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沒有絕對,蘇居甫說話也是個不會把話說死的,見妹夫謹慎,他心裏雖歎然妹妹沒有嫁給像他們父親一樣才高八鬥的君子,但君子再清高,不能尊敬愛護妻子也是枉然,且世上皆多清君子清高全的是自己的名聲,當他親人就容易成那倒黴供養他的人,妹夫這種兩手都沾滿了銅臭俗氣的人,世事皆自己一力擔當的,倒也不失是一個好丈夫。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占了一半也是好的,蘇居甫這般一作想,倒也不覺得自己的這一欠著自己人情的相助是白幫了,與常伯樊頷首道:“你家的事隨你怎麽行事,於我蘇家,你照顧好我們家苑娘就行了。別的事我不敢說,但這京裏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會盡我所能幫你,先這樣,我還要回應天府回差事,先走了。”


    “我送你。”常伯樊先去開了門。


    “自家人,別那麽客氣,下次我來。”把要緊事交待完能走了,蘇居甫也沒之前那些焦躁了,說話的口氣比剛見到常伯樊那時要好了不少。


    “還有一事要跟哥哥說,”常伯樊慢著半步跟在他身邊,這廂說著話他眉毛已飛揚了起來,還跟著妻子一樣的喊起了蘇公子哥哥來,“昨晚家中請了大夫來替苑娘把脈,大夫說苑娘有喜了,我和苑娘要有孩子了。”


    “啊?”冷不丁地聽到這個消息,蘇居甫停了步子,回頭看著他緊張問道:“什麽時候有的?你們不是一路水陸兩道趕往京裏來的?可沒傷著身子罷?”


    他這一問,常伯樊臉上的笑頓時僵了,過了片刻他方才僵硬回道:“不會罷,這個我沒細問大夫。”


    算著日子,孩子不是在他們出門幾日前有的,就是在路上有的,常伯樊路上也是與她行過房的,這一算,常伯樊整個人都不好了,朝前走著就道:“不行,我回去再找大夫問問。”


    蘇居甫見他儼然要回去的樣子,脾氣乍一下就上來了,“你去哪?還不先去戶部把事情辦完回去問個清楚,怎麽做事的!”


    常伯樊收慢了腳步,等隨蘇居甫下了樓,他臉上已然敷了一層冰,蘇公子臉上也帶著一股怒氣,兩邊的下人還以為他們舅郎倆鬧翻了,皆嚇得噤聲不敢言語,連請安的聲音都細如聞吟般,生怕說大了惹著了他們。


    臨分別前,蘇公子還朝常當家怒道了一句:“就你就做馬虎的這個樣子,我都不知當初苑娘是怎麽看上你非你不嫁的。”


    孫掌櫃他們更是不敢說話,等到舅爺帶著他那邊的長隨走了,孫掌櫃小心翼翼地問了東家一聲,“大當家,怎麽了,舅爺怎地生那般大的氣啊?”


    還帶上了夫人。


    “沒事,我們先去戶部,快點,通牒帶著了罷?”


    “在我身上。”


    “給我。”常伯樊接過進皇城內城戶部的公文通牒,又是大步往前,孫掌櫃小跑著跟在他身後,眼前一片黑,心想他這可憐老漢跟著這年輕東家東奔西跑的,不知可有命活到他衣錦還鄉的那一天。0


    第208章


    常伯樊這一進戶部,等熬到出來的時候天色就有點晚了。


    戶部沒打算給他銀子,但這條子也不是說給就給的,需好幾方批注。這之前說通關係了的人還好,找上門去就是萬般忙著還是有心抽空幫他批了,但也有一個是長年押著臨蘇那邊的銀子不給的戶部郎故意刁難,找上門去不是忙就是不在,幾次下來,常伯樊尚還沉得住氣,但這來回卻是把帶著他送條子批注的同僚惹火了,朝他下麵的小吏放話道:“李尚書都批了的公文,伍大人既然比尚書大人還忙,那今兒就別落字了,等到他日伍大人空了再傳喚下官罷!”


