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雙眼微微放光:“既如此,你可隨我麵見少皇殿下!”


    離霜不得不憋出一句話:“我效命於鎮西王麾下。”


    “英雄不問出處。”顏喬喬朗聲道,“四海諸侯王齊心擁戴聖主仁君,無論哪一州的同袍,歸根結底,俱是天子的忠臣良將!”


    這話本就占著大義,被她正氣凜然一說,周遭眾人立刻點頭應是。


    離霜動了下琉璃般的淺色眼珠,也訥訥點了下頭。


    嗯,是這樣沒錯。


    “對了,那架車中密布血腥,令人十分不安。”顏喬喬告訴沉舟,“被帶走的兩名女子也不知受了什麽樣的傷害。”


    沉舟揮揮手,示意身後二人尾隨漠北侍衛前去察看情況,然後臉色不變道:“蓮藥台那邊無需擔心,院長他老人家已知曉情況,會親自看著。漠北王絕不敢在昆山院鬧事。”


    說罷,沉舟笑吟吟上前,極自然地抬手牽住離霜的手腕。


    離霜身軀明顯僵硬,像隻被點了穴的鵪鶉,眼皮一陣接一陣輕跳。


    片刻之後,沉舟感慨萬分:“喔哇,姐妹,我竟從未見過如你這般滿腦子隻有忠義的正直之士!”


    離霜不知該如何作答,隻能將一張臉板得更加冷若冰霜。


    “走吧,隨我去見一見殿下。”沉舟挽住離霜胳膊。


    離霜:“我……”


    沉舟失笑:“你太害羞了吧姐妹!沒事,咱們殿下話很少的,說不到兩句。我帶你上山的話,審查也免了——你也挺怕回答問題吧。”


    離霜不禁微微張了張口——這個人,會讀心,好可怕。


    看著沉舟拽走離霜,顏喬喬不禁欣慰地彎了彎眼睛,唇角浮起神秘微笑。


    “顏小姐!”沉舟回頭喚她,“一起回清涼台啊。”


    顏喬喬:“……”


    她咬住了嘴唇。


    這一刻,身後仿佛多了一雙手,拚命將她往前推,然而身上卻又像綁著重重束縛,讓她邁不開腳步。


    她已經數日不曾見過殿下了,每日學業繁重,夜裏大部分時間都在吸納靈氣,倒也不覺得日子過得慢。


    如此下去,那些有殿下參與的短暫時光很快便會被淹沒在無數平凡的日日夜夜之中,成為一段淡若煙雲的、已經逝去的美好光陰。


    這樣,總好過,飲鴆止渴。


    不要再湊上前去了,不要再多看明月……


    正躊躇時,沉舟忽然折返,抬手便挽住了她,手指搭在腕脈上。


    隻一霎,沉舟怔忡地濕了眼眶。


    “你……”沉舟迷茫地鬆開手,撓了撓頭,“這些日子你雖未過來清涼台,可殿下提到你時,總是心情甚悅——你怎麽卻在難過。”


    顏喬喬心尖一顫,說不清道不明的麻意順著胸腔漫到十指。


    她下意識抽回了手,拎起裙擺轉身就逃。


    沉舟:“……???”


    *


    顏喬喬一路跑回赤雲台。


    心髒在胸腔中劇烈跳動,她衝進庭院,“嘭”一下把後背倚靠在赤霞株上,抬起雙手,掩住了臉。


    “鈴~”


    鷹鈴響起,隻聽“撲棱”一聲,一隻漂亮的大青鷹落入庭院,停在她麵前的花枝上。


    它展開雙翼,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金黃的腳腕上係著一隻青竹筒,它揚起爪子,將信筒遞到顏喬喬麵前。


    顏青來信了!


    顏喬喬急忙抹了抹臉,收起那些雲絮般的傷春悲秋,接過信筒,匆匆走回屋中,將信紙攤在桌麵,細讀起來。


    顏青每次寫信都異常嘮叨。


    顏喬喬皺著眉頭看完一整頁,發現半句正事沒說,全在聊他那位不知姓名的知交好友。


    顏青說,那位好友的妹妹到了適婚的歲數,家中長輩催促,讓做哥哥的幫忙留意著些,可這位朋友並不知道妹妹喜歡什麽樣的郎君,就怕錯點了鴛鴦譜。


    朋友向顏青請教,該如何與自家妹妹聊這樣的問題?


    於是顏青便也跑來問顏喬喬同樣的問題。他在信中倒是寫得十分直接,徑直便問顏喬喬喜歡什麽樣的小夥子,他給她挑幾十個備選著。


    看到此處,顏喬喬不禁緩緩眨了眨眼睛。


    前世,顏青與筆友絕對沒有聊過妹妹的終身大事。她記得,在顏青來昆山院探望她之後,信中便幾乎不再提起那個朋友。


    是哪裏變了?


