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是沒聽明白,還是不信?”


    他執鞭身抵抵她青白的臉頰,嫌惡再罵:“蠢物!”


    “真正的異寶是龍璧,今日他歸京時,他已經呈獻。”


    “你那是什麽異寶,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東西。”


    “背叛我去投靠他,你可又落得個什麽好?”


    “還不是被他特意派去送死,還特意送我手裏,怕他也想讓你不得好死。”


    “不過你也是罪有應得,多少人被害在你手上。”


    “劉老三可還記得?親手砍下的頭顱應不會忘了吧?”


    連罵帶諷的話一字一句的鑽入耳朵裏,攪動著她的神經。不是她想信他的話,隻是這些話,好像是根線,將她從穿越過來起那些疑點,一點一點的全都串了起來。


    那些年裏那些莫名的針對,警惕,排斥,惡意,磋磨……原來,都不是沒緣由的。


    她似哭似笑的想,原來是這般啊。


    原來她自始至終都不曾被人接納過,更不曾被人信任過。


    她恍惚低眸去看自己深可見骨的手腕,血肉模糊的手指,還有被打的如爛肉般的身體。


    原來她奉獻了忠誠,旁人卻拿她當死棋用。


    原來她用命護著的寶物,不過是個草芥。


    那她苦苦熬著的堅持,她所受的那些罪,豈不是毫無意義?


    這就是場笑話啊,何等的荒唐,可笑。


    寧王說完後就直了身,隨手整整黃錦緞壓的襟邊。


    自打因她背叛而損兵折將時日起,他心頭就窩著火,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以解心頭之恨。此刻她雖未死,可見她副深受打擊的模樣,卻也稍有痛快了。


    “背主賤婢,死不足惜,這就是你的下場。”


    他居高臨下的斜眼睥睨,猶似在看件肮髒穢物。


    時文修慢仰了臉看他,看他的高高在上,看他的居高臨下。慢慢的,灰灰暗暗的烏瞳裏漸漸彌漫上類似笑的情緒。


    寧王幾分輕詫的眼尾輕挑,正待細看,卻冷不丁被她撲了上來。


    手上傳來痛意,他想都沒想的一腳踢開了她。


    “賤婢!”他陰沉盯著手上的齒印,狹眸裹著被冒犯的暴怒。可沒等他怒聲令人剮了她去,一抬眼見了她雙眸如蒙了層厚厚的灰,盡是死寂無光,腦中刹那就浮現當日見她仰臉看向壁燈燭光,眸裏散著細碎光點的模樣,暴怒的話就止了下。


    時文修閉眼倒下的時候,曹興朝正巧帶著大夫過來。


    一進來首先瞧見的就是他們九爺站在牢中,滿臉陰霾的模樣。再趕緊轉眼一瞧,果不其然,她人就如破布袋子般,嘴角帶血的在九爺腳邊雙目緊閉的蜷縮著,生死不知。


    曹興朝趕緊讓大夫去查看情況,他則近前去好生勸慰:“九爺,跟個奴婢生個什麽氣,不值當。且留她條賤命,權當讓她來恕罪。”


    寧王冷笑:“死了正好,也好教那些有異心的人看看,背主的人是何等下場。”


    語罷,頭也不回的拂袖離開。


    曹興朝歎氣,讓大夫務必全力救治。


    因著她這些年投來的假情報,九爺這邊損兵折將了不少,如今她既還有些價值,那自然的拿她來挽回一些是一些。


    可不能讓她輕易死了去。


    那大夫紮針施藥,忙活的滿頭大汗,卻也好歹將她小命堪堪從鬼門關處拉了回來。


    曹興朝就吩咐人抬頂軟轎過來,將人給抬出地牢。


    禹王府那邊,馬車入府停下後,張總管麻溜的在旁揭了車簾。禹王低頭從車廂裏出來,踏下馬車後,手掌在車壁略扶了瞬,而後方疾步朝正屋的方向走去。


    張總管匆匆跟上,掩住眼裏的驚疑。


    主子爺剛下車那會,竟似是腿軟了瞬。


    “都出去。”


    禹王進屋後不讓人點燈,又趕走了裏麵候著的所有人。


    張總管亦候在屋外,聽著裏頭隱約傳來的嘩啦水聲,有些心緒不寧,不免猜測著主子爺在寧王府上那會,究竟是受了什麽刺激。


    屋裏,禹王站在盆架前,舀了冷水從頭澆下。


    冰冷刺骨的水刺激了他的感官,卻冷靜不了他的神誌。


    他捂著眼在黑暗中劇烈喘息,不敢見任何的光亮。


    生平二十餘載,他一回體驗到了煎熬是何等滋味。


    催動心肝,如針挑刀挖,五內摧傷。


    他不敢去想她如何忍過的刑罰,不敢去想多少種刑具加諸於她的身上。她哭沒哭過,討沒討饒過,他皆不敢細想。


    更不敢想,在她知道真相的那刻,該會如何想他!