    來傳話的人同是戶部郎,與這伍姓度支郎按品級來說是同級官員,隻是這伍度支郎乃朝廷伍太尉的族人,在戶部本勢高一著,無人得罪。但入朝當了官,便是皇帝陛下也要禮尚下士,這官員背景再是雄偉,同僚的麵子也是要給的,那幫忙的戶部郎見尚書大人都答應了的事同僚卻把他當傻子一樣敷衍了事,頓時氣上心頭,說完揮袖就走。


    他帶著常伯樊和常伯樊的人走到中途,那伍支度郎的人又跑了回來,客客氣氣地把他請回去了。


    等常伯樊拿著條子出了戶部,天已大黑,戶部的人早就散衙了,隻餘了零零碎碎幾個還有事在身的人沒走。


    這下午的一頓磨蹭,本把常伯樊急於想回去請大夫回家的急切磨平了,不過等出了門去,他的腳步又是快了,朝孫掌櫃他們道:“先去趟杏春街。”


    “大當家,去杏春街何事?”丁子問。


    “請一下梅大夫。”


    “大當家,要不您先回,我去請?”丁子跟著大當家在戶部呆了一下午,從頭至尾連腰都沒怎麽直起來過,但凡見到那戶部的大人們他氣都喘不過來,他不敢抬頭,但大當家有條不紊不卑不亢問道事情、進退有度的應對卻是記在了丁子的腦海,心想他家大當家這麵對繁瑣複雜的事情沉穩淡定的氣度,真是他這種出身的人難以學會的,換成是他要是遇到這種惡意刁難,不是暴跳如雷就是誠惶誠恐,絕計做不到像當家那般泰然處之。


    丁子到了外麵才覺著他的手腳還能動彈,這廂一聽大當家要去杏春街請人,便忙請命。


    “也是順路,我去。”昨天下午就沒下雪了,這時路上的雪也融了不少,常伯樊穿的鞋子裏麵是加了兔毛的,這一下午他走的路多,腳也不冷,便想著多走幾步路就多走幾步,這大夫他還是想親自前去請。


    “老孫,”不過跟了他一天的孫掌櫃可以先回去,常伯樊側身吩咐他道:“你先回你的地方,叫上郭掌櫃,帶他來家裏來用晚膳,我有事跟你們一起說。”


    常伯樊固然狂喜,但戶部轉了一圈出來卻是令他神台更是清明。


    現在不是他懈怠的時候,誠然苑娘是有了他們的孩子,但若是守不住她們娘倆的安危,是個人都可踩他一腳,他的狂喜皆是空像。


    他該處理的事情還是要加緊處理,正如苑娘所擔憂的那樣,如若他撐不住,誰來護住她們?


    他們凡夫俗子,身上衣碗中飯,皆是奔波而來,哪天停了這奔波,飯也就停了。


    大當家冷靜淡然,吩咐出來的話容不得孫掌櫃有絲毫異議,聞言孫掌櫃躬身即道:“是,我這就去。”


    “帶上換洗的衣裳,今晚歇在我處,我讓丫鬟們多給你燒幾桶水,把給你的屋子燒熱了,你好生睡


    個覺,明天再和我出去跑一天。”臨走之際,常伯樊又道。


    東家就是沒這番話,孫掌櫃不想跑也得跑,但有了這番話還是很不一樣,東家是個嚴於律人的,可他不是不講人情,也惦記著底下人是否舒坦,也記著他這做過什麽。孫掌櫃不怕那苛刻的東家,就怕東家當他的拚命是應該,這廂他得了常東家的話,當下就拱手謝道:“老漢知道了,謝東家關懷。”


    他寄身於常家在京開的那個布鋪後麵的小屋裏,吃喝不是問題,廚房裏晚上泡個熱水腳的水還是有的,但想連著身子好好洗簌一番卻是不易。


    明天是小年,如若能換洗一番煥然一新,孫掌櫃也是很想把自己收拾得幹淨體麵一些的。


    這身上幹淨,出去了也好跟人打交道。


    東家這話得了他的心,孫掌櫃心下輕鬆,這身上緊繃了一天的疲乏也沒那般磨人了,撐著一口氣加快了腳程回住處,想趕在東家到家前帶著郭掌櫃先到常宅。


    他這一到住處,他的小屋子是黑的,守著鋪子的夥計輕聲跟他說:“郭掌櫃一天都沒出來,下午雜貨鋪那邊有人找,他也沒見。”


    “誰來找他了?”


