支持我們。陛下也是為人子的,孝義大過天,還能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事嗎?”


    薄有德心裏突突直跳,道:“那,下官能為此大事做些什麽,還請賀公明言。”


    “眼下隻管咬死夏氏那妖婦的養子與韃靼可汗之死有關,他養母是秦姝,秦家與朝廷仇深似海,也大有文章可做……”


    ……


    次一日,睚眥殺了韃靼可汗的消息在煬陵中不脛而走,一開始還有官差街頭巷尾地封鎖消息,但後來“韃子要南下打仗了”的謠言從各外麵的州府傳來時,才真正鬧到了朝堂上。


    大多數認為,睚眥擅殺一國之主,引發其他諸國不滿,如果不處斬,則他們會認為大魏非禮儀法度之邦,不值得交往。


    戰或不戰,似乎都沒有赦免睚眥的理由。


    就在這一日晚上,當夏洛荻勘察完殺人現場回到宮中時,朱瑤兮在的望舒宮終於派了人來。


    傳話的人小心翼翼,唯恐激怒了夏洛荻,奉上一枚玉佩。


    “公主希望您能在不驚動魏國的情況下,保住太子的性命,實在保不住……我們燕人被盯得很緊,必要時請您動手,可用此玉佩調動‘紅線’劫獄。”


    夏洛荻至此已然知曉,“紅線”就是朱瑤兮手裏的地下勢力,遍布魏燕、四地鄰邦。他們供奉的紅線娘娘以西陵公主為原型,所以朱瑤兮所到之處,人人皆奉她為神。


    “你在誆我,他們是活人,怎會聽我的話?”


    “‘紅線’的人除了公主外,隻聽玉佩號令。”


    “不夠,你們還有什麽籌碼?”夏洛荻進一步逼問道。


    傳話人咬了咬牙,道:“公主還說,她在赤狐山北山坳布置有死藤花田,冬夏不侵,你得了死藤花田,‘紅線’所有人的死活,都在你手裏。”


    第113章 死藤


    赤狐山綿延經百裏, 靠近京城的一側,寺廟林立,山下有柴家鎮等小鎮環繞。而山陰的另一側則罕有人煙, 且地形崎嶇,僅有樵夫出入。


    “這是今年最後一批,做好了就老規矩,斬下花藤隻留根, 來年若有人發現,就轉移到他處去種, 若無人發現,就繼續培植。”


    幾十輛大車上裝上一桶桶散發著奇異香味的香料,送走貨物的農戶一個個麵黃肌瘦, 陶醉地深吸了一口那死藤花製成的奇香,最後戀戀不舍地收下接引人的錢財。


    “來年, 還是俺們來種吧?俺們村裏還有其他的青壯, 都是自願來種的,嘴都嚴得很,上回家裏老娘想去鎮上渾說, 俺們可都是狠下心埋了才沒讓人知道……”


    接引人們個個戴著麵罩,比這些農戶清醒許多:“不是什麽都可以來的, 那要聽娘娘的吩咐。”


    一聽到“娘娘”這兩個字,農戶們不禁露出狂熱的神情:“得蒙娘娘賜下仙株,我們才能益壽延年, 享受這般仙人般的樂趣, 不知我們可能見上娘娘一麵?”


    “你們想見娘娘?”接引人們冷笑不已, “能活到那個時候再說吧, 走, 出貨去。”


    他們剛坐上拉貨的牛車,就看到這深山幽林中一有人舉著火把從山下上來。


    “誰?”他們立刻拉開架勢防範,不一會兒,便看到有個提燈的女子獨自順著山道走上來。


    “你是誰?”接引人們警惕不已,正要拿著兵器上前時,便看到那女子從袖子裏取出一片玉佩。


    火光下,玉佩照得通透分明。


    接引人們連忙放下兵器,跪在地上:“娘娘!”


    身後的農戶們瞪大了眼睛……此時月出山巔,照亮了那女子半麵出塵如仙、又漠然如冰的容顏。


    沒見過什麽世麵的農戶們看癡了,不禁跟著膝行上前:“紅線娘娘!請娘娘賜福……”


    那女子的目光一一掃過所有人,尤其是看著那些麵黃肌瘦的農戶脖頸上、胸膛上都有因藥癮發作般留下的抓痕,眉頭深深鎖起,開口問道:“死藤花期可在?”


    “在、在的,還剩半畝沒有收割完,正打算留著花種,今年都是上好的成色……”


    一定沒錯,一定是紅線娘娘接引他們升天來了。


    農戶們激動地想著,見那女子抬起手,正要上前接受賜福時,又見她朝著麵前兩丈外的接引人們一指。


    嗖!嗖!


