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熬得雙眼通紅她也舍不得休息,唯恐少了她這一雙手套,就會多一個年紀輕輕的士兵因拿不穩劍,而喪命於凶殘的蒙兀兵刀下。


    戰爭說起就起,真是一點征兆也沒有。


    年後邊城那和樂熱鬧的氣氛好似還在眼前,卻仿佛一夜之間,就迅速轉為了冷酷肅殺。


    說來,在知戰爭突起、禹王亦要披掛上陣的那刹,她當時內心是鬆快的。雖說自那夜之後,不知是他到手了也就沒了興趣還是其他原因,他沒再召她做那事,即便寥寥幾回召見,也不過是不痛不癢的問兩句話,再就是讓她順手將食盒送走,可是隻要他還在,她始終覺得頭頂似懸了什麽,讓她難以安心。


    但很快,她就為自己的這種輕鬆暗喜的心態感到無地自容。


    這是戰爭,不是史書上的寥寥幾句,也不是電視劇裏虛構的畫麵,這是真實上演的廝殺,是無數有血有肉的士兵們拿命去填的保家衛國的戰役。


    尤其在聽那些民婦們咬牙切齒的講了那些蒙兀兵的諸多惡行,又陸陸續續親眼見了從戰場拉回來那些傷兵的慘烈,她愈發為自己之前那因私念而產生的那種輕鬆與暗喜,而感到無地自厝。


    縱他待她不是,可這一刻視死如歸上陣殺敵的他,卻是國家與百姓的英雄。


    他在城外親冒矢石,保家衛國,她作為在城內受到保護的其中一員,又有什麽資格能沾沾自喜?


    她沒有,更不應該。


    現在的她隻願自己能手頭快些,能多縫雙手套,以期戰場上能少一名傷員。她能力有限上不了戰場,便隻能在後勤方麵竭盡所能的出力,望能給前線士卒多一分保障。


    她也暗暗祈禱,希望戰爭能早些結束,大魏王朝能早些國泰民安,百姓也能安居樂業,再不受戰火侵擾。


    前線的消息不間斷地也會傳到後勤這邊來。


    蒙兀兵凶悍,大魏軍這邊自也不可能一直打順風仗,不時地也會有打仗失利的消息傳來。


    每每此時,時文修的心就隨同那些民婦般都提緊著,在聽到大魏軍扳回一局的消息傳來前,幾乎都無法闔了眼睡覺。待聽到大魏軍小勝了一仗的消息時,她就激動難抑的與她們同歡呼起來,簡直要喜極而泣。


    在這個時刻,這般環境下,她們是同悲喜的。


    大概隻有真正身處這個時代,她才會切身體會到,百姓們是多麽盼著勝仗。之所以渴望著勝利,那是因為他們渴望著和平。


    這一仗足足打了三個多月。


    待大魏軍帶著繳獲物資大勝歸來時,時間已是景和四十六年的五月下旬了。


    臨時組織的後勤營暫且散了,那些民婦們都著急回去,看看從戰場上回來的自家男人有沒有事,而時文修也忙碌的四處打聽,想知道她相熟的那些人有沒有安全歸來。


    歸來的三軍在校場上列成陣勢。


    隔著遠遠地距離,她自是看不清那些披堅執銳的親兵中,她所熟悉的那些麵孔在不在其中。唯一隱約見著的,就是被眾親兵擁簇著與那些主將在最前方高台上站著的,穿戴銀鎧高大挺拔的身影。


    她就不再踮腳尖費力去看了,轉身就去幫忙抬運傷兵。


    此戰雖勝,可也付出了一定代價,戰死兵卒無數,輕重傷員亦是不可勝數。


    與人抬著傷兵往救治營走的時候,她耳邊隱約傳來些校場那邊高台上那人慰勉的聲音,話落過後,三軍喊聲大舉,如嶽震山崩,震撼人心。


    她低了頭,快速抬了人進了營中。


    高台那人往遠處掃過後,收了目光,隨即與幾位將領們一道,帶人往府衙的方向而去。


    府君此次汲取了上回教訓,幾乎在大軍歸來的同時,就立即出榜告示,安輯居民,又急著令手下官員安排民夫修繕城郭、救治傷員等事宜。諸類事宜皆安排妥當了,他方敢帶人出了府衙,迎接歸來的禹王等一幹人。