    “聽我們成掌櫃的說,好像不是李掌櫃來找。”夥計道。


    京中三個鋪子,成掌櫃的守著布鋪,李掌櫃的守著雜貨鋪,隻有嶀爺是擔著首飾鋪子的責,還能過問著布鋪和雜貨鋪的事,是大管事,這不是李掌櫃的人來找,那就是嶀大爺了。


    夥計聰明,不直言是誰來找,隻說不是誰,東家手下的這些個人呐,就是個小夥計也是個小狐狸,就沒一個不是聰明人的,孫掌櫃笑笑搖搖頭,跟夥計道:“我知道了,替我謝過你們成掌櫃的。”


    沒成掌櫃的吩咐,夥計也不會跟他說這番話,成掌櫃透過夥計跟他示好,孫掌櫃也領了這份情,等來日能閑一點,必會打壺酒上這老哥的門去跟他聊聊天。


    知道了郭掌櫃這一天的動靜,孫掌櫃進了屋,等夥計幫他把油燈點燃,他拉起床上被窩裏的郭掌櫃,就見到了一個頭發淩亂胡子拉碴的老頭子。


    也就這麽幾日,孫掌櫃見他頭發都灰白了一半,可見他心中之焦熬,便不由得歎了口氣,安慰他道:“老哥哥一輩子什麽沒見過?這等小事怎麽就挺不住了呢?”


    郭掌櫃頹然地搖搖頭,沒有說話。


    “快起來,大當家發話了,說讓我現在帶你去家裏吃飯,他有事吩咐我們,你快起來好生梳洗一番隨我去。”


    郭掌櫃聽到這話方抬起頭來,看著他無精打采道:“有事吩咐我們?”


    不是處置他?


    “正是,唉,老哥哥你可別耗時間了,快起來跟我走,這要是遲了,你讓大當家的怎麽想我們?”


    也是,在臨蘇每日晨間議事,大當家的都會比他們早到,郭掌櫃的他們可從沒敢讓東家等過,這聽到孫掌櫃的這般一說,他快快撐著身子坐了起來,眯著眼睛去地上找鞋。


    成掌櫃留下的夥計機靈過來幫他找著了,蹲著身子給他套鞋,“郭掌櫃,小的幫您。”


    還有小的奉承他,可他以後也不知道會怎麽樣,郭掌櫃歎了口氣,抬頭跟孫掌櫃道:“老成會帶人啊。”


    “您也會,不過是您的大徒弟替您辦事去了,等回來了就好了,”孫掌櫃笑道:“你帶來的那幾個小徒弟這幾天讓我放在李掌櫃那做事,等你精神好了你就去


    領回來,沒得由的讓成掌櫃辛辛苦苦栽培出來的人侍候你。”


    他口氣甚好,又是東家精挑細選出來當以後的大掌櫃用的,郭掌櫃從他口氣裏聽出了一點動靜來,心思一動,這精神當下就好了一些,等小夥計起身,還朝人客氣了一句:“謝過小哥了,你們成掌櫃的有心了。”


    “您才是客氣了,這是小的本份,我這就去給您打熱水去。”小夥計聽著這是等會兒就要去大當家家中的人,就是沒有他們成掌櫃的吩咐,他也是要好生侍候著的。


    這都是大當家跟前的得力人,入了他們的眼,他從小夥計到老夥計再到掌櫃的,但願以後他往上爬的時候,到時候老掌櫃的能記他兩分好,幫他在當家麵前說幾句好話,那他就心滿意足了。


    小夥計的去了,郭掌櫃見孫掌櫃的還替他拿來梳子,頓時老臉一紅,“老弟放下就是,我來。”


    **


    梅大夫又是被前街拐角處的常家人請了回去,路上他和這家年輕當家說了一路的話,等到了常宅門口,他對這擅談的常小侄已有了些熟斂。


    梅大夫已知他是臨蘇來的鹽商,這次來京有一半是為了走商掙銀子來的,聽到這裏,梅大夫好奇道:“聽說你們南方冬天外麵還能種菜,可是真的?”


