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周瑤助理在演出廳瞟到祝政的身影,周瑤才鬆了口氣,認真投入接下來的演出。


    演出廳很大,能容納上萬人。周瑤國內名氣沒有國外高,可演播廳還是滿滿當當坐了八/九千。


    個個穿得光鮮亮麗,男的西裝革履,女的禮服裙裝,連擺在台上的鋼琴都價值不菲。


    儼然,這是一場屬於“有品味”、“上流社會”的狂歡。


    他們端端正正、規規矩矩坐在演播廳,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一副“高深莫測”、“陶醉”的表情,好似他們完完全全聽懂且欣賞周瑤彈奏的每一首鋼琴曲。


    祝政坐在vip席位,抬眸望著舞台上、穿著高定禮服、戴著白手套、垂低腦袋,一絲不苟彈奏鋼琴曲的周瑤,忽然覺得很無趣。


    他不喜歡這樣形式、正規的東西。


    他也沒有音樂細胞,聽不懂貝多芬、肖邦,不知道誰是舒伯特、李斯特。


    這場長達兩小時的演出,於他而言,很狼狽。


    倒不是因為周瑤彈得難聽,相反,她技術很高超,情感表達也到位。


    甚至在彈奏某些他熟悉的曲子時,周瑤還有意往台下,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兩眼。


    如果是很久之前,他或許有那個耐心,安安靜靜坐下聽完全場。


    可是現在,他隻覺煩躁。


    他多次忍著掏出手機玩遊戲、轉身走出演出廳的衝動,忍著心煩意亂,聽完全場。


    演出結束,周瑤助理悄然無聲走到他身邊,小聲邀請他去後台,說周瑤有事找他。


    祝政揉了揉眉心,等演出廳的嘉賓散了一波又一波,才拿起兩個小時前在花店買的白玫瑰花束,起身跟著周瑤助理往後台走。


    繞過一排排暗紅色座椅,跨過一地昏暗,轉過兩道門,不緊不慢走進後台。


    後台化妝間,工作人員正在忙忙碌碌收拾後續。


    周瑤已經脫掉演出服,換上嫩黃毛衣、卡其格子半裙,坐在化妝鏡前,閉著眼,任由化妝師幫她卸妝。


    地上一地狼藉,最角落掛著兩排禮服,全是周瑤剛剛演出穿過的,


    門口擺滿粉絲送的花籃、信件、小禮物,有人路過,不小心踢倒花束,鮮/嫩/欲/滴的紅玫瑰被踩得稀爛。


    花瓣碾碎,包裝紙上印了好幾個髒兮兮的腳印。


    祝政瞥到那幕,彎下腰,主動撿起那束被踩爛的紅玫瑰,扯下踩碎的花瓣,仔細整理一番,將它放在最高處,不讓人再踩踏。


    周瑤注意到祝政的舉動,以為他不喜歡工作人員踐踏粉絲的感情,趁著化妝師收拾化妝包的功夫,她出聲提醒:“注意別踩門口的東西。待會把它們全包好,送到我住處。”


    助理聞言,臉上劃過一絲疑惑:“瑤姐,你之前不是……”


    “小恩,給祝先生找條椅子,別讓他站久了。”助理還沒說完,周瑤急忙打斷。


    助理這才想起門口的大神,匆匆忙忙找了椅子,抱以歉意地笑笑,請求祝政再等幾分鍾。


    祝政垂眸掃了眼椅子,沒坐。


    徑自抬腿走進化妝間,將白玫瑰擱到周瑤化妝桌,低頭看了看卸了一半妝的周瑤,客氣疏離道:“恭喜,演出很成功。”


    周瑤眨了眨眼,伸手拿過白玫瑰湊到鼻子聞了聞,扭頭看向祝政,一臉笑意:“你這習慣還是沒變。以前送白玫瑰,現在還是。真不知道,你為什麽喜歡白玫瑰。”


    祝政表情一僵。


    他扭頭望了望周瑤,又看了看白玫瑰,滿臉詫異問:“……你不是喜歡白玫瑰?”