    不知何處來的弓弦響,不到一刻,那些接引人們紛紛中箭倒地。


    山林中火把四起,無數黑衣人潮水般地從四麵八方湧來,頃刻間殺入死藤花寨裏,不多時,寨中那些看管他們的管帶們慘叫聲四起。


    一股焚燒死藤花的焦味彌漫開來,農戶們茫然過後,終於拾得幾分清醒,連忙趴倒在地上。


    “娘娘饒命!俺們都是地方上的老實農戶,被這些人抓到這裏來的!”


    “對、對,他們還每天鞭打我們,您看看我們身上的傷,都是他們打的!”


    “小人們再也不敢了,請放我們回家吧,我們家裏還有老母和妻兒……”


    那提著燈的女人輕輕搖頭,抬手從左起第一個開始指。


    “你腰間錢袋是滿的,並不缺錢。”


    “你穿著綢衫,是因為怕磨破了皮膚,身上的傷是你們自己撓的不是被鞭打。”


    “你今天應該才殺過人,是個老婦,袖子上還沾著一縷白發,懷裏露出的簪頭上海沾著血。”


    她說完,深吸了一口氣,眸光淩厲起來。


    “魑魅魍魎,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全數押入大理寺,有命案在身者全數按律問斬!其餘關押十年,藥癮熬得過便轉徭役,熬不過也好過讓他們出去戕害良善。”


    “是!”


    一片喊冤聲中,護衛們從寨中捧來一筐盤曲虯結的花藤,白色的花球上有三個洞,活似一個個指頭大的人頭骨一般。


    “死藤花結子。”


    夏洛荻拿起兩株,手指一掐算,道:“送一部分,交到高公公手裏,餘下由我帶著,我晚些回去。”


    有人不忿道:“紅線娘娘用這邪物坑害我大魏子民,證據俱全,不如直接讓主公拿了她!”


    “還不到時候,她還有一個後手,讓她使出來我們就輸了。”


    “那就這樣看著她作威作福?”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我不止要她輸,我要她看著自己崩盤。”


    ……


    帝江北岸。


    一艘船隻停泊在船塢裏,裴謙和梁斬下了船,一眼就看見北燕的迎接隊伍裏,有個坐著輪椅的熟悉身影。


    那是公西宰,現今北燕嘯雲軍的統帥。


    但此番主使並不是他,而是北燕派駐給嘯雲軍的監軍,一個白麵無須的綠袍太監。


    “爾等就是三江會的易寨主、和梁副寨主?”


    裴謙連忙捋了捋胡須,確保對方認不出自己來,上前抱拳道:“正是。我等為投效明主而來,有常氏小侯爺引薦,這是禮單。”


    他熟練地從袖子裏掏出一張封紅禮單,順便將一封小的同時塞給了綠袍太監。


    “這是給公公的一份,不成敬意,還請多在燕主麵前為我寨美言幾句。”


    綠袍太監剛露出滿意的神色,旁邊坐在輪椅上的公西宰便道:“慢,老夫素聞三江會與常氏交好,何故占了常氏的地盤?若小侯爺當真推薦爾等投效燕國,何不親自前來對接?”


    “公西將軍。”綠袍太監陰陽怪氣道,“咱在這冷風裏等了一個多時辰,有什麽話不能去暖和的屋子裏說,非要在這裏掃興嗎?”


    “老夫隻想知道常氏小侯爺何在?”公西宰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梁斬,又確定了裴謙才是那個說話的人,道,“這是大事,爾三江會這數月中人馬擴張太快,老夫不得不謹慎。”


    綠袍太監眼裏露出不悅的神色,裴謙確定他認不出來,上前一步道:“這位是公西將軍吧,久仰大名了。至於小侯爺為何沒來,那是因霞州出事時,他在亂軍中被砍斷了一條腿,重傷未愈,不便遠行,是以才寫了手書。”


    公西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這位軍師貴姓?”


    “在下姓秦。”


    “何方出身?聽口音不似霞州人吧。”


    綠袍太監挑著眉道:“公西將軍,您若當真愛這般操心,京中有的是閑差,何苦千裏迢迢拖累咱家辦事的進度?”


    公西宰一臉鬱怒,自他在魏國受傷以來,朱明久久不願冊封他的副將,明示暗示之下,想把軍權收到他手裏,雖然高官厚祿地待著他,卻並不給實權,還派了太監做監軍來。


    “你可是在質疑老夫無能為國效力?”


    “咱家可不敢,隻是聽令辦事罷了,陛下的命令就是接收三江會的義軍充實軍務。”綠袍太監麵色複又和緩了下來,對裴謙和梁斬道,“二位放心,我主招賢納士不拘出身,二位帶著誠意前來,往後高官厚祿不在話下。隻是咱家還有一事,是我主的囑托,請三江會務必照辦。”


    “是什麽事?還請公公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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