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老友途經威武城時,目睹這裏發生了離奇的死亡案件。他發現城主楊小盤似乎有意在隱瞞什麽,隻說是巫人作案。老友有所懷疑,但城中住民都向著楊小盤,什麽消息也問不出,於是老友便邀我來查。”


    說到此處,顏玉恒沉了嗓。


    “剛一落腳就被巫人給圍了。老友扛著箭雨,生生用蠻力關上城門,當場身亡。後來巫人攻得緊,我便也沒顧得上查案子,隻讓親衛盯著楊小盤,並未發現他有什麽問題。”


    很顯然,顏玉恒這位“江姓老友”並不是劍道大宗師江白忠。


    公良瑾視線微頓,轉向顏青:“是誰告訴你南山王前往威武山之事?”


    顏青略略回憶:“是府中老管家。”


    “原話?”


    顏青想了想:“那日我從京陵回來,老管家對我說,王爺陪同江姓老友去了威武山。”


    公良瑾唇角微垂,加快了腳步。


    “備輦。”他沉聲吩咐左右,“日暮之前啟程回京。”


    顏青驚奇不已。


    這麽詭異一案子,殿下竟有把握在幾個時辰之內就查清?


    顏青環顧四周亂糟糟的景象,感覺絲毫也摸不著頭緒。


    方才已聽阿爹大致說了事件始末。


    顏玉恒到來之前,威武城連續死了三十七個壯年男子,守城戰開始之後,顏玉恒還親眼目擊了幾起離奇自殺案件。


    死者顯然並不情願就死,個個都是嘴裏喊著救命,驚恐無狀地死去。


    受害者中,大多數是觸壁而死。其中有一個本來已被人救了下來,結果旁人隻看漏一眼,他便撲到地上,用鮮血淋漓的額頭拚命撞擊地板,活活又把自己給撞死了。


    還有咬舌的,拿劍切自己的……


    總之不把自己弄死絕不罷休。


    顏青道:“從前倒是有種冬蟲夏草蠱,中蠱之人,就像那些被菌菇吃了腦子的蟲兒一般,傻乎乎地去赴死。不過那蠱見效很慢,發現有癡呆之狀的人,及時用藥滅蠱,都能救得回來。如眼下這般,分明精精神神不想死,卻執意定要尋死的,當真是聞所未聞!”


    說話間,幾名黑甲將士把威武城城主楊小盤帶了過來。


    此人皮膚黝黑,身材精瘦,額頭上斜斜綁了繃帶,身上也有不少傷。


    後頭追著許多人,七嘴八舌地為楊小盤喊冤。


    “城主待我們如同家人,上陣也是舍生忘死,我敢用我腦袋擔保,城主絕不可能害自家弟兄!”


    “我也押個腦袋擔保!”


    “還有我!要不是城主,我哪能娶上媳婦?我要到王爺麵前給城主喊個冤!”


    到了近前,嗡嗡聲不知不覺便低弱下去。


    隻見為首的公良瑾身披鶴氅,溫和冷肅的氣質淡淡散開,他一動,周遭之人便不自覺地屏息垂首。


    楊小盤被押到近前。


    他梗起黝黑油亮的頸,很不服氣地道:“少皇殿下,顏王爺,我楊小盤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抬頭低頭對得起鄉親父老!您大可問問大夥,我做人有沒有哪裏不地道!”


    周遭群情激蕩。


    “沒有!”“城主是好人!”“城主冤枉!”


    公良瑾豎起手。


    人聲不自覺便熄了下去。


    楊小盤還想再開口調動氣氛,卻見公良瑾那雙清冷黑沉的眸正瞥著自己,喉間一梗,生生被對方靜若深海的氣勢壓得無法張嘴。


    公良瑾道:“威武城防禦懈怠,南越軍隊潛到近前竟茫然不知!楊城主玩忽職守,按律當斬。”


    不等眾人開腔為楊小盤請命,公良瑾淡聲續道,“或者,爾等將楊城主的功績一一稟明,興許可以將功折過。”


    說罷,他淡淡瞥了顏青一眼。


    顏青福至心靈,心領神會,長身一掠而上,幹脆利落地用布團堵住了楊小盤的嘴巴。


    “唔……”


    周遭傳出低低竊語。


    片刻之後,有人帶頭誇起了楊小盤,順便為他鳴冤——威武城特別窮,又不是什麽戰略要地,南越人都懶得來打,久而久之,巡邏防備自然也就鬆懈了。


    眾人七嘴八舌將楊小盤從頭到腳誇過一遍,見公良瑾仍是一副沉吟的模樣,便又絞著腦汁,越說越開。


    漸漸便提到了那些“亦正亦邪”的事跡。譬如劫南越商人的貨物、從人販手中買南越小姑娘回來給單身漢們做媳婦。


    公良瑾尚無反應,一旁的顏玉恒額角已迸出青筋,身上細布再一次滲出血跡。


    “是我不察!”顏玉恒咬牙握拳,發白的指節微微顫抖。


    公良瑾抬起手,挑著他肩背上沒傷著之處,輕輕拍了兩下以示安撫。


    十萬大山中,大小城寨星羅密布,不可能處處兼顧。


    顏青立在一旁,怔怔看著公良瑾那隻手,心中不禁感慨萬分——這位殿下年紀分明比自己還小,卻如此老成持重,實在令人羨慕。


    公良瑾問:“死去之人皆與南越女子有關?”


