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忘了,上次見麵時,我說過什麽?”


    第97章 風月繾綣


    種種跡象表明,前世一係列陰謀背後都有無間珠華的影子。


    此番得知漠北叛變的真相,顏喬喬幾乎敢打包票,無間珠華與大西州已經珠胎暗結,哦不,暗中勾結。


    江白忠原是韓致心腹,後又成了韓崢心腹,可見,在這場陰謀中,江白忠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這一次,既是調虎離山,更是一種確認和試探。


    而顏喬喬在與江白忠視線相接之際,大膽地再跨一步,問他,二人上次見麵時說過什麽。


    她已無法感知自己此刻心跳究竟有多快——倘若用眼睛看它,恐怕能跳出殘影。


    鴉羽般的長睫微微垂下,任夜風拂動它,發出細細簌簌的輕響。


    死一般的寂靜不知持續了多久。


    在顏喬喬的感知中,就好像前世瀕死時那樣漫長。


    她還得一瞬不瞬地望著江白忠,眼神淡漠,如視螻蟻。


    指尖已隱隱發麻,腦中緊繃一根弦,發出銳利的、將斷的嚶鳴聲。


    說不後悔是假的。這一刻,她無比希望時間倒回,她輕巧地說出向東三十裏,赤河畔取物,然後便依計遁走,其餘的事,都留給別人去操心。


    江白忠信與不信,事情成與不成,都不再是她的責任。


    肩膀沉沉的。


    雖然殿下說過會兜著她,可誰又會想把事情搞砸呢?


    她重重掐住掌心,感受胸腔中重若鼓擂的心跳。


    懊悔的情緒叢生之際,她忽地捫心自問,倘若重來一次,她還會問出那個問題嗎?


    僵木的腦子瞬間給出答案——會。


    想通的這一霎,她的氣息陡然鬆弛。


    她懶洋洋動了下眼睫,蹙眉:“嗯?真忘了?”


    輕靈淡漠的嗓音,帶著某種超脫塵世的高傲,像極了空穀幽蘭。


    江白忠定神,劍鋒般的平直薄唇抿了下,不動聲色看了看左右,低聲道:“目標不太合作,已令人暗中下毒,發作病逝還要時間。其子易掌控,不會耽誤大計。”


    聞言,顏喬喬心頭驚跳不止。


    因為林霄不像前世一樣傻乎乎上當,他們竟已準備著手除去他,換易於操縱的世子上位。下毒之人不必猜,定是林霄的結義兄弟秦天。


    “好。”她壓抑呼吸,淡然道,“我有東西交予你,往東三十裏,赤河畔。”


    江白忠蹙眉,目光忽地銳利了些許:“何物,不能直接帶過來。”


    他起了疑心。


    偽身是可以帶著東西行走的。


    今夜她的出現本就有些可疑,再加上一個問題、一個調虎離山。


    江白忠撣了撣衣袖,撚下一縷藍絲,很隨意地放在指間一彈。


    藍絲隨風一晃,歪歪斜斜飄向顏喬喬頭上的冪籬。


    顏喬喬劇烈跳動的心髒停滯了一瞬。


    若是按原定計劃落樹遁走,江白忠必定疑心更重。


    在這極長又極短的刹那,顏喬喬呼吸一定,有了主意。


    她全神貫注,令周身靈氣瘋狂運轉,每一絲一縷都調動到了極致。


    看著仇敵的臉,想著前世瀕死畫麵,心中的冰寒殺意迅速凝實,彈指之間,經脈中的靈氣盡數化為雪白冬殺!


    袖中手掌輕翻,霜雪般潔白的靈氣澎湃溢出指掌,在她的精準操縱之下,瞬間在她身前凝出一道白色清影。


    這一道雪白清影尚未凝實,便如波紋一般向四周擴散,如同偽身一般。


    借著雪白的靈氣遮掩,顏喬喬輕身一縱,躍向樹下,隻留下一道縹緲的聲音:“去了便知。”


