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遴選花魁的紅繡台便被金殿禦守圍得水泄不通。


    韓崢居於正中,周遭高高矮矮圍了足了兩百餘隻血邪。倘若算上被擊殺滿地的那些,這條街上竟是聚了近三百位邪道宗師,若不是顏喬喬將它們吸引在此地,而是叫它們散向京陵城的話……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這是何等駭人的力量。要知道,這些血邪並非真正的修行者,隻是被西梁國邪道大宗師一滴邪血汙染而已。


    顏喬喬望著那密密聚在繡台前的血邪,心底難免陣陣發寒。


    公良瑾立在她的身旁,語聲淡淡:“世間萬物遵從守恒之道,同時誅滅這數百邪血,必定重創大邪宗,令其隕落也未可知。”


    顏喬喬頓時來了精神,挑眉道:“韓崢手中的血玉牌可以號令這些血邪,與那大邪宗幹係匪淺,這一趟真是收獲頗豐!”


    這二人一動一靜,若姣花落滿深井,竟有種誰也插不進去的奇異氛圍。


    韓崢被眾血邪護在其中,看著眼前張牙舞爪的血邪如割麥般逐一倒下,臉色漸漸便陰沉下去。


    “顏喬喬,”韓崢冷聲道,“就憑你的所作所為,我如何待你,俱不冤枉!”


    顏喬喬腳步不禁微微踉蹌。


    即便她早已修煉出了冷硬心腸,但那些記憶仍是深深鐫刻在她的肢體本能之中,她必須用盡自己的意誌力,才能壓抑住本能的戰栗。


    她深吸一口氣,正待將他從頭到腳大肆嘲諷一通,便見公良瑾平靜地向身側張開一隻修長如竹的手。


    身後即刻有人遞上一把勁弓。


    他握弓,接箭,張弓搭箭,行雲流水。


    眉目依舊與往昔一般沉靜,眼睫微垂,漫不經心。


    韓崢的上唇還未複位,便聽得一聲破空清吟,瞳仁收縮之際,利箭已至眼前!


    隻見那箭頭微微泛著凜然黑光,與純白的仁君道意可謂背道而馳!


    “修……”


    韓崢麵色劇變,第二個字未來得及出口,便被一箭貫穿了眉心。


    “鐺——”


    血玉令牌輕輕磕在椅臂,然後墜落到繡台上。


    箭羽穿過韓崢顱腦,如同穿過一麵水鏡,直直釘進了繡台後方的石壁中。


    “錚。”


    羽尾顫動,箭頭沒入石壁一尺有餘。


    公良瑾落弓,垂眸,“殺。”


    無人指使的血邪們霎時陣型大亂,不過片刻,便被威武有序的正規軍徹底擊潰。


    汙血遍地,腥濁橫流。


    坐在輪椅中的韓崢散出三尺寬。


    “這二人並未離開京陵。”公良瑾語聲靜淡,仿若在聊天氣一般,“下一次見麵,不會太久。”


    聞言,眉眼已擴散開來的韓崢麵色再度劇變。


    趁著他還能看見,公良瑾若無其事地抬起手來,一下一下擦掉了顏喬喬的眉。


    顏喬喬心頭微驚:“殿下?”


    “下次再給你畫。”


    “……哦。”心尖有些發悸,如春日的小嫩芽,不停地拱啊拱。


    金殿禦守已開始清理戰場。


    他們將一種散發出雪鬆香味的金色油脂灑在血邪屍身上,然後扔下火折子。


    便見金粉一般的火焰瞬間騰起一丈來高,烈焰下方的黑屍急遽收縮,晃眼之間便隻剩一個焦黑的影子烙於地麵。


    顏喬喬隱約聽到了奇異的慘嚎聲。


    隨著一具具屍體化於金火,慘叫聲愈加淒厲,連綿不絕。


    這個聲音似是極遠極遠,遠到相隔萬水千山。


    公良瑾道:“江尚書一生為官清正,膝下幼女亦為家國做出了貢獻。”


    顏喬喬默默點頭,心道,江芙蘭的屍身被帶走之後,定有專人依據她體內邪血的特性,研製出了眼前這些能夠誅滅邪血的金火——不但能夠徹底消滅邪血,還能重創到那個遠在西梁的大邪宗本體。


    一名將士用銀盤裝盛了那枚血玉令牌,送到公良瑾麵前。


    拈起,略微沉吟。


    “大邪宗血骨所製,可在一定程度上號令周遭血邪。”


    顏喬喬好奇地探出手指,戳了戳這塊玉般的骨頭,若有所思道:“這個大邪宗看起來很值錢的樣子。”


    “……”公良瑾淡聲下令,“京陵戒嚴。”


    “是!”


