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踩中楚昭帝痛腳,一個逐漸衰老的皇帝總不喜歡看見自己越發強壯而引人注目的兒子的,所以他一直不喜歡早熟而鋒芒畢露的大兒子,而喜歡體弱沒有威脅的二兒子,以及年歲很小的小兒子。


    他臉上因服散服起的古怪紅暈散去,麵目重回陰沉,“皇後,不該管的事情不要多管。”


    清寧添油加醋的事情做完,施施然撚了一塊桌子上的白玉糕在口中,轉身離去了。


    流光看她吃那個糕點吃得有滋味,便笑她,“平日裏屋裏全是這個,也不見您多愛吃。”


    清寧睨她,“這個味道不一樣,你不懂。”


    她行到竹林時,又突發奇想要吃粽子,這個時節哪來的粽子。但流光拗不過她,隻得自己去了。


    這片竹林是宮殿中少有的景色,因文人尚竹,附庸風雅為其寫詩作畫,楚昭帝因用過一道竹筒做過的美食還被笑話過,自此以後命人拔掉所有竹子,隻剩下這沒被禍害的一隅。


    清寧瞅了瞅竹林中的山雀,正要皺眉,忽然眼前一黑,被人捂住眼睛。


    她倒也不慌,畢竟在宮裏,隻捏緊了袖中的鞭炳,冷冷問,“誰?”


    那人沒說話,但清寧習武後何等敏銳,自然能感覺到目光落在她頸脖上的目光,十分緩慢,仿佛在逡巡一般。


    對方如同獵手窺伺獵物,呼吸噴灑在她耳朵上。


    “宮裏好玩兒嗎?”粗啞的聲音問。


    清寧沉默一瞬,忽然肯道,“施雲台。”


    捂在眼睛上的手移開,正對上施雲台淺褐色的眼睛,裏麵笑意淺淺流動,仿佛為她的答案欣喜。


    清寧總是很難理解他的想法,比如這次莫名其妙地潛入後宮,他就像一個隻要自己開心就好的浪蕩子一樣,實際他又精於算計,步步為營。


    她撥開他的手,冷淡又困倦地說,“你別來我這裏礙眼,這次潛入後宮的事就算了,我不與你計較。”


    施雲台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又這麽冷淡?”


    清寧道,“不是冷淡,隻是懶得和你說話而已。”


    施雲台於是笑起來,眼睛裏蕩漾起一陣陣波瀾,他用那把折扇點了點她嘴唇,觸碰到輕柔的觸感令施加者忍不住有些流連。


    他笑眯眯問,“隻是想問你玩夠沒有?玩夠就出宮了。”


    清寧似笑非笑看他,“不夠,大概一輩子都不夠。”


    氣氛罕見地凝滯一瞬間,施雲台歎口氣,道,“那等下次吧。”他總覺得可以使出種種手段逼這人認錯,實際上卻是他自己一次次退卻。


    話音剛落,袖風拂過她頭發,人已不見。


    清寧下意識伸手摸了下鬢發邊,取下一支猶沾著露水的桃花。


    她走出竹林,望了望天際,發現自己在裏流連的時間太久,太陽西移些許。


    清寧正疑惑流光為何這麽久都沒有去而複返,忽然看見一人坐在一旁岩石上打瞌睡,正是那位被移到偏殿裏宮女黃鵲。


    此處離剛才的地方不遠,也不知她聽到多少,清寧心裏一驚,把這姑娘喊醒。


    黃鵲迷迷糊糊被叫醒,又迷迷糊糊和她行禮,叫了一聲“皇後娘娘。”


    清寧心中急切,卻又隻能裝作若無其事道,“你在霜雲殿待得如何了。”


    黃鵲捏著衣角道,“蒙娘娘掛念,這裏很不錯。”


    確實不錯,至少不會因為遇到妃子被打死了。


    清寧又問她,“你在此處做什麽?”


