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他神色淡漠得不像話。


    容鳳笙心裏也像是下起了一場大雪。真正的壞蛋不會覺察到自己的壞。如果能夠更早一點遇到他就好了。在三歲,不,在更早之前。在他還沒有遭遇那些苦難之前。


    但是時間永遠是一條奔騰向前的河流,沒有人有倒退的辦法。


    他的性格已經形成,對於生命的漠然和共情的缺失,注定他比旁人更難得到愛。


    第79章 079   明明我還年輕。


    079


    她早就知道了, 他不是一個好人,在他將她那隻白眉藍姬掐死,在得知俞靜婉死亡真相的時候, 她就知道了。


    但捫心自問,她也不算是個好人,她也很自私,她也有欲望, 她的意誌也不夠堅定。


    那他今天說這麽多是因為什麽呢?因為聽說她要趕走他,所以想要贏取憐惜嗎?


    若是尋常,他不會說這些話, 他是很驕傲的人, 怎麽會輕易把傷口露於人前。


    看了看他,還是維持著那個姿勢。他的臉埋得很低,但是隱約看到玉白的耳垂,都已經紅透了。


    他很少有這麽脆弱的時候。


    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她俯身靠近,將手放在他的額頭上,又跟自己的比了比, 果不其然, 他發著高熱。


    容鳳笙把他的臉扒拉出來,他難受地蹙著眉, 渾身似乎還冒著熱氣。


    “遺奴。”她默了好久, 低低地喚。


    “你病了。”這一句,是肯定的語氣。


    他長長的眼睫交錯了一下,眸子裏水光盈盈,看上去竟有幾分柔和,他怔怔地盯著她看, “你終於肯叫我遺奴了。”


    她抿緊了唇。


    “是因為可憐我嗎,”謝玉京笑了笑,也許是生病的原因,這個笑容看上去有幾分孩子氣,“也好。總比你無視我,冷落我,還說一些要趕走我的話要好。你知不知道,我聽了很難過。”


    他說著閉了閉眼,喃喃道,“很早以前,我確實是利用你的,想要借你的庇佑,留在府中,我在你麵前演戲,毫無真心。這些我都承認。可是不知何時,我的眼睛,隻能看向你了。”


    “後來,我抹去了你的記憶。表麵說是為了你,其實還是為了我自己。因為太想得到一個全身心的你,想你毫無保留地愛我。那段時光,一定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如今我已沒了權勢傍身,隻是一介白身,無數人想要我的命。若陛下也覺得瓊該死,便殺了我吧,這世上,我隻願受你的審判。”


    “但是這個,請你留下。”


    他拿出了一個香囊,裏麵放著他們曾經相係的青絲,是她曾經剪下,贈與他的。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他竟然還留著。


    她曾經對他說,會彌補他缺失的所有的愛,會永遠地陪伴他,那個時候,真的像是美滿的幻象。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她如果狠心一點,殺死謝瓊,便可以高枕無憂。徹底擺脫謝氏的陰影。


    但是她卻說,“我養大的狼崽子,即便是死,也得是我親自執刀。”


    這句話。


    謝玉京的眼睫唰地張開,眸底漸漸有光聚攏,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她似乎是不習慣這樣的姿勢,很快便撇開了去。他卻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真的?”他似笑非笑。


    容鳳笙按捺住抽出的衝動,點了點頭。


    謝玉京忽然摸了摸她的臉,道,


    “你的臉很紅。其實你從進來,臉就一直很紅。沒問題嗎?”


    容鳳笙:……


    糟了,她忘記暖情香還沒有解開,幾乎是他的手指貼上她的瞬間,唇間就溢出了一絲低低的歎吟。


    這實在非她本意。


    她尷尬地拿開他的手,背過身去,整理了一下衣襟。


    “傳太醫。”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這樣綿軟,沙啞得不像話。


    “噓。”謝玉京卻將額頭貼近她。


    “你這情況,我不是第一次見,有我在,為什麽還要傳太醫?”


    他說得理所當然,摟著她腰的手亦是十分自然。


    傳太醫當然是給她解了這毒,順便看看他的病情……


    但是,為什麽來之前不傳,來之前解開,不就好了嗎。她今夜來這的真正目的,到底是真的要趕他走,還是留下他?


    她也不知道。


    容鳳笙有些不穩地盯著他,隻覺那枚朱砂晃眼的厲害,她伸出手,輕輕撫上。被欲念侵染後,她是安靜的,與尋常看起來沒有什麽兩樣。


    “遺奴。”她輕聲喚。


    心中卻想,如今,她是天下之主。


    她想要什麽得不到?


