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沒仔細開竅啊,就是通了九竅還剩一竅未通,還是隻能歸到一竅不通裏頭去,蘇讖歎然,那極其滿意過後又失望的滋味,可太難受了。


    這廂父女倆說話已是平常說話的音量,常伯樊從頭聽到尾,這時候見父女倆愈說愈不像樣子,握拳抵嘴,重重地咳嗽了幾聲。


    父女倆齊齊朝他看過來,兩人臉上如出一轍的茫然,隻是前者是假裝,後麵的那個小的是真帶著一些些還沒想清楚的迷糊。


    “父親,剛才丫鬟說,飯菜已擺好了,您看要不要去膳室用飯了?”常伯樊亦然,若無其事地道。


    “是了,餓了,趕緊去罷。”蘇讖起身,背手,搖著頭,往門外走去。


    常伯樊等了兩步,等到妻子走到他身邊,在她耳邊輕輕聲道:“我不會對不起你。”


    蘇苑娘停步,抬起臉看他不動,須臾,她朝他翹起嘴唇,眼睛微彎,笑了起來。


    這一點,她莫名堅信他所說的。


    她不懂他為甚喜愛她,但他的愛意她已能看得到。


    她從來不懂的隻是他的愛從何來,愛又為何物。


    “苑娘。”她的笑就像花在心中炸裂綻開,絢爛、耀眼奪目,常伯樊看傻了眼,怔怔看著她忘了動。


    “好,”蘇苑娘點頭,拉住他的袖子,眼睛迎上了前方反過來看他們的父親,跟他,亦跟她爹爹道:“你不對不起我,那我也不會對不起你。”


    “哼!”這廂,敲山震虎了一番卻沒得到女兒聰明反應的蘇讖重哼一記,甩袖假裝生怒背手快步而去。


    沒走兩步,就聽他家傻閨女在背後輕輕淡淡地說:“你別怕,爹爹是故意說給你聽的,他嚇唬你呢。”


    蘇讖一個踉蹌,右腳絆上左腳,差些許跌倒,一穩住身回頭便朝女兒怒喝:“蘇苑娘,不許說話了啊!”


    再說,底也要被她捅穿。傻閨女就是傻閨女,一心以為她聰明了一些,就馬上又傻回去了,他們夫婦倆真真是把心操碎了也無用。


    蘇讖氣惱不已,吹胡子瞪眼睛:“小討債鬼喲!”


    她這是要把老父親氣死。


    第109章


    就是父親嫌棄,蘇苑娘依然頻頻為他布菜,倒忘了自己吃,還是常伯樊夾菜到她碗中才稍微回過些神,端起碗來吃一口,但她重心在她爹爹身上,吃著飯也心不在焉,眼睛在桌上尋覓,心想著下一道要夾給她爹爹吃的。


    蘇苑娘一次隻能做一件事,專注了一件,就忘了另一件,這廂她隻想著讓她爹吃好,身邊悉數皆忘,全神貫注為蘇讖布菜,蘇讖看女婿默默吃飯不言語,隻偶爾看看他女兒,臉色上看不出好壞來,等飯用到一半,他出言:“苑娘,別顧爹爹了,爹爹知道自己吃。”


    蘇讖這時已用過一碗飯,蘇苑娘見父親應是緩過餓勁了,聽話地點頭,端起了自己的碗安靜吃飯,不過也時不時拿眼睛看一下她爹爹的筷子,全然把身邊的常伯樊忘了個幹淨。


    蘇讖見著,心中重重歎了口氣。


    他家閨女還是以前那個閨女,還以為她成親日子久了終於開了情竅,但看來未必。


    用過膳,蘇苑娘帶父親去看她這段時日在常府養的花花草草,外麵太曬,父女倆走馬觀花轉了一圈回了書房,蘇讖在女兒的書桌前站了良久,末了又讓女兒當著他的麵寫了一篇字。


    “大有長進,風骨已成形,此字端秀正潔,如冰壑玉壺,風儀玉立。”親眼目睹女兒揮墨,蘇讖大喜,一切擔憂被他拋在了腦後:“不愧是我蘇讖之女,這篇記等會兒給我帶回去,我送到你周伯伯那裏去讓他也看一看。”


    蘇讖好友周七蘭,乃申南州申南山書院院長,也是舉世聞名的書畫大家,能得到他的承認,就已成名,以前蘇苑娘是不仔細想這些的,父親說什麽便是什麽,成名與否,也不在她在意的範圍內。