    這般看來,先前倒是自己多心了,這個朋友怎麽看也不可能是韓崢——韓崢此刻自顧不暇,哪有什麽閑心給筆友寫信,談論什麽妹妹的婚事。


    顏喬喬咬住唇,搖搖頭,挪走了這一頁,繼續往後看。


    顏青這人雖然討嫌,但答應她的事都會辦到,後麵便該寫到他回家詢問阿爹赤紅之母的事情。


    翻過一頁,顏喬喬眉頭越皺越緊。


    顏青東扯西拉半天,才慢悠悠地寫道,阿爹離開王府,率軍輕裝簡行,陪同一位江姓老友去了威武山,調查一樁巫蠱案。


    顏青怕顏喬喬等得急,便先寫這封信告知她青州的情況,信件送出之時,他會動身前往威武山,接應阿爹,順便問那赤紅之母的事情。


    信到這裏便再無下文。


    顏喬喬難以置信地移動視線,落回那幾個刺目的字眼上,仔細看清。


    “江”、“威武山”。


    心髒跳動錯亂,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威武山,便是父兄前世葬身之地!


    而殺他們的人,正是江白忠!


    顏喬喬腮幫發麻,寒意順著脊柱躥上後腦。


    怎麽會,怎麽會,八年後的事情,怎麽會提前至今!


    因為無法細說前世之事,她隻告訴過顏青要提防韓崢身邊的劍道大宗師江白忠,沒想到顏青還未回到青州,阿爹便已去了威武山。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摁住桌麵,顫身站起。


    這不是她有能力阻止的事情。父兄,不容有失!


    顏喬喬死死咬住唇,起身出門,順著山道直奔清涼台。


    這個世間,唯有一個人會相信她的話,也唯有他能夠幫助她。


    此刻,她再顧不上別的。


    *


    顏喬喬抵達清涼台時,離霜已經離開。


    見到公良瑾那一霎,顏喬喬忽然感覺這一段不曾見麵的時光突兀地消失了,仿佛昨日,不,仿佛方才還與他見過麵,聽過他的聲音。


    眼前之人,熟悉依舊。


    他微笑著望向她,見她麵色不對,便起身繞過案桌,立在她的麵前。


    “不要急,慢慢說。”


    因為修為大有進益,顏喬喬喘得並不厲害,隻是心中急切,手一直在顫。


    她將顏青寄來的第二頁信紙遞到他麵前,用顫抖的手指,指了指“威武山”與“江”。


    “江白忠在威武山,殺我父兄!”她開門見山告訴他。


    公良瑾笑意斂收,眉眼壓低:“韓崢未上位,調不動江白忠。”


    他知道她說的是前世,便與她分析今生的局麵。


    江白忠是新晉的劍道大宗師,在整個大夏赫赫有名。如今韓崢未上位,江白忠是韓父鎮西王的心腹——韓崢離開大西州時隻有十二歲,這些年在昆山院就讀,絕無可能將手伸回大西州,越過鎮西王,搭上他父親麾下第一大將。


    “是啊……”顏喬喬深吸一口寒氣,“難道真正的幕後主使察覺事情有變,便將一切提前?!”


    她的重生,改變了太多局麵。


    公良瑾隻沉吟了一瞬,便道:“南山王與世子乃國之棟梁,不容有失。”


    顏喬喬拚命點頭。


    “我乘皇輦出發,可比信鷹更快。”他一麵起身往外走,一麵說道,“到了青州,我會調戍邊中央軍前往威武山,助你父兄。”


    顏喬喬心髒“怦怦”直跳,她小跑著追在他身後,欲言又止。


    踏出殿門,他停下腳步,回身看她。


    顏喬喬忍淚抬頭道:“我知道殿下不方便帶我一起走……我相信您會把他們好好帶回來。”


    嗓音又軟又顫,她的模樣印在他的眼眸中,小臉雪白,眼睛裏顫著淚,唇扁成了彎彎的線。


    他忽然抬手,落在她的腦袋上。


    顏喬喬下意識縮了縮肩膀,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自下而上望著他。


    “確實不便帶你,你且放心,”他道,“我若做不到,這世間再無第二人能做到。”


    她微微張開了唇瓣。


    這一刻的公良瑾,就像一塊不再掩飾光芒的冷玉,耀起灼灼之光。


    灼得她的眼睛和心尖都微微地疼。


    又甜又疼。


    “等我消息。”大手輕輕揉了下她的發絲,然後利落收回。


    鶴氅拂動,他疾步踏下殿階,身後影子般落下兩列暗衛,隨他離開清涼台。


    她從未見過如此挺拔而篤定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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