    他猛舀了勺涼水,再次兜頭澆下。


    她大概這是他唯一算錯的一回。他完全沒有料到,她竟是全心全意的向著他。


    平生,從未有過人如這般,毫無保留的信任忠誠於他。旁人依附他,忠於他,附加條件不過是他這身份,還有他手裏的權勢、他的威望。唯獨是她,不為身份,不為權勢,隻因他這個人。


    她交托給他這般的信任與忠誠,可見在她心裏,將他視作了何等偉岸君子。


    各種激烈的情緒在胸口碰撞,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覺得自己怕永生都忘不掉那幕,潮濕血腥的牢房外,他看著被人打成爛肉般的她,卑微的,髒汙的,拖著破敗的身體爬向他,一筆一劃的在他掌腹下留下血字,明明是再狼狽不堪的場景,他卻在她身上看到了萬丈光芒。


    他無法直視,因為太過灼目的光亮會照出他自己的醜惡,卑劣,照的自己像是陰溝裏的泥。


    從未有過哪一刻,他竟如此期望一個人的背叛。


    黑暗中,他溢出了絲莫名的嗤笑,隨即又是壓抑的歎息。


    第59章 虛假


    下了朝回府,寧王掀開軟繡簾子進了暖閣,直接扯了朝帽隨手扔在了花梨圓炕桌子上。


    “哎喲我的九爺,輕著點摔,當心給磕壞了去。”王公公弓著腰背去撿滾到炕桌裏邊的朝帽,端在手上心疼的細打量幾番,這方小心翼翼的將其雙手端著送到楎木架上擱著。


    “紙糊的不成。”


    寧王不以為意,由下人褪了身上朝服後,就直接端過炕桌上的蓮花青紋小碗,舀了裏麵冒著熱氣的酒釀丸子吃了口。


    王公公回頭見了,就讓人拿了件繡金線的朱色常服,親捧著過去給他披上。


    “天兒冷,九爺莫要大意,當心著涼。”


    見他九爺吃了兩口就擱了碗,他又忙勸:“您再吃上兩口,搪搪雪氣。”


    “沒那麽嬌貴。”


    寧王朝外一推碗,就伸手倒了杯燙好的酒,連喝兩口解解齁嗓的甜。


    這會功夫,曹興朝從外頭進來,帶來一身的風雪氣。


    幾乎人進來的當會,王公公就著令人去給他更衣,又著人另端了碗熱氣騰騰的酒釀丸子來,讓他端過吃著。


    知道他們要談事情,王公公也不多留,做完後就帶著下人都退下了。


    “人死了沒?”


    “沒,高燒退了,應是熬過去了。”


    曹興朝圍著炕桌在他對麵坐下,麵色不大好:“九爺,那邊的釘子又跳出來一批。”


    盡管當日他將人給送出牢房,搬到了後院一幹淨廂房處養著,可畢竟傷勢過重,饒是大夫全力救治,她的情況還是急劇惡化,眼見著似是救不活了。


    九爺可不管她死活,既救不活,便也不欲再費那力,直接讓人不再管她。隻任等她咽了氣,再一概扔去禹王府上。


    也就是這時,禹王府的釘子毫無征兆的就跳出了一批來。給她擦身,喂藥,周到細致的貼身伺候,渾然不顧暴露的危險。


    想到那邊的藥竟然能完好無損的送進寧王府來,曹興朝臉色愈發難看。


    寧王吃著細果,好半會方笑了下。


    “當真有趣,原來我這寧王府,早就成篩子了。”


    曹興朝欲言又止。王公公年歲大了,這些年管理府上就開始力不從心,寧王府家大業大,實應該另換個人來管了。


    “王公公日後隻負責我寢殿一應事務,府上的事物你另外物色個得力人手來掌管。”


    曹興朝鬆口氣,又詢問對那些釘子的處置。


    “等看看再有無冒出來的。”


    寧王又舀過酒釀丸子慢悠吃著,“之後,再一律打折了腿,丟他禹王府門前。他老七自願將臉麵伸來給我刮,不刮個幹淨,豈不白糟蹋了他這番心意。”


    時文修在混沌中,隱約感到似有細細的水流滑過唇齒,帶給喉嚨些許痛,又帶給肺腑些許暖。


    身邊有走動的聲音,也有細微的說話聲。


    她能感到身體被人扶起又放下,也能感到有濕熱的物體擦過她的臉上身上,還有涼涼的東西抹上了她的傷口。


    她費力撐開眼那瞬,被窗外透來的光束刺了眼,反射性的刹那緊閉了雙眼。等再次撐開眼時,幾層床幃已被人盡數拉上,床內的光線已然黯淡了許多。


    剛醒來時,她腦中茫茫的一片空白,不知今夕何夕。隻茫然的看著床邊圍著給她擦身上藥的那些人,好長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她的目光隨著上藥那人的動作而動,落向了搭在床邊那露出骨肉的手指,記憶裏的一幕幕開始重新回攏在她腦海中。


    她慢慢移開了目光,不再去看那些可笑的‘勳章’。


    這個世界該有多麽猙獰,才會造就那般險惡的人心。


    她不曾害人一分一毫,旁人卻要讓她萬箭攢心。


    描金繡彩的帳頂落入她的眸底,卻映不出分毫的色彩。


    她覺得自己應該笑的,因為太過荒唐可笑,穿越三年,她所擁有的身份是假的,所經曆的一切也是假的,卻沒有一個人來告訴她。任由渾然不知的她,滿腔熱忱的工作生活著,甚至還滿懷憧憬的規劃自己未來的道路。


    大概在他們麵前,她就宛如一跳梁小醜。


    可笑她用心的在待人,旁人卻沒將她當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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