    周瑤震驚,瞪大眼,一臉懵逼問:“我什麽時候說過我喜歡白玫瑰了?我一直喜歡桔梗花。我之前跟你說過好幾次,你總是忘記。後來你老送我白玫瑰,我就默認自己喜歡了。”


    祝政心髒驟然停止跳動,他無法理解,無法理解他竟然會記錯一個人的喜好。


    意識到祝政情緒有些低沉,周瑤輕輕碰了碰白玫瑰花瓣,主動替他脫罪:“其實也不怪你,記錯也正常。”


    祝政麵帶疑惑,很是不解:“為什麽?”


    周瑤自顧自撇了撇嘴,沉思兩秒,眼帶認真說:“因為你不在意啊。”


    “你不在意、不喜歡,就不會刻意去記對方的喜好,也不會刻意去聽對方在說什麽。”


    祝政臉上浮出幾絲困惑,他不太明白,為何周瑤會這樣說。


    周瑤像是找到了發泄口,將曾經藏在內心深處的話全都說出來。


    “同學們都覺得那時的我們是金童玉女、天地良配。連我自己,都陷入你給我編織的愛情裏。”


    祝政擰眉,條件反射糾正她:“難道……不是你先招惹我的?”


    周瑤不願在人前討論私事,卸完妝,周瑤將相關工作人員請出化妝間,隻剩他倆。


    她推開椅子站起身,踮起腳尖與祝政平視。


    “話說這麽說沒錯。當初確實是我先招惹你。我第一次見你,覺得你很特別。周圍全是那種很幼稚、很無語的男生。隻有你,視我為無物。”


    “你經常獨來獨往,很神秘、很沉默,也不參加班級活動。大家都說你很冷漠,說你很……反正關於你的傳聞挺多。”


    “比如家裏很有錢,坐豪車上車。身上穿的球衣、鞋子全是限量版。還有你學習很厲害,天天出去打遊戲,也能考第一。”


    “那時全校很多女生喜歡你。但是因為你太冷,大家都不敢跟你說話。我是個俗人,有自己的驕傲,也有自己的自尊心。我很想挑戰一下,我能不能勾搭上你,讓你做我男朋友。”


    周瑤講這些回憶,臉上神采奕奕,眼裏裝滿細碎的星光,仿佛那段日子,對她而言,很重要、很值得回憶。


    “換座位我故意坐到你身邊,每天死乞白賴跟你說話,恨不得天天跟你黏在一起。我那時候也害怕你不理我。後來才知道,你隻是懶,並不像傳聞那樣不近人情。”


    “我以為攻克你需要很長的時間,沒想到,隻有兩個月。你跟我說,能不能做我女朋友那刻,我真的開心死了,整個人都在發抖。”


    “你確實是個很好的男朋友。你會留出時間給我講數學,會帶我吃飯,會陪我練琴,會跟我做很多情侶間的小事。甚至連接吻、做/愛你都會顧忌我的感受,得到我的允許才動我。”


    “你會在考前給我複習,會給我劃重點,會在我大姨媽來的時候給我買熱水袋、衛/生/巾、會用手給我暖肚子,會帶我去看電影,會在你打籃球的時候脫下外套讓我抱著,會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


    “我身體不好,你會陪我去醫院複查,會監督我吃藥,會督促我少做劇烈運動……”


    “這麽說的話,你好像真的是個十佳好男友。但是,阿政,我有時候感覺……我接觸到的不是真的你。”


    周瑤說到這兒,臉上閃過一絲迷惑、遺憾,她好像忽然卡殼,不知道怎麽繼續往下說。


    祝政滾了滾喉結,垂低腦袋,目光落在周瑤身上,語調平緩、溫和問:“什麽叫不是真的我?”