    黃鵲迷茫道,“我也不知道,隻是被吩咐守在外麵。我路上遇到、遇到太子殿下,他就站在這裏,仿佛在沉思。奴婢快嚇死了,想偷偷跑開,結果被他喊住,讓我守在此處不準別人靠近。”


    清寧心中漸漸沉下去,勉強安慰黃鵲,“沒事,你做得很好,待會兒去我宮裏領賞。”


    黃鵲笑盈盈答應了。


    清寧總是耳聰目明的,因為宮裏有謝家耳目,前朝的事情她想知道不過吹灰。


    過了一日,清寧忽然聽聞太子殿下遭到皇帝斥責,原因是他乳母蘇氏一家多蓄莊奴,恣意橫暴,奪占民田,元崇德遭受無妄之災,被暫時禁足在太子府中不準外出。


    蘇氏照料元崇德長大,又是蘇青玉的母親,但到底隻是一位沒什麽見識的夫人,清寧曾見過她幾麵,知道她性格貪婪,絕不可能清清白白的,隻是這次被人揪住辮子,反而讓元崇德吃了苦頭。


    流光正讓小丫頭一把木梳子給清寧梳頭發,她的頭發已經長到極長,謝家有護發的秘方,能讓頭發足腳踝而入錦緞一般傾瀉而下。清寧記得以前元崇德還挺喜歡她這頭黑發,臨死前也死死抓住不放。


    可惜他死後清寧斷發發誓,長發變成半長頭發。


    流光在一旁把事情聽得一清二楚,笑道,“這下有人要吃苦。”


    清寧道,“說不人家還樂在其中呢。”


    笨一點的姑娘總是更惹人憐惜的,若是一位姑娘事事做到極致,無需別人操心,那恐怕就是遺憾了。


    她們嬉笑了一會兒,不再多說,因為今日元崇州要回宮,殿下和諸位皇子公主會為他接風洗塵。


    清寧讓流光給她梳了一個高高的飛仙髻,高髻上插著點翠步搖,耳環在雪白的耳垂上搖搖晃晃。她本身是明麗的長相,因此更適合這樣利落的打扮,但因為那雙眼睛總顯得太豔。


    清寧不太滿意,把一雙挑起的眉畫得楚楚可憐了些才點頭。


    流光來攙扶她,“姑娘,您可別又和四皇子吵起來,到時候總歸不好看。”


    清寧瞥她,“你別總把我當小孩似的。”


    說完兩人一起沉默下來,想起前兩日謝府又收到元崇州送來那些小玩意兒的消息。


    第54章 ·


    蘇氏是太子的乳母, 據說自從太子之母死後一直跟在他身邊照料,是比親母還親近的人物,太子尊重她, 信任她,在沒有清寧插一腳的世界裏, 他和蘇青玉成婚後甚至將其尊為親母。


    此時蘇氏被斥責, 太子若是為她求情, 難免又要挨一頓罵,若是不求情,就會讓人覺得他冷酷無情, 實在矛盾。


    流光在和清寧說麗妃宮裏的事情,麗妃娘娘高興自己兒子回來,賜下去的賞賜都多了許多,使得陰氣沉沉的宮裏活潑不少。


    若月等到翠玉出去之後,朝流光使了個眼色,對清寧道,“麗妃娘娘想給四皇子先找個妾,已經先說到幾家去了,像那張家, 還有她的娘家,奴婢偷偷看了, 都是些可人兒。”


    清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她還是不信我,莫非怕我給她找個凶悍的兒媳婦,害得她兒子斷子絕孫?”


    若月笑嘻嘻說, “哪能啊,娘娘您可是天上地下最心善的人兒。”


    她說話嘴甜討巧, 清寧就當她話是放屁了。


    到了宮宴這一天,陛下帶著後宮中諸位妃嬪都到了,說是給四皇子接風洗塵。宮裏宴會和世家那些大不一樣,大概為了撐麵子,禦膳房裏什麽菜都敢做,用牛乳養成不足臂長的乳豬,新鮮的鱸魚,燕子腿、猩猩唇、黑豹胎等不足一,令人眼花繚亂。


    清寧乘坐步輦到了宮殿裏,被下人攙扶著坐到皇後位置上。


    她本該坐在皇帝身邊,可是去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位置上坐了人,是個嬌氣怯弱的美人,就知道是楚昭帝來給她下馬威了。


    清寧不想坐在這人身邊,但被當眾人麵呼一巴掌的氣自然忍不下,便問道,“陛下不如把這人抱上你的龍椅,免得我耽誤你們親熱。”


    楚昭帝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皇後以後別說這種婦人之言了。不如你暫且讓讓她,我聽說謝家姑娘最是大度,想來也不是大事。”


    清寧道,“陛下是天下第一,是天下第一的好人,也是天下第一的大度人,自然比我這小女子強。不如你讓她坐我位置,我坐陛下位置如何?”