    “是,冬天我們那邊還有冬白菜冬蘿卜可收,便是下雪也能留些日子,但還是要及時從地裏收回,在地裏凍久了就凍壞了。”


    梅大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問:“這你也懂?”


    “略懂一二。”


    這年輕當家說起來不像個走商,身上沒什麽市儈氣,梅大夫活到年近半甲這個年歲是見過不少人的,足以看得出這個年輕人出身不凡,舉手投足皆是那大家出身才能出來的氣度,可他說的話就與之相反,這農人地裏的作物規律他都懂,這些泥腿子才說的話讓他的出身倒也顯得沒那麽貴氣了。


    此前他當這年輕人有所掩飾,並不想跟外人道明真身份,這廂他倒是有一點開始信了這年輕人的話了。


    回頭他去打聽下,看這人說的話是真還是假。


    “看起來你倒是不像個懂的。”到了門邊,門一敲響,門子就開了門了,隨著這年輕人進去後,老大夫想了想又道:“你夫人也不像。”


    絕然不像個商婦,屋子裏也不像。他昨晚隻是去了一遭,但入目的紙墨筆硯還有精貴講究的種種物什,皆一一道明他們夫妻二人都不像是商戶人家出來的人,興許怕是那出身低的皇商家的旁枝罷。


    “是啊,我夫人不是。隻是她所嫁非人,嫁了我,就如落難的鳳凰入了雞窩,不得不屈就於區區。”這廂,常伯樊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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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9章


    這話裏聽著像家裏曾遭過災似的,可他們這交情甚淺說話不宜過深,人家家裏的事不好多問,老大夫便轉了話,看著他們長長的長廊下麵點著的紅燈籠道:“你家這燈籠這麽早都點著了?看著好生喜慶。”


    前幾日是沒點起來的,常伯樊也是頭一次看到家中遊廊下掛滿了點燃的燈籠,便笑著回老大夫道:“昨天還沒點,想必是拙內今晚點的。”


    他言談必帶他那小夫人,倒是與她恩愛得很,老大夫見過和睦的小夫妻,但這般和睦的卻是少見,就是明知這年輕人跟他一番交談隻是為了與他套近乎,心下還是不由地對他心生了一陣好感來,對他的話撫著胡須微笑著連連點頭,打量起這在冷夜當下透著溫馨明亮的宅子來。


    在杏春街那頭時,丁子先當家的一步回了家跟主母道明當家去向,蘇苑娘問了他們這一天的事,聽到他們在戶部呆了一天,午飯也沒吃,嘴角一泯,等吩咐了明夏她們再多做兩個菜,正正想著讓留在屋子裏的通秋去給她拿件披風披上,她要去外麵等人的時候,就見外麵三姐在外麵拉著嗓子長聲喊道:“娘子,姑爺回來了。”


    蘇苑娘不禁起身往門邊去,剛走到門邊欲要伸手拉門,就見門在外麵被三姐扯住了。


    三姐道:“娘子外麵風可冷了,您別出來。”


    她又拉著嗓子朝遠處喊話道:“姑爺,姑爺,您回來了,您快些罷,快進屋罷,要不娘子就要出門來了。”


    小丫鬟沒規沒矩的,常伯樊卻是毫不在意,聞著聲加快了腳步大步朝正屋來,很快把梅老大夫撇在了身後。


    在前院迎到了他們,跟著他們一路來的南和忙扶向跟著一道著急小跑了起來的老大夫,笑道:“您慢點,不急,我家老爺這是怕夫人等急了才走快了。”


    “這成親多久了?”老大夫聽了一路的夫人,這廂到了跟前還見識了一番,也真真是開了眼界。


    “到明年三月,就一年了。”


    “呀,一年了啊?還這麽恩愛,不錯不錯,是對有情人。”老大夫連連點頭誇讚道。


    “可不是。”南和附和道,扶著老大夫往前走。


    這廂常伯樊已進了屋,一進去就見苑娘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見到他進來也沒起身,隻是眼睛看著他一路看著他過來,一點也不像準備要衝出來迎他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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