    一聽這話,被堵住嘴巴的楊小盤立刻不忿地掙紮起來。


    旁邊有人替他解釋道:“寨子裏有很多南越媳婦,又不僅僅是他們幾個。”


    “是啊是啊!我家隔壁就有呢。”


    “要不是因為城主,我們三兄弟永遠不可能娶上媳婦。”


    “哎等等,等等,一開始有人出事那會兒,咱們不是還納悶,說怎麽一個二個的剛娶了媳婦就想不開……後來說是巫蠱,就沒再琢磨這事了。”


    人群中逐漸響起了驚恐的吸氣聲。


    “對啊,柱良、雙成、長貴他們,好像都是同一批剛買不久的媳婦……”


    “然後他們就全死啦!”


    *


    顏喬喬已連續三日遭遇夢魘。


    今夜魘得更深,她聞著那股熏人的龍涎香,感覺到一個冰冷的陰影籠罩在自己周圍。


    雙耳耳畔再一次同時響徹著那個噩夢般的嗓音。


    “夫人。”


    “沒了我,你就這麽開心?”


    “你置我於何地啊?”


    顏喬喬頭皮發麻,遍體生寒。


    她屏住呼吸,用力向左右擺頭。


    那道陰惻惻的嗓音就貼著她的兩邊耳廓,掙紮之時,感覺就像不斷把自己的耳朵往陰氣裏麵湊。


    “還沒意識到麽,我不在別處,就在你的心裏啊。你死也擺脫不了我,夫人,我跟著你回來了,驚喜不驚喜?”


    飄忽的聲音環住她,響徹左右雙耳,響徹她的腦海。


    顏喬喬呼吸凝滯了好一會兒。


    她逼自己冷靜。


    夢魘便是心中最大的恐懼,越怕越見鬼。


    ‘我不怕你,韓崢。’


    她默了默,然後用寡婦教給她的方法,很生澀地、一字一斟酌地在心中罵起了髒話。


    “罵人也這麽可愛。”韓崢的低笑陰魂不散,“還沒意識到麽,你吸納越多的靈氣,我就會變得越強大。掙不開了,是麽,別著急,這才剛剛開始。”


    顏喬喬的心跳幾乎停滯。


    “或者我們給彼此一個機會。”他幽幽道,“我對奪舍自己曾經的夫人沒什麽興趣,不如,你幫我奪舍我自己怎麽樣?”


    顏喬喬默默積蓄力氣,繼續嚐試搖頭擺脫桎梏。


    他輕輕笑起來:“別做無用功了,省點力氣好好聽我說話。再這樣下去,你與我的魂魄隻會越係越緊,到最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生生世世,糾纏到死。”


    “你喜歡這樣的結局麽,我不喜歡。認真聽著我的建議——去找這一世的韓崢,用嘴給他渡一口靈氣,如此,我便能離開你,附身奪舍我自己。”


    “別著急抗拒,別著急否決我的建議。你把這一世無辜的我害得那樣慘,午夜夢回,心中難道就不曾有愧?欺負一個一無所知的人,真的有意思嗎?”


    “不如你讓我回去,你我公平鬥一場。你恨的是我啊,夫人,有什麽仇怨,你該衝我來才是,嗯?”


    “……你該不會害怕一個廢人吧?”


    他輕輕在她耳畔笑。


    顏喬喬感覺身軀稍鬆,抓住機會猛然將頭擰到一旁。


    夜風中,滿樹赤雲搖曳。


    周遭靜謐,心跳重如鼓擂。


    第53章 四目相對


    顏喬喬起身坐在床榻上,捂住怦怦亂跳的心,大口大口地喘息。


    這一刻感受到的恐懼,竟比夢魘時還要更強烈。


    方才隻顧著掙脫,未及細想韓崢那些話,此刻凝神一想,隻覺墜入冰窟,凍進了骨血深處。


    他也回來了?


    如孟安晴那般……一體雙魂?


    她的腦海中迅速掠過幾個駁雜的念頭。


    入夢解決?不行,大儒與夢道宗師反複提起,入夢之事絕不能讓惡魂知道。


    讓他奪舍他自己去?那豈不是遂了他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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