    禹王跨下了馬,鐵甲鏗鏘,大步進了府衙。


    府君這回也沒敢先拍馬屁,跟上去的時候,隻是謹小慎微的說起上述安排事宜。說完後還恭謹的請示,問可有何遺漏或錯處,請王爺訓示。


    禹王聞言頷首,肅寒的麵容緩和少許:“府君心係朝廷,行事周全,乃黎民之福。”


    見那素來鐵麵無私的禹王爺,難得這般和顏悅色的將他誇讚,府君心中當即一喜,忙謙虛道:“這是下官分內之事,事必做的周全屬實應該,當不得王爺誇讚。”


    說著,眼見著對方所去方向不對,忙指路道:“王爺,議事廳是這邊。”


    話落後,禹王尚未回應,另一旁的吳將軍就先道:“不去議事廳。”


    府君這方發現禹王所去的方向是他平日就寢的院子。


    當即恍然,畢竟人也不是鐵打的,鏖戰時日太久,甫一歸來,總要歇息緩緩先的。


    正在尋思著要不要安排人過去伺候時,前麵走著那人淡淡的聲音傳了過來:“府君有事先去忙罷,慶功宴依舊延後。”


    府君回了神,忙應下。


    退至一旁等人離開的時候,他的目光卻不期瞥見了,跟隨禹王後頭匆匆走著的,有個背著藥箱似軍醫模樣的人。


    他目光一頓後,眼皮猛地磕碰了一下。


    受傷了?誰?禹王爺?!


    大驚失色後,他倏地死死將情緒壓下,不敢在麵上表露分毫,更不敢將這番猜測與旁人吐口半分。


    禹王爺既不明言此事,那就是不欲讓人知曉,所以饒是他猜測為真,也得死死將口閉緊,對外噤聲。


    心驚肉跳了一陣後,他摸把額上虛汗,內心暗暗祈禱這位主千萬別有事。否則若是在他這地界上出了什麽狀況,那他這府君的腦袋,也別想安穩的掛在脖子上了。


    禹王所在的院裏,幾位將領進來後,一一進屋拜見。


    “王爺需善保貴體,切莫再輕易涉險。”


    吳將軍等人無不勸說道。


    經過前後兩次戰役,他們對朝中的這位冷麵王爺,已然是大為改觀。從來隻聽說這位禹王爺如何手腕強硬、鐵血無情,卻從不知其辦事公正、從不倚勢淩人。而且還弓馬嫻熟,武藝精湛,與將士們一道親冒矢石悍勇作戰,所做作為,讓部曲將吏無不敬服。


    “本王說過,既是並肩作戰,便沒有貴主,隻有袍澤。”


    見吳將軍還欲再說,禹王抬手打斷:“既是袍澤,那就沒有你們傷得,本王傷不得的道理。莫再多言,此番辛苦鏖戰,諸位多有疲憊,且先下去歇著罷。有事改日再議。”


    吳將軍等人聞言,遂也不再打擾,紛紛告退離去。


    月掛柳梢頭的時候,軍醫才背著藥箱從屋內退出,衣服上還沾著些血跡。


    “主子爺無礙罷?”


    魯澤見他出來,不免擔憂的小聲詢問。


    軍醫點頭:“傷勢恢複良好,未有感染的痕跡,待過幾日結了痂,便就無礙了。隻不過換藥的時候難免遭些罪,也就咱主子爺忍得,饒是麵浮冷汗,亦不露半分異色。”


    魯澤歎聲,主子爺還從未受此大罪。同時又不免自責自己的武藝不精。


    “你的胳膊也要注意,傷筋動骨一百天,切莫亂動錯了位置。”軍醫指指他吊著的胳膊提醒。


    魯澤就苦笑說知道了。


    見下人們抬著浴桶入內,軍醫忙吩咐魯澤:“讓下人給主子爺擦洗的時候,切記要規避著些傷處。”


    魯澤應下。遲疑了會,他對軍醫朝斜對麵的廊簷下示意了番,“您看,可會妨礙主子爺的傷?”


