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之後,顏喬喬換上一身青色男裝,用他備下的竹木簪子挽了發,領口高束,擋住並不存在的“喉結”,然後慢吞吞走出馬車。


    抬眸一看,見公良瑾摘掉了華貴大氅,裏麵穿一襲淡灰的袍,清清皎皎,像個會讀書的世家公子。


    四目相對,公良瑾長眉微蹙,道:“漂亮了些。”


    顏喬喬偷偷吸氣:“……哦。”


    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沒有得意到尾羽開屏——殿下竟直言誇她漂亮!


    他從沉舟手中接過一支眉筆,走到近前。


    廣袖一遮,長身微傾,竟是親自動手給她畫起了眉。


    “!”


    顏喬喬被困在車廂壁上。


    心肝懸到了半空,她下意識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彈。


    男人漂亮的眉眼近在咫尺,他的神色專注至極,薄唇微抿,唇角略向下,呼吸清而淺,墨筆一下一下拂過她的眉梢,一下一下,隻重不輕。


    如同她的心跳。


    背著光,他的輪廓染上了淺淺的金邊。


    時而他微微眯眸,湊近細看。低垂專注的眉眼,仿佛隨時可以傾身吻下。


    顏喬喬感覺身後的車廂變得很滑很滑,身體不自覺地往下呲溜。


    片刻,他直起身子,左右端詳一眼,滿意頷首。


    “……”顏喬喬腦海裏飄過一萬句詩,遺憾的是,茫茫詩山詩海間,她竟拎不出一首囫圇的。


    畫什麽眉?倚什麽窗?梳什麽妝?


    雙腿有些發軟。


    悄悄扶了下車廂,這才堪堪站穩身子。


    “走吧。”他偏偏頭,示意她跟上。


    “……哦。”


    顏喬喬偷偷清了清嗓子,雙腳像踩著棉花一般,追到他的身旁。


    “殿下,”她沒話找話,“我看話本子裏麵,男裝逛煙花之地的女子,最終總要散下滿頭長發,然後載歌載舞驚豔全場。”


    公良瑾:“……”


    他認真看了她一眼,正色道:“你我大約無需這般。”


    不知是不是錯覺,顏喬喬竟然在他那雙黑澈至極的瞳眸中看出了三分心虛。


    “?”


    兩句話的功夫,二人已踏入了滿樓袖招的流金地段。


    空氣中滿是脂粉濃香,熏得人神思翩然。


    顏喬喬本以為殿下這樣的禍水容顏定要惹得姑娘們大打出手,不料在他路過花樓之際,倚著二樓香欄的姑娘們竟是齊齊失了聲,旋即,一個個用紅袖掩住了嬌豔的麵龐。


    公良瑾路過之處,兩畔花樓鴉雀無聲。


    顏喬喬:“?”


    她的腦海中不禁掠過一些很不對勁的念頭。


    視線四下一瞟,盯住一位藏在門前廊柱下的粉衣姑娘。


    顏喬喬蹭上前去,輕輕拍了拍對方肩頭,神秘兮兮地沉下嗓音問:“為何大家都要避著那位灰衣公子?”


    粉衣姑娘從衣袖後麵探出臉來。


    視線落到顏喬喬臉上,先是微微驚豔,旋即眼角抽了抽,望著她的眉毛,有些欲言又止。


    顏喬喬十分上道,立刻從袖中摸出一塊碎銀,交到粉衣姑娘手中。


    粉衣姑娘探身往街中望了一眼。


    見公良瑾頓足望過來,她“嗖”一下縮回了朱紅描金廊柱後麵,細聲細氣地回道:“旁人我不知,我隻知他是我夢中人的模樣,不願叫他看到我淪落風塵。在他麵前,自慚形穢。”


    顏喬喬驚奇道:“你夢中人,竟生得如此容顏?”