    她兩世喜書畫,是從小隨父親在他的書房長大的養成的習慣,一日不練就不自在,在前世最後的幾年光陰當中,也唯有練字是她心最靜的時候。


    她的字早就變了,但不知好成了她爹爹口中所說,聽罷,她點點頭,“常伯樊也說我的字好,天天要看,你給周伯伯說,要是他也覺得好,換他一副畫給我。”


    父親丈夫都說好的字,想來是也不差,如若換來當爹爹的壽禮正好。


    “你啊,”蘇讖笑,“還想換你周伯伯的?行,爹爹替你說。”


    她既然想要,總歸替她要來。


    “來,小娘子,爹爹看看你的畫。”字畢,蘇讖就想看看女兒的畫了,說著讓開了位置,讓女兒站回主位。


    蘇苑娘掀袖頷首,走了過去。


    三姐帶著明夏通秋機靈地拿畫畫的筆墨去也,知春則略有些著急,看姑爺靜坐在一旁也不出聲,看起來還很和善的樣子,她鼓起勇氣,朝姑爺走去,朝人欠身行禮之後小聲稟道:“姑爺,娘子該午歇了。”


    “嗯。”常伯樊坐著,應了一聲。


    知春等了半晌,沒見姑爺說什麽,正要壯膽接著請示的時候,卻見姑爺突然站了起來……


    知春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


    常伯樊則朝書桌邊走去,站到了蘇苑娘旁邊,他朝嶽父笑了笑,其後低頭問專心看著白紙的妻子道:“可困?”


    蘇苑娘抬頭,想搖頭之間腦海中卻襲來了困意,她小小打了個哈欠,改搖頭為點頭。


    困。


    “想睡嗎?”


    蘇苑


    娘迅速搖頭,“要畫畫。”


    “先去睡?改天畫好了再給爹爹送去?”


    蘇苑娘搖頭,“畫給爹爹看。”


    她畫的也比以前好多了,她想讓爹親眼目睹。


    “那好,畫完了就去睡,等我回來叫你起來吃飯。”常伯樊摸了摸她的頭發,溫聲道。


    好,蘇苑娘點頭不已。


    這廂胡三姐帶著明夏她們已放置好筆墨,常伯樊退開身來供她施手拿筆,不想剛往後退了一步,見她想也不想伸手捉住了他的袖子。


    她朝他看來,盈盈如清泉的眼中清晰映著他的樣子,也藏著她無言的感謝。


    常伯樊嘴邊溢開了笑:“快快畫,我在旁邊也陪著你。”


    蘇苑娘點頭,鬆開了他的手,去拿了筆,在看過她爹爹之後,得到他的點頭,便持筆全神貫注於紙上了。


    蘇讖一直在看著他們,等到女兒投神於紙上,在看了半晌後,他朝女婿揚首,率先走了出去。


    常伯樊尾隨在後。


    出去後,蘇讖看著逐漸往西偏移的太陽,看了一陣,偏頭與身邊陪他靜站了一陣的女婿道:“我寄她與你成親後有新的領悟,去長大去成人,你做的很好,辛苦了。”


    常伯樊沉默,片刻後,他道:“父親,我沒有教她什麽,反而是她……”


    蘇讖搖頭,打斷了他的話,“知道我跟她母親為何最終還是把她托付給了你嗎?”


    常伯樊朝他看去。


    蘇讖道:“是因你跟她說話的語氣,你眼睛看著她的樣子,你沉迷於她。我與你同是男子,知曉男子的心悅對於一介女子的重要,可我也怕,怕日子久了,你會厭倦她的不通世故,不解風情。”


    感情是禁不住消耗的,歡喜燒光了之後的厭倦,於人方才是最殘酷的。


    “父親?”