    軍醫順勢看過去,然後就瞧見了那側廊簷下,打著羊角燈娉婷候著的一絕色舞姬。


    沉吟片刻,他壓低了聲道:“戰後紓解番倒是有好處。況主子爺剛換了新藥肯定疼痛難忍,縱是有湯藥送服,隻怕夜裏也不得安枕。若能稍稍排解番,倒能多少睡得好些。”


    “不過,主子爺傷勢在肩上,最好莫要太過牽動傷口……你不妨隱晦提醒些,咳,注意些姿勢。”


    魯澤不自在的應下。心下卻叫苦不已,不知要如何隱晦提醒。


    等軍醫將相關事宜都一一囑咐好,魯澤就讓人帶他去旁邊的廂房處了。主子爺還傷著,軍醫自然要隨時候這,以防有任何突發狀況。


    等下人們將浴桶搬出來時,魯澤深吸口氣,招呼對麵那舞姬近前來。


    “且在這候著。”


    他低聲囑咐句,然後就掀了簾櫳進屋。


    裏麵的主子爺套著寬敞的綢緞裏衣,叉腿坐在床榻沿上。綢衣鬆垮垮的係著,露出纏著白色繃帶的強勁胸膛。


    “主子爺,可要人進來伺候?”


    禹王正端過藥碗喝著,聞言剛欲抬眸說些什麽,可隨即立馬反應過來。


    “外頭的人是誰?”


    “是,府君特意送來的舞姬。”


    魯澤愣了下後回答。伺候的人除了舞姬,還能是誰?


    難道主子爺是指,她?可主子爺不是早已膩了嗎?


    主子爺膩了的人,他又豈會不識趣的將人領過來?


    魯澤在胡思亂想之際,屋內已有小半會的沉寂。


    “讓人進來罷。”


    禹王放下剩了一半湯藥的碗,聲音不帶起伏的吩咐。


    魯澤聽令就要依言去做,剛一轉身,就突然想起了軍醫的吩咐,遂隻能硬著頭皮又轉了身來,隱晦提及了軍醫說的需要注意姿勢的那番言論。


    好歹轉述完後,這方鬆著氣趕緊離開。


    “好生伺候著,王爺讓你如何做你就如何做,不得忤逆王爺的意思,明白嗎?”


    “奴明白。”舞姬嬌滴滴的說著,宛如鶯啼,入耳動聽。


    “快進去罷。”


    禹王閉了雙眸坐在床榻上,呼吸漸漸發沉。


    在聽過那所謂姿勢的一說後,他的情緒就開始有些亂了,腦中竟不可控製的開始浮現出與她的迷亂畫麵。


    越是控製不去想,越是幾欲失控的幻想,她若坐上他雙腿雙臂攀附他脖頸,起伏顫栗是何等迷醉光景。


    雙腿肌肉緊繃的那刹,他倏地睜了眼,眸裏的欲色與臉上的陰霾交織成駭人的模樣。


    “王……王爺。”


    剛近前的舞姬嚇得聲音不自覺尖細了些。


    “出去。”禹王看也沒看她,徑自攏了衣服起身,大步朝桌案的方向走去,抓過桌上茶壺猛灌了口涼茶。


    冰涼的液體入口,卻澆不滅腹中的邪火。


    在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後,他將手裏茶壺重重按在了桌案。


    “魯澤!”


    魯澤剛驚疑那舞姬為何捂著嘴跑了出來,就冷不丁聽裏頭主子爺的喝聲,來不及細想其他,就匆匆掀了簾櫳進去。


    不等他站穩,就被迎麵拋來的話砸的有些暈:“她人呢?”


    幾個瞬息後,魯澤迅速反應過來,就回道:“不在屋裏,好像沒回來。”


    眼見對方已慢慢沉了目光,似有發作之態,他趕忙補救:“屬下這就著人打聽下。”


    不敢再耽擱,他趕忙心急火燎的揪了個下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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