    粉衣姑娘羞澀地搖了搖頭:“既然見君,從此君便是夢裏人。”


    顏喬喬:“……”


    她震驚地走回公良瑾身旁,怔怔看了他一眼——殿下不愧是神仙下凡。


    前行一段,顏喬喬忍不住道:“殿下,盛況空前,讓我不禁想起一句詩。”


    “嗯?”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


    說話間,破釜等人陸續過來回報。


    破釜道:“稟殿下,詢問過數家青樓的老鴇與妓子,都在罵緲煙閣,讓我等千萬莫去那一家。說是那兩個頭牌都假清高,動不動半天不讓人碰,偏就霸住客人不放。”


    其餘諸人說的也差不多。


    總之,那家名叫緲煙閣的花樓便是眾矢之的——旁人的頭牌就那幾個,不得空了客人便去別家,大夥勻一勻都能有口湯。而這緲煙閣明明隻有兩個頭牌,卻仿佛總也用不完。


    顏喬喬怔忡道:“……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公良瑾揮了揮手,破釜沉舟率領一眾暗衛急掠直上,頃刻便將前方一幢獨立小花樓圍得水泄不通。


    進入金碧輝煌的小樓中,顏喬喬把眼一抬,便見兩位堪稱絕色的美人正在庭中表演,一人撫琴,一人彈琵琶。


    這便是那兩位頭牌了。


    雖是白日,庭台下麵卻坐滿了客人,正在大把大把地往台上拋灑細碎的金銀。


    公良瑾抬了抬手。


    隻見如狼似虎的暗衛們無視上前阻攔的老鴇護衛,徑直順著雕花木樓梯往二樓廂房裏闖。


    一腳踢開一扇門,樓中亂成了團。


    一個個衣衫整或不整的恩客被攆出廂房。


    很快,更加驚恐的慘叫聲連迭而起:“驚鴻姑娘不是在我房中嗎!樓下怎會又有個驚鴻姑娘!”


    “鬼啊——見鬼啦——”


    一個還未提好褻褲的男子途經隔壁廂房時偏頭望了一眼,隻來得及喊出半句“飛雪?!那方才與我……”話至半截,便暈了過去,一頭栽倒在木廊過道上。


    很快,樓中無關人等皆被清了出去。


    隻賣藝不許碰的那些個“驚鴻飛雪”,隻要用力戳一戳,便會散成一堆靈氣波紋。


    看著台上兩位絕色佳人原地散去,顏喬喬的心情不禁十分複雜。


    沒想到,能人異士竟然藏在煙花之地,用這般神奇獨特的道意斂財,真可謂生財有道。


    很快,那兩個正在四處忙碌趕場的頭牌真身就被揪了出來。


    侍衛們給她們罩上衣物,拎到公良瑾麵前。


    “大人,我們並未犯法啊……”


    顏喬喬正色道:“這是經營欺詐。”


    驚鴻飛雪:“……”


    “說吧,誰為你等施展的這偽身之術?”顏喬喬揚了揚下頜,裝出一副老練的樣子,“能坐下來好好說話的事情,便不要動刑了吧?”


    沉舟大步上前,一手一個摁住腕脈。


    破釜橫起與顏喬喬同款的一字眉,怪眉怪眼走上前。


    兩位絕色佳人對視一眼,很幹脆便招出了一個名字:“無間珠華。緲煙閣真正的主人是她。”


    搜索後院的侍衛掠入前庭,拱手稟道:“後院有車馬出行的痕跡,正是昨日深夜!問過隔壁值夜人,說是往西城門方向去了!八匹神嘯混血獸馬,恐怕已向西行出千裏不止!”


    “她救走了韓崢。”顏喬喬暗暗捏緊手指。


    想來昨夜韓崢正是在處熱鬧繁華的煙花之地調了包。離霜帶著韓崢偽身直衝城樓,利用塔樓拖延住追兵,真正的韓崢已離城遠遁。


    沉舟鬆開那兩個頭牌的手腕,不動聲色向公良瑾搖了下頭。


    公良瑾略一沉吟:“事無巨細訊問清楚。我入宮一趟,然後調皇輦西行——顏喬喬隨我來。”


    “是。”


    顏喬喬心跳很快,腦中閃爍著諸多念頭。


    珠華,無間珠華。


    她……會是小姑姑嗎?


    環視這處金玉堆砌銷金窟,心中不禁萬分感慨。


    當真是,大隱隱於市。


    想來韓崢前世便知曉了這處據點,得到記憶之後,第一時間聯絡上此人。


    思忖間,見公良瑾清瘦頎長的背影到了門前,偏頭:“還不走。”


    第60章 豔壓全場


    顏喬喬追到公良瑾身旁。


    雖是白日,緲煙閣仍然點著燦爛的燈火,琉璃明燈層層疊疊,光芒散在那些鑲金嵌玉的裝飾、樓台上,映射出滿目輝煌。


    與之相比,朱紅繡門外的天然光線倒顯出幾分蒼白昏暗。


    公良瑾停在門檻前,廣袖向身後一探,牽住顏喬喬衣袖。


    “跟好我。”他的聲線輕而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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