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夫人扶了老太太上去坐,給老太太腿上蓋了一塊小被子,老太太一坐好就朝外孫女招手,就見她歡快地邁著小步子過來了。


    蘇苑娘這一個早上都很歡喜,慶幸得回前世她未曾得到過的這一切。


    “傻孩子。”叫她來她也不知是所為何事,還真當是叫她進來拿東西的,一點多餘的心思都沒有。老太太這廂喜極又擔憂她至極,這等純真的性子,哪是當一家主母的料?尤其還有個喜她這天真模樣的丈夫一時縱著,都不知這是在害她,老太太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發,道:“今天高興嗎?”


    “高興。”再是高興不過了,蘇苑娘點頭。


    “那過一陣子家裏閑了就經常來家裏玩,看看你外祖父和我這個老婆子。”


    “過年就能來了。”沒兩天就要小年了,等小年一過就是大年,大年初一就是來不了外祖家,初二也能來,蘇苑娘心裏算得很清楚,回的時候也甚是輕快。


    “就盼著過年了?”老太太笑彎了眼。


    “嗯。”蘇苑娘瞬間頷首。


    老太太又笑了笑,從她潔白如玉的小臉看到她此時僅用幾根玉簪定著發髻的頭發,她身上穿著項上圍了一圈狐毛的青藍色裘衣,看著真真是清雅又華貴。


    這好日子是能從身上看出來的,她這外孫女過得著實是不壞。老太太握著她的手,歎了口氣:“知道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蘇苑娘不知為何之前才笑的老太太為何突然歎氣變得語重心長來了,她困惑地看著老太太,不解其意。


    “在家你夫郎對你可好?”老太太又問。


    “好。”蘇苑娘毫不猶豫頷首,常伯樊對她自然是極好的。


    “我聽說是你想作甚,他就讓你作甚?”


    蘇苑娘頷首,點頭之間神情更是困惑,還望了望對麵坐著靜聽她們說話舅娘和親嫂。


    “今兒帶來的東西,都是你作主的?”


    蘇苑娘看著外祖母又是點頭不已。


    對,是她的主意。


    “他看過單子了?”


    “是呢,當家看過的。”蘇苑娘模糊之間好像抓住了點什麽,思索著的同時嘴裏回外家母道:“家裏走親戚隨禮這些事都是我作主,但我會和我家當家說。”


    “他都點頭了?”


    自然,蘇苑娘點頭道:“他都依我。”


    老太太情不自禁歎了一口氣:“就沒說過你?”


    為何要說?蘇苑娘困惑不已經,朝老太太呆呆道:“外祖母,他為何說我?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嗎?”


    老太太大力打了一下她的手背,斥道:“人無完人,你又是一個新嫁娘,這成親都沒到一年就當著家,豈是事事都能考慮周全的?你們上麵也沒長輩幫你看著點,他作為丈夫,豈能任你任意妄為?”


    “他……”蘇苑娘想說常伯樊才沒有,但仔細想


    想好像卻是有的,她便合上了嘴,把話咽了回去。


    老太太一看她心裏還有數,被她氣笑了:“敢情你還是知道的,不是個糊塗鬼?”


    蘇苑娘被老太太手指戳了兩下,見外祖母說她還帶著笑,不是真心責怪,便笑著點頭道:“是,他有時候不愛說我,爹爹跟他說過,他要是老說我就把我接回家去,他怕著呢。”


    “你爹說過這種話?”


    “說了。”


    “那個老糊塗!”老太太破口大罵:“有這樣教女兒的嗎?他不是清醒明智著麽?敢情他那些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娘,娘……”一看老太太僅慈愛了一個早上,佩夫人作為兒媳婦不得不提醒她盡力多寬和一會兒。


    佩夫人這廂擔心著,蘇苑娘則饒有興致地看著老太太,她娘親罵起爹爹和她來,樣子和此時的外祖母像極了。


    老太太脾氣一個沒忍住說了女婿兩句,這才想起外孫女是第一次進門,忙收住嘴看向她,隻見外孫女歡躍地看著她,等她一看過來甚是有些雀躍地張了口:“外祖母,娘親有時候也是這般說爹爹的。”


    老太太啞口無言,半晌揉著頭道:“不行了,這一早我吃太飽了,頭有點暈。”


    孔氏哭笑不得,張口道:“外祖母,您別生氣了,我來跟苑娘說。”


    原來是有事,蘇苑娘連忙端正了身姿看向嫂嫂。


    孔氏被她清亮的眼睛一看,不禁咳了咳嗓子清了清喉嚨方才說話:“找你來是想跟你說,你今兒給外祖母捎的禮太重了,剛才舅娘清點的時候嚇了一跳,都是自家人,你還是小輩,哪有頭一次見麵給這麽重的禮的?你帶點瓜果點心平常四禮過來,外祖一家也高興得很,是不是,外祖母,舅娘?”