    “鎮西王世子韓崢與西梁血邪勾結,人證物證俱在,全力緝拿,死活不論。”


    “是!”


    吩咐完左右,公良瑾淡淡瞥顏喬喬一眼:“回宮複命罷。”


    顏喬喬微笑:“……”


    *


    踏入太極殿之前,顏喬喬忍不住悄悄問了一句。


    “殿下,那兩個趕場頭牌說,西嶺沙弋重鎮設有埋伏——您讓誰乘著皇輦過去的?”


    公良瑾眉目不動:“大內第一高手,張令俠。”


    頓了頓,道:“母親身邊,苦瓜臉那位。”


    顏喬喬:“……”殿下真的不是在公報私仇嗎?


    殿內傳來宣召,顏喬喬趕緊擺出一本正經的臉,跟隨公良瑾入內覲見。


    帝君與君後端坐上首。


    禮畢,顏喬喬正經而恭敬地抬眸望去。


    帝君與殿下生得有幾分相似,是個中年書生的模樣。他看起來有些疲倦虛弱,嗓音帶著點綿。


    說罷正事,便見君後神色帶上幾分為難,薄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借著寬大的服飾遮掩,她不動聲色地探過手去,掐了掐自家夫君,示意帝君說話。


    帝君輕輕咳嗽兩聲。


    “瑾兒啊,昨日君後與顏王女談話之事,你應當已知曉了罷,你如何看?”


    公良瑾眉目不動,淡定回道:“她的意思,便也是兒子的意思。”


    帝後仿佛被雷劈了下。


    君後雙耳通紅,情不自禁起身:“你……你可知她究竟說了何話!”


    公良瑾極自然地將顏喬喬擋到身後。在塔中時他已問過她,她既有膽量,他又豈可輸了氣勢。


    “我知。是我之意。”


    君後:“……”


    帝君:“……”


    顏喬喬:“……”


    第62章 挺身而出


    太極殿內燃著嫋嫋清煙,一應陳設莊重肅穆。


    殿中氣氛卻一言難盡。


    “少皇瑾!”君後抬手扶額,心力交瘁道,“你就包庇她吧!”


    帝君輕咳一聲:“阿瑾,你向來自律克製,溫良守禮,無需我與你母親操心……”


    默了下,綿聲續道:“實沒料到,你是厚積薄發哪。”


    公良瑾:“……”


    顏喬喬:“……”


    “帝君!”君後怒道,“你還與他說笑!”


    顏喬喬心中過意不去,悄悄拽了下公良瑾的後袍,壓低聲線道:“殿下,一人做事一人當,您別給我背鍋了。”


    他將她往身後擋了擋,示意她不必多言。


    “母親請息怒。”公良瑾拱手,溫聲道,“此事兒子自有分寸,斷不會危害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聞言,君後並未息怒,反倒將一對秀氣的長眉挑得老高,難以置信地失聲道:“所以你就讓她白……”


    白皙秀麗的麵龐漲得通紅,銀牙咬了又咬,袖一拂,快步離開太極殿——撒手不管了。


    帝君朝著自家夫人的背影揚了揚手,雙眉垮下,神色頗有些委屈無奈。


    半晌,隻見帝君虛弱地扶著椅臂起身,一步一步踏下鋪設有厚重織金龍圖案的深紅毯階,停在公良瑾身前。


    “傷可大好了?”帝君綿聲問候。


    公良瑾頷首。


    還未開口回話,便見帝君揚起一隻枯瘦蒼白的手,一掌抓在他的右肩肩頭。


    繡龍廣袖無風而動,純白的仁君道意如同潮湧,一浪一浪拍擊在公良瑾身上。


    公良瑾長身微傾,胸腔悶震。一頓之後,隱顫的身軀緩緩立直,如一株迎風而立的青玉鬆。


    顏喬喬清晰地感覺到如山如海的氣勢磅礴而來,將她的長發與衣擺向後掀起。


    她急忙挺身而出,驚道:“帝君!此事與殿下無關,所有罪責由我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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