    於是,她摟過他的脖頸,幾乎是有些強硬地,就要吻上那薄薄的唇。卻被他用手擋住了。謝玉京漂亮的眼睛眨了眨。


    “陛下,對不起,我很想,可是,我不能吻你。我病了,會傳染給你。”


    他的喉結滾動了兩下。


    她在他掌心張了張口,能感覺到他掌心溫暖幹燥的氣息。


    腦子裏一下子清醒了許多,不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容鳳笙惱羞成怒,垂下眼睫,低聲道,“那你還不趕緊放開,我去找魏宣燁。”


    她咬著牙關。


    之前注意力一直被他轉移,現如今放鬆下來,那種令人難以啟齒的感覺,想要忽略都難。


    找魏宣燁?這句話說出來,還真是有歧義呢。


    漆黑的眼底起了濃雲,謝玉京嗓音低啞,“我可以幫陛下。”他像是情人般溫柔地問,“但是陛下要回答我,來我這裏之前,你去了哪裏?”


    她頓了頓,“沐浴。”


    說罷,容鳳笙猛地想起,她從池子裏出來之後,便裹著顧澤芳的衣袍。


    謝玉京的嗅覺何等靈敏,怎麽可能聞不出來,就算是方才燒得昏沉,一時沒有覺察到,現在靠的這麽近,那股氣息自然是無孔不入。


    “說謊,”果然,謝玉京不眨眼睛,幽幽地說,“你身上有另一個男人的氣味。”


    他的手臂勒得很緊,她甚至覺得有些疼,他不是生病了嗎,為什麽力氣還這麽大。


    謝玉京低頭看她,要一個解釋。


    臉色卻是有些蒼白,睫毛也在輕輕顫抖著,像是某種易碎的瓷器。


    容鳳笙發現自己變得很怪,看到他這副模樣,竟然有點想欺負他。


    也許,是因為中藥的原因,也許,是因為他之前總是踩著她的底線行事,現在位置調換,她也想行使一下這樣的權利了。


    “顧澤芳。”她抬了抬下巴,軟化的身體靠著他站穩,“朕讓他伴駕了,你有異議嗎?”


    腰上的手猛然握緊,她疼得眉尖微蹙。謝玉京閉了閉眼。他緩緩吐出了一口氣,額頭上凸顯青筋。


    “比我好?”


    “是啊。顧大人可比你好多了,他溫柔體貼,高大英俊。朕可是非常滿意呢。”


    “說謊。”他飛快地說,但是,尾音也有一絲絲的不確定了。


    他臉色慘白,卻直直地望著她,企圖從她的眼睛裏看到心虛與閃躲。


    這是第一次靠的這麽近,看著他流眼淚,容鳳笙發現,他的淚不是慢慢蓄積,而是飛快從眼中滾落,斷了線的珠子,就是形容他現在狀態的吧。


    被淚液洗過的眼瞳也更加清澈、剔透,像是浸在水中的墨玉。


    “你……”


    她還沒說完,手背上就砸了一顆淚珠。滾燙,像是能將人灼穿。


    似乎是被那滴液體刺.激,他猛地鬆開了她,嘲諷道,“那他為何,不替陛下紓解?任由陛下走到了這裏……”


    “你怎知他沒有幫朕紓解?”


    容鳳笙驟然打斷他。


    話音一落,他的身子猛烈顫抖,幾乎站立不穩,深深地凝著她,眼中鋪天蓋地的黑暗。


    那一眼,容鳳笙愣了愣,抿住唇很想甩過去一句,朕是皇帝。


    就算她真的想與顧澤芳睡一覺,又有什麽不可?皇帝可不需要為誰守.身。


    但是也沒想到他反應會這麽大,容鳳笙又感覺到了藥力的侵蝕,極力抑製住,神色複雜地盯著他看了會兒,轉過身去,心想還是找太醫開藥吧。手腕,卻被一隻手牢牢攥住。


    “你怎能如此待我。”


    這是實實在在,帶著哭腔的一句話,隻他臉色凶狠,像是一隻豺狼。


    容鳳笙猛地想起他剛才的眼神,那一眼難過的,就好像要去死了一樣。她開始反思自己,過往是不是有意把謝玉京往大家閨秀那方麵去教了,不然怎麽對於忠貞,會有這種甩不開的執念?


    “你是不是覺得膩味了。可明明我還年輕,我可以滿足你這方麵的所有,所有要求。”他哽咽了一下,眼睛濕漉漉的,“跟我一起,你不也是快樂的嗎?”


    “……”


    她還是低估了他。


    “你這麽天天酗酒,早晚會搞垮身子,年輕也經不起這般折騰。”容鳳笙歎了口氣,暫時放棄了離開的想法,勸導他。


    他忽然又不說話了。唇抿得死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容鳳笙覺得他奇奇怪怪。


    謝玉京忽然掀起了袍子,露出那截白皙的腳腕子。


    他其實真的很白,穿什麽顏色都極好看,尤其是紅。這血般的紅袍,裹著他修長的身軀。他腳踝雪白,上麵纏著純金的鎖鏈,如同細蛇盤踞,像是純潔的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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