    她話說完,不光楚昭帝,連身旁人臉色都變了變,侍人兩股戰戰,幾欲昏厥。


    在楚昭帝又要說話時,清寧搶先開口道,“哎呀,看來陛下也不如妾身想象的那麽大度嘛,罷了,我坐在莊妃位置上好了。”


    莊妃遭受無妄之災,莫名其妙被擠下一個席位去,隻能在心裏默默仇視這位被帶上席位無法無天的新美人。


    這次宴會隻是元家家宴,除了皇子和公主外有名姓可以坐在這裏的妃嬪並不算多,至少清寧就能把所有人名字給叫出來。


    她等著宮人一道道給上菜,四皇子還未回宮,應該在殿外等著宣旨進殿,清寧卻眼尖地看見太子蹙眉朝外看,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


    清寧問若月,“他怎麽了?”


    流光小聲道,“我剛才在門口看見青玉姑娘了。”


    清寧恍然大悟,大約是來給自家求情的,隻是她高估了她家太子哥哥,他這位置也搖搖欲墜的樣子,恐怕不能給她太多承諾了。


    清寧不在意這些東西,慢悠悠品嚐桌上食物,宮廷中禦廚手藝固然不如謝家,但好歹有那麽幾分意思,錢不要數地往外花,也能做出幾道美味來。


    她吃得太過投入,以至於差點忽略了接下來的好戲。


    等舞女們緩緩離場,就有四個壯漢抬著一個鐵籠上來,放在正中央,籠子中裝了一隻大老虎,全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頭上是一個“王”字。


    楚昭帝大笑道,“這是州兒送來的?”


    其中一位壯漢稟告道,“是,是殿下在西北無意中遇到的,特意獻給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種祥瑞可不多見,據說隻有堯舜那樣的賢君治下才可窺見一二,楚昭帝心情澎湃,吩咐道,“看來這次州兒收獲頗豐,要不讓他進來?”


    他話說完,就看見一位氣宇軒昂的少年人帶著一隻木箱子走進來,雖然隻是兩三個月不見,可是清寧卻能看到他身上顯而易見的變化。


    少年柔和的輪廓消失了,目光變得更加堅毅,個子高了一點,寬袍廣袖在他身上也不顯得違和,他漸漸和上輩子那個有些吊兒郎當,正經時又能靠得住的皇帝重合。


    楚昭帝問,“箱子裏裝了何物?”


    元崇州低著頭,語氣輕快回答,“是在鄉間得到的一隻珍貴的綠龜,因活了千年,背後生毛,臣見之心喜,故而捉來送給父皇。”


    清寧聽完差點想笑,她記得她和元崇州在一處水潭裏見過這種綠毛龜,是被人特意養成這樣,她自己就在生氣時罵過元崇州是“綠毛龜”,沒想到他長進了這麽多,也知道拿這些東西討好皇帝了。


    楚昭帝眯了眯眼睛道,“看不清,你拿上來給朕看看。”


    元崇州道了一聲是,抬頭時恰好與清寧目光對上。


    清寧來不及收斂的笑意還在眼中沒有退卻,不能掩麵裝作不認識,就那麽一刹那的時間,可能還要多一點,她說不出什麽滋味,但她看見那雙前一刻還笑意盈盈的黑色眼睛漸漸變冷,蕩漾的漣漪在驚濤駭浪中沉寂成一片孤山。


    她忍不住捏了一下指節,覺得自己過分敏感了,他們又不是多麽好的情誼,比萍水相逢多一點而已,況且當初也有婚帖送到他那裏,隻是他恰好不在……


    楚昭帝在一旁,指著清寧道,“州兒,這是你母後,初次見吧,還不行禮。”


    他離清寧的座位其實隻有一丈之遙而已。


    三步,元崇州抬頭看著她。


    兩步,他跪在地上。


    一步,元崇州輕輕喊了一聲,“母後。”


    清寧心中微微一顫,這聲母後仿佛落下水塘的石子,在她心裏激起一陣漣漪。


    他的側臉,他的眼睛,和上輩子的那人仿佛重疊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大約是沉默的時間太久,連皇帝也察覺出異樣來,他放下酒杯關懷道,“州兒怎的心情不好?”


    麗妃替兒子解釋,“大概路途遙遠,行路勞累,他畢竟年紀小,第一次出遠門。”


    說到第一次出遠門楚昭帝就想起自己大兒子的事情,皺眉道,“太子長這麽大也從未出過門,養在深宮中不知民間疾苦,早該出去曆練一二了。”


    元崇德默默沒說話,楚昭帝發了脾氣,把酒杯扔地上道,“你做什麽一副不肯理人的樣子?全天下仿佛就你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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