    墜落之時,她將全副心神都凝聚在操縱靈氣上,屏息全神,令它們一圈一圈散開。


    此刻,眼前的時間仿佛拔絲一般,拉得極長。


    她清晰地看到,江白忠從袖上拽下的那縷藍絲線輕盈地穿過靈氣一角,毫無阻礙地飄向更高處。


    擴散的白色身影全然不受影響,蕩成了不規則的水麵波光,緩緩向著四周消逝。


    成了。借著夜色遮掩,這個“偽身”當能騙得過任何人。


    隻是……忙於操縱靈氣,她已無力兼顧自己墜落的身軀。


    顏喬喬做好了後腰著地的準備。


    想象中的鈍痛並未來臨,她落入了一個令人安心的懷抱,熟悉的溫度與氣息瞬時將她淹沒。


    顏喬喬還沒來得及抬眼去看,便有一件黑色大氅兜頭罩下,將她牢牢裹緊。旋即,他抱住她,大步流星離開樹下,轉入長廊。


    當真是……兜住了她。


    一隊巡邏侍衛擦身而過,視而不見,隻當這二人是空氣。


    樹梢上,白色靈氣徹底消散。


    江白忠猶豫片刻,足尖點地,一掠而起,抬手抓向那一縷飄落的藍絲線。


    拿到絲線,抬手一蕩,感受到四散的濃鬱靈氣。


    鷹眼淩厲地環視周遭。


    隻見庭院中恰好行過一隊侍衛,個個表情平靜,正在穿過長廊。


    一派歲月靜好。


    江白忠緩緩墜下,又看了看“偽身”消失之處,目光一定,抬眸望向東麵。


    片刻之後,悄然動身掠出王府。


    “江白忠真被騙走了?”顏喬喬緊張又激動。


    公良瑾垂眸淡笑:“是。”


    一麵說,一麵動手給她貼上易容之物。


    “他們給漠北王下了毒,當是慢慢發作的藥。”她把騙來的重大消息告訴他。


    他頷首道:“無事,我會處理。”


    他動作不停,挑起她的下巴,左右看看,調整易容細節。


    很快,眉眼變換,掩去迫人豔色,恢複了清秀俏麗小媳婦的模樣。


    她匆匆脫去白色的幽蘭服,套上淡黃的裙裳。


    梳妝打扮之後,二人攜著手,走出臥房,來到庭院賞月。


    今夜風好,月也好。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顏喬喬朝著隔壁韓榮的庭院放聲朗誦。


    公良瑾溫聲笑道:“但願人長久,歲歲共此時。”


    顏喬喬呼吸微滯:“……”


    他分明吟錯了詩,她卻心如鹿撞,勉強維持表麵平靜,注視他清冷深澈的黑眸。


    正是郎情妾意、風月繾綣之際,牆頭忽然傳來衣袂破風之聲。


    來了!


    放眼一看,隻見兩名隨從一左一右挾著韓榮,躍過隔牆,落在庭院邊上。


    其中一人迅速掠向門處,“咣”一聲合上內院的精鐵門栓。


    韓榮歪嘴一笑,冰冷邪性的目光射向長廊上這對弱小無助的璧人。


    “男的殺了,女的留下。”韓榮陰聲下令。


    他跟在兩個隨從身後,往前逼近,要親眼看這對小夫妻恐懼悲鳴。


    卻見趙姓書生不退反近,攬住妻子,一步踏下長廊。


    “哎喲,有種。”韓榮假模假樣鼓掌,“放心,我已交待過,就算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過來的!”


    顏喬喬:“……”這真是自掘墳墓第一人。


    “鎮西王次子韓榮,”公良瑾淡聲道,“三月十二至十五日,你於鹿城劫持女子十三人,殺人棄屍,你可認罪。”


    韓榮怔忡片刻,怪聲道:“笑死人,正義的夫子要替老天爺譴責我?”


    “所以是認罪?”公良瑾說話時,兩名大西州隨從已來到廊下,亮晃晃的刀劍鏗鏘半出鞘,泛起凜凜寒光。


    煞氣逼人,一左一右包抄。


    “哈,哈哈!”韓榮微微向前傾身,點頭道,“我不單單玩那些女人,今兒晚上,還要玩你的女人。你女人生得好看,我能多留上幾日,若伺候好了,帶回去做侍妾也不是不……”


    話音忽然停頓。


    韓榮看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動了。


    規規整整束到喉結下的衣領,讓書生看起來頗為清冷禁欲,氣質出塵。


    但……


    他反手召出的那一柄純黑之劍,卻頗為令人心驚,帶著毀滅般的力量感。


    劍……哪來的劍?!


    顏喬喬站在廊上,凝望公良瑾長身玉立的背影,心髒在胸腔中“怦怦”直跳。


    這樣一個人,永遠令自己人心安,令敵人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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