    “正是這個理。”老太太輕拍了拍蘇苑娘的手,趕忙道:“就和你嫂子說的一樣,帶點平常走親戚的四禮過來就行了,哪有像你一樣走個親戚把半個家當都搬過來的?這說不過去,走的時候你都帶回去,外祖母家什麽都有,不用你的。”


    “我知道外祖母家什麽都有。”爹爹說過,外祖父家隻是家風善清苦而已,窮還是不窮的。佩家祖宗留下的那些書和各朝皇帝賞的一些聖物隨便拿一樣放到外麵去置換,就能讓外祖家一家人置個大宅子,買上上百個奴婢侍候還有餘頭。外祖家當初給娘親的嫁妝裏有幾樣被娘親賣了,就讓娘親在臨蘇置了千畝良田,說起來,娘親給她的嫁妝說是外祖家給她的也不為過,不過是過了娘親的一道手而已。蘇苑娘心裏清楚著呢,當下就回道:“所以我都沒拿金錢珠寶來,就拿了一些布過來讓舅娘幫家裏人做衣裳,頭麵也不值錢呢,料是當家自己去尋的,打首飾的師傅是自家的師傅,樣子還是娘親幫著想出來的,不值幾個錢,至於筆墨,則是當家自己的朋友家出的東西,外賣看著貴,可他拿的不貴,還因他一口氣拿了好幾套,他友人一高興還給他多送了一套。。”


    說到這,蘇苑娘就知自己失言了,忙補道:“不過常伯樊行商,他在京裏有個小銀樓,家裏那邊打的首飾放在京城裏麵還是賣得貴的,這些事外祖母和舅娘知道就好,可


    別跟外麵的人說,若不然我和常伯樊就要成奸商了。”


    說著把自己都帶進去了,老太太覺著她的頭更疼了,連忙鬆開外孫女的手去揉頭,跟對麵的兒媳婦道:“兒啊,我說不過她,你說幾句。”


    佩夫人也是被她說笑了,這廂笑道:“那再不值錢,在外人的眼裏也是值錢的,你們是來京裏要銀子的,這要是被人看到了還以為你們家不缺銀子呢。”


    “缺的。”蘇苑娘搖頭,淡淡道:“戶部的銀子是一整個家族分的,店鋪的銀子是常伯樊掙給他和我還有我們以後的孩兒用的,戶部不給我們鹽錢,常伯樊就得靠東奔西走開鋪子給族人分銀,臨蘇常家一整個家族近千人,他撐得了一時,撐不了一世,等到了他撐不了的那天,就是他的族人吃了他,把他趕出常家瓜分他的家的那一天。”


    蘇苑娘這一席話,是在坐的人誰也沒想到會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聞言個個皆是驚愣無比地看向她。


    老太太首先回過了神,她眼睛一凝,那雙略有些渾濁的眼睛頓時變得黝黑深沉了來,“竟是這般?那戶部沒給銀子的這幾年,銀子都是你夫郎墊的?”


    蘇苑娘搖頭,“也就這幾年,當家少年離家,這幾年有了起色才好一點,才給他們分了點銀子,他娶我也就沒幾個人阻攔,他還能帶我來京來。”


    若不然,年輕的族長帶著新婚的妻子來京公辦,他的背都能被族人戳爛。


    不傻啊,老太太忍不住輕碰了碰她腦後的頭發,“這些道理都是你爹娘教給你的?”


    如此看來,女婿也不是糊塗透頂。


    蘇苑娘又搖頭,“不是,這是苑娘前來京中的一路自己想清楚的,我原本不清楚,慢慢的不知不覺當中我就似是都明白了。”


    她說的皆是實話,以前擺在眼前看不懂的事情在她眼前日漸明朗,不用她去多想,真相就自行呈現在了她的眼前,讓她前所未有的清楚,亦前所未有的心痛和難過。


    隻是難過無法讓她的痛楚減少一分,也減免不了常伯樊兩世的辛勞,蘇苑娘便把難過掩下,當不曾想及知會過。


    她隻是允許自己愈發對常伯樊坦承一些罷了。


    嫁了人到底是不一樣,到底還是懂事的。老太太這才知道自己的擔心多餘了,她把懂事的孩子抱進懷裏,輕歎了一口氣道:“我們女人家一輩子都不容易,懂事懂的少了,當虧吃到身上,那就是切膚剜心之痛。之前是我著相了,以為你天真爛漫,不知世情複雜手上拿不住事情輕重,可是啊,唉,是我想的少了,這世上哪有不難的女子?孩子啊,苦了你了。”


    外祖母說的話很輕很淡,甚至還很溫暖,但蘇苑娘聽著,眼淚不知不覺地從眼睛裏掉了出來。


    她是曾天真爛漫不諳世事過呀,亦如外祖母所說,她最後承受了那切膚剜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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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4章


    “孩子,別哭。”見她哭了,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背,抽出袖中手絹為她拭淚。


    “怎地了?”孔氏見妹妹哭了,卻是著急了起來,探過身去欲要細問,卻被佩夫人拉住了手臂。


    孔氏轉過頭去,見舅娘朝她搖了搖頭,低頭低語了一句:“莫問了,都有自己不得已的地方。”


