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夫婦一天比一天沉默,終於有一天他們破除了沉默,年輕的他們做了一個決定:趁早再生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無法承受他們的希望, 所以就再生一個吧。


    於是, 兩年後他們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了, 取名永鵬,寓意鵬程萬裏,是特意請了村裏文化最高的人幫忙取的。


    張家夫婦滿懷喜悅, 幾乎虔誠地迎接這個孩子的到來,臉上重新掛滿了笑容。


    年幼的長子早已被他們放棄,他們精心培養自己的幼子,而這個孩子不負他們的期待,成長成了這個村裏唯一走出去的大學生,這是多麽有麵子的事情,雖然家裏依然貧窮,但未來可期,他們家變成了村裏最有人望的家庭之一,人人稱道,而夫妻倆為了凸顯他們即將脫變,開始跟兒子學習普通話,對村裏人也用普通話。


    但這對夫妻並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行為產生了一些問題,在永成永鵬兄弟間。


    兄長張永成在父母的偏心下長大,又整日被優秀的弟弟襯托,他一點也不意外地長成了一個無賴,被村裏人指指點點,而他又自知自己活不過三十,所以也就活得更放肆一些。


    弟弟張永鵬以兄長為恥,人生順風順水,但村裏人總是在他麵前提到他的兄長,這讓他羞憤難當,覺得哥哥就是他光明的人生中一根羞恥的刺,是汙點。


    兄弟倆互相看不對眼,隻要在一起,必有爭吵,而父母的偏愛更是加劇惡化了兄弟倆之間的關係。


    張永鵬憎惡家裏的那個兄長,憎惡到不想回家的地步,但畢業那年他還是回去了,因為母親生病。


    他的父母待他極好,而他也並不是那種狼心狗肺之人,因此一聽到母親生病就匆匆忙忙回去了,甚至暫緩了找工作之事,待在家鄉服侍母親。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拍下了山上的滴露花,並在出山給母親買藥的時候順手將視頻傳送到了網上,火了。


    但他並不知道視頻的走紅,他回到了山裏,安心照顧母親。


    以及跟兄長三天一吵。


    陸續進山的陌生人讓張永鵬意識到自己帶火了家鄉的滴露花,不過這對他的影響不大,他沒放在心上,隻是覺得無聊的鄉村生活多了幾分趣味。


    直到一個女學生的到來。


    女學生名叫齊妍,是修植物學的研究生,隨導師前來考察,在滴露花具有巨大藥用價值的流言過去之後,這對師生是唯一留下來繼續考察的,他們在村子借住了下來,準備對山上的滴露花進行一個長期的考察課題。


    這對師生在村子裏的地位超然,他們是有學識之人,因此這些村民們看他們時不由帶了點仰視的味道。


    同樣作為讀書人,張永鵬跟這對師生來往密切,或許是因為在這種封閉環境下的自然吸引,他跟齊妍走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甚至開始交往。


    但齊妍不喜張永鵬的兄長,可越是不喜,對方似乎有意膈應她似的,越是愛往她身邊湊,這讓本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有個二流子兄長的張永鵬羞恥不已,對外不說,可等回到家關上門就不一樣了,往往爭吵不斷。


    張家夫婦希望小兒子能娶個漂亮研究生,對惹人嫌的大兒子幾乎到了恨不得他早死的地步。


    家中矛盾越來越深,村裏所有人都知道張家的內訌了,村民們看熱鬧不嫌事大,時不時還拱火一下,這讓張永鵬對於自己的出身越來越不滿,每到深夜,想著女朋友城裏人的身份,自卑又疲憊。


    幾名格外顯眼的遊客就是在這個時候來到了村子,他們是來賞花的,這是一家三口,漂亮年輕的母親,英俊紳士的父親,以及舉手投足皆顯貴氣的同樣俊美的兒子,這一家子明顯與這個村子格格不入,與齊妍師生也不同,更加……更加的高高在上。


    他們接住在了張家,付了張家一大筆錢,至少在張家看來是一大筆錢。


    他們的到來讓村子的氛圍陡然一變,村民們幾乎不聊那些雞皮蒜毛的事兒了,覺得要是被那一家子聽見,挺羞恥的,張家的爭吵也戛然而止。


    隨著這一家特殊的遊客的入住,村子眼見著變得越來越祥和安寧,但突然有一天,災難毫無征兆地降臨了。


    “災難?”


    少年旁邊聚了越來越多的人,大家都聽著他講述村子裏的故事,聽到少年聽到“災難”,不由想起了先前的暴雨。


    但少年所說的災難並非什麽天災,而是……人禍。


    回想起那時的情景,少年麵露驚恐,不受控製地打了一個寒顫,他攥著自己的褲子恍恍惚惚地說:“血,都是血……有人殘忍地在這個村子進行了一次大屠殺。”


    劇組人員瞪大眼。


    “什、什麽?”


    屠殺?


    那天,張家兄弟爆發爭吵,正逢農閑村裏人都跑過去拉架,結果一去無回,所有人都被砍傷,倒地哀哀□□,少年是因為被齊妍姐拜托出山去買生活用品才逃過一劫,等他回來,看到的就是血流滿地的情景,他的親友鄰居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嚇得他幾乎以為深陷噩夢。


    “但不是什麽噩夢,是現實。”


    是再殘酷不過的現實。


    眼淚從少年的眼中流淌而出,他像是失去了靈魂一樣,變成了一具隻會流淚的空殼。


    “……後來呢?”蘇恬問。


    後來肯定還發生了什麽,不然村子應該不複存在了。


    “後來……”少年的眼珠子動了動,努力在蘇恬臉上聚焦,“後來我看到了永成哥。”


    蘇恬的眸光閃了閃。


    在少年講述的故事裏,張永成就像一個可悲的配角一般,他的存在感遠沒有他的弟弟張永鵬那麽強,大家在聽故事的時候注意力幾乎都集中在了弟弟永鵬身上,對於哥哥永成,隻有一個可恨的但又有些可憐的這樣一個印象。


    蘇恬沒想到,少年又會講回到張永成身上。


    少年說:“我看到了永成哥,他也被砍傷了,滿身是血。”


    “他躺在我的父母旁邊,睜著眼,看著天。”


    “我以為他死了,但沒有,他突然拉了一下我的衣袖,讓我快逃。”


    【“快……逃。”張永成艱難地抬起手,拉住少年的衣袖,“快……離開這裏……要快。”


    少年已然被嚇傻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斷傳入耳朵的□□像是鈍刀子一樣,不斷磨著他緊繃到了極點的神經。


    “到底……”他張了張嘴,嘶啞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怎麽會變成這樣?


    是誰在這裏實行了這場屠殺?


    到底是誰?


    旁邊的張永成瑟縮了