    “就是感覺吧。”周瑤搖搖頭,不太自信說,“大概是你對我太好了,好到我懷疑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這麽說顯得我有點矯情。但是我就是這麽想的。你從來沒在我麵前發過脾氣,也沒抱怨過我作。我高中的女性朋友,看到我們談戀愛,總說你脾氣太好,好到我怎麽作你都會照單全收。”


    “你也確實是這樣。”


    “跟我談戀愛的日子,你從不跟其他女生曖昧,也不再去打遊戲、也不抽煙喝酒,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我身上。”


    “你好像照顧我很多很多,了解我的方方麵麵。可是……你從來沒想問過我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你也不在意我討厭什麽。”


    “你好像一直按照你的方式跟我談戀愛。模式很精確,可是像在做數學題,你隻要解出答案就行,並不在意用什麽方式。”


    “你在我麵前就像個完美機器人,一個勁地對我好,你對我從來沒有負麵情緒,沒有不滿。我一直以為你就是這樣的。直到有天晚自習下課,我看到你在樓梯跟人打電話,那時的你,滿臉陰沉,眼底全是怒氣,罵得對方接不上話。”


    “我感覺……那才是真實的你,有血有肉的你。我以為你會向我展示這一麵,可是沒有。第二天,你依舊是那個溫柔、體貼、專情的三好男友。”


    “該怎麽講呢……這麽說吧,阿政,我覺得你從來沒有愛過我。你做這些好像隻是因為你是我男朋友,而不是因為你喜歡我。”


    祝政有些錯愕,他沒想到,周瑤是這樣想的。


    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又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那年他高一,祝淮安將趙嫻送進精神病院,他被祝淮安要求做很多條條框框的事。


    如果他不能完成,祝淮安就會吩咐精神病院那邊停止一周一次的探望。


    他隻能像個陀螺一樣,不停轉,不停轉,跟著祝淮安去各個酒局當他炫耀的工具,當他應酬的擺設。


    他被馴服,被定義,被修正。


    直到周瑤的出現,她像個太陽,照亮他的黑暗麵,將他拉扯出來。


    他承認,承認最開始曾想利用周瑤擺脫祝淮安給他的那些屈辱。


    她喜歡他,他就變成她喜歡的樣子。


    他允許她的步步接近,他接納她的熱情溫暖,他探知她的理想信條。


    等時機成熟,他主動提出跟她做情侶。


    他不算一個好人,但是在戀愛期間,依舊盡量滿足她的喜好,滿足她的自尊,滿足她的所有要求。


    或許最開始沒有喜歡,但是相處那麽久,怎麽可能沒有心動。


    隻是他偽裝太久,連自己都忘了,什麽是喜歡。


    他那時隻覺得,她是他的責任。他占據她的身體,利用她的善心,理所應該對她負責。


    再後來,祝淮安知道這事,強行讓他分手,連趙嫻也不答應。


    逆反心理占據大腦,他想同祝淮安反抗到底。


    卻沒想到,最先認輸的不是他,也不是祝淮安,而是周瑤。


    那個夏天,他親眼目睹她哭著從精神病院跑出來。


    沒幾天,就聽到她右手被人打斷,再也彈不了鋼琴的消息。


    他這才知道,祝淮安動手了。


    他跑去找她,卻被告知她們全家舉家遷移到了英國。


    他不肯輕易認輸,訂機票去找她,想去看看她。


    還沒看到人,就被她父親攔在病房門口,眼睜睜看著她父親跪在他麵前,請求他饒過她。


    他除了放棄、認輸,能怎麽辦呢。


    周瑤讀懂祝政的表情,上前抱了抱他,主動說:“……其實你父親當年隻是嚇唬嚇唬我,隻是骨折,手並沒有斷。我爸太害怕了,擔心我再跟你有關聯,所以才說得那麽狠。”


    “阿政,你不欠我的。要怪就怪我們太年輕了吧。”


    “我這次回來,其實是聽到你父親已經去世,想回來看看你,想跟你再續前緣。”


    祝政退開兩步,緊繃的心髒忽然鬆懈。


    他抹了把臉,麵色平靜說:“周瑤,以後我不欠你了。”


    “阿政——”


    “我坐過牢。”


    “……你說什麽?”周瑤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臉上滿是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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