    自己又何曾不是,孔氏瞬間明了,悵然坐了回去。


    這廂蘇苑娘見老太太*安慰她來了,心下羞澀不已,哪有頭一見來見親人還在人家哭的,是以她立馬止住了淚,說起了正題來:“都是拿來家用的東西,苑娘想過的,外祖母隻管用就是,外人若是問起,就說這都是我當家鋪子裏賣的東西物什,他們若是喜歡就多來我們鋪子裏轉轉,我家當家在南市坊的汾州街裏有三個鋪子,布鋪子首飾鋪子還有一個整個汾州街裏頭最大的南北雜貨店,裏頭經常有南方來的新鮮東西,他們喜歡就多去看看,裏頭的東西比今日我拿到外祖家的要多多了去了。”


    老太太一聽,一愣,轉而不禁樂了起來:“這是讓你老外祖母給你家當家拉生意啊?”


    蘇苑娘本來毫無此意,但一聽這可真真是個好機會,點頭就道:“外祖母家這邊好多人呢,剛才我來就有好多嬸嬸嫂嫂跟著我們一路來。”


    老太太轉頭就對佩夫人道:“你可聽著了啊,我們這心肝寶貝兒可是說話了,你可得把話傳出去,讓街坊鄰居多照顧照顧我們外孫女家的生意。”


    佩夫人也是不知說什麽才好了,笑著頷首,回頭朝孔氏笑道:“沒想到居然是個精明的。”


    孔氏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看了對麵的夫妹一眼,側過一點身輕聲回舅娘道:“時好時壞的,也不知道是真精明還是假精明。”


    她是盼著是真精明才好,若是真精明,也是個好助力。


    **


    佩家到底是把他們帶來的禮都收下了,蘇苑娘自以為把人勸服了,甚是歡喜。


    等到中午在家裏又用了頓飯,隨兄嫂與外祖一家告辭後,轎子裏她跟常伯樊說了此事。


    常伯樊聽她說臨時想了妙招,還給家裏鋪子找了生意,抱著她笑了半天。


    等到回了家,蘇苑娘清點外祖一家給她的回禮時,發現她上了轎子後又被舅娘放到腿上的那一個小包袱裏裝的不僅有幾本書法大家的孤本,還有一尊底下印了“曇華寺製”的小金佛。


    小金佛很新,看來是這幾年製的,蘇苑娘想來怕是外祖母給她保佑她的。但名家孤本的珍貴她是知道的,非銀錢所能估量,蘇苑娘讓三姐趕緊去叫在睡房換衣裳準備去鋪子裏的常伯樊。


    “姑爺,姑爺。”三姐在門口叫。


    南和當了管家,常伯樊少了個近身侍候的,夫人不忙的時候還幫他換換衣裳,夫人手上有自己的事情的時候就讓他自己穿,並不讓丫鬟近身侍候。


    她不讓下人近身,常伯樊樂得她如此,隻管聽她的吩咐。


    三姐可是個機靈的,都不用娘子吩咐,她不光是自己不近身侍候,還跟那幾個新近身丫鬟和管事娘子明言點醒過,省得她們以後還裝傻。


    “姑爺


    ,娘子叫您。”三姐在門口連連叫了數聲,等了片刻,方聽到腳步聲,她轉頭就朝正堂的娘子道:“娘子,姑爺來了。”


    常伯樊拎著披風出來,“苑娘?”


    蘇苑娘抬頭,見他腰間腰帶不正,便看著腰處看他過來,等他過來在身前站定,她伸手給他把腰帶解開重新係,腦袋則轉到桌子那邊朝他道:“臨走前舅娘給的小包袱,有三本大家的孤本,就是爹爹也沒有的,還有一個曇華寺製的小金佛,常伯樊,曇華寺在哪?”


    常伯樊把披風扔到椅子上,拿起小金佛打量,“我不曾耳聞過,我去問問。”


    “好,若是太貴重了,我們給外祖家送回去。”蘇苑娘係好腰帶,站了起來去拿披風。


    “就為這事著急叫我?”


    “是啊。”


    她甚是理直氣壯,常伯樊搖頭失笑,見她拿起披風過來給他係披風,他臉上的笑轉化到了眉眼之間。


    “晚上等我回來一起用膳,若是回來得晚了,你就用一點墊點肚子,等我回來再用正膳。”他道。


    “鋪子裏來了新貨,是不是會很忙?”


    “有一點,最主要的是我一過來,四處過來跟我攀親帶故的人太多,不好得罪,總歸要應酬幾天,等過了這個風頭就好了。”至於那些來攀親帶故的人是來打聽消息的,還是來占便宜的,人心複雜,常伯樊就不打算跟她多說了。


    “那戶部年前會叫你過去清帳嗎?戶部這幾天不是在封帳?”蘇苑娘這事還是在外祖家聽外祖母和舅娘商量起他們家跟戶部要銀子一事才聽說的,原來年底就是戶部紮帳的時候,在小年各部都沐休之前,各部這一年的大小事宜都會有個定落,戶部更是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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