    蘇讖朝定定看著他的女婿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情況比我們想的要好太多了,唉,你是不知道,我們是真怕,怕她受委屈,怕她太笨,怕你對她沒耐性,怕你欺負她,孝鯤,我兒的好,我們夫婦自認天下無人能比,就怕別人不如此認為,還好還好,你不比我們對她差。”


    還好眼前的人懂,也認同她的好。


    “父親,”常伯樊已明了了嶽父跟他說這一番話之意,“我從小就認識苑娘了,是我求的母親替我求的親。”


    常伯樊笑了笑,朝被豔陽普照,毫無陰霾的天空看去:“我知道她好在哪裏,父親,往後我隻盼望,被她一心一意對待的人當中有一個我,我有的是耐性和時間,我等得起,我也不怕等……”


    常伯樊轉回頭,自信滿滿:“更何況,現今她眼中已有我,這比當初您和母親精心養育她多年,才等來她的依賴要來得快多了,我們才成親幾個月呢。”


    苑娘幾個月的時候,可不會對他們這般好。


    蘇讖一愣,半晌才回過味,清楚這是女婿在反擊他,老父親氣笑,“這是哪來的歪理?她小孩的時候能跟長大了比嗎?”


    說是說,但蘇讖極喜歡女婿這跟他不見外的樣子,常伯樊也難得在他麵前如此放鬆,是以蘇讖說罷又笑了,緊接道:“我看到你們現在這模樣,是真真放心多了,孩子,這比我們想的好太多了。”


    “是苑娘太好。”常伯樊道。


    蘇讖


    看他說的認真,點頭:“是變聰明一些了。好好的,和她好好的,沒有什麽難關是過不去的,我們是一家人。”


    常伯樊沒出聲,眼睛朝書房內看去。


    他沒說話,但心裏已比以前輕鬆一些了,雖然他還是無法坦然接受嶽父的好意,但到底是好受多了。


    他的妻子並不鄙夷他的所作所為,嶽父嶽母也如是,他們每一個,皆比他想的要好太多了。


    這算是他的時來運轉罷。


    **


    等蘇苑娘畫就,天色已不早,寶掌櫃已派人過來知會宣亭那邊準備妥當,就等人過去。


    早些時候,府台派來的那位溫姓師爺接了蘇讖的帖子,道會按時赴約。


    蘇苑娘站了小半個下午,已困鈍不堪,但還是送了父親出門,送他上馬車前一會兒,她拉著父親的衣袖一角,依依不舍問:“您下一次哪天來?那天我給您多準備些新鮮的青菜。”


    今天這頓飯,蘇讖吃的最多的是青菜,這是她爹爹現今最喜愛吃的,已被蘇苑娘記在了心裏。


    “很快,過幾天,回去睡罷。”小半日的功夫太短了,蘇讖也舍不得,更何況乖女現在變化頗大,他更是想多細細看她幾日,可惜父女緣份終歸是淺了,將她出嫁了,就不得不接受她另有家和人生的結果。


    “那我等您來,下次記得帶上娘親,我想見她。”


    “是了是了。”


    時辰耽誤不得,蘇讖不敢說太多,說完就上了馬車,也不敢回頭再去看女兒,就怕自己走不了。


    蘇苑娘眼睛跟著他上馬車,眼巴巴看著她爹爹的背影消失在了車簾後,看她緊追不舍,常伯樊探手隔著空氣攔了她的眼,等她收回眼朝他看來,他道:“過兩天就帶你回去看父親和母親。”


    他說的時候麵無表情,蘇苑娘不知為何有些擔憂他,因著擔憂,她突然想起了他和爹爹要去見的溫姓師爺是誰的人。


    是陸知州的,是想吞了常家的人當中的一個。


    “啊……”蘇苑娘想了半天,也沒想起有關於這溫師爺的事情來,更別論去找出他的命門在何處,她知道的還是太少了。


    看她一臉茫然,常伯樊耐性地等了一會兒,方道:“苑娘,你想跟我說什麽?”


    “你……”蘇苑娘茫然,看著站著不走等她說話的常伯樊,心漸漸地安定了下來,她道:“我等你回來叫我吃飯。”


    這個人她尚不知道太多,更多的她做不了,但是不怕的,蘇苑娘很是認真地和常伯樊道:“如若你見的人讓你不高興就別笑,等爹爹給你說話,回頭等到你分外厲害了,你就也讓他笑不出來,讓他嚐嚐你現在的滋味。”


    常伯樊握緊了她的手,握了一會兒方才走。


    馬車離去,蘇苑娘在常府大門前站了好長的時間,在知春的提醒下,這才黯然轉身進府。


    她也想讓常伯樊嚐嚐她前世在常家受過的彷徨無助,肚中生命流逝的悲痛欲絕。


    進門後,蘇苑娘捂著肚子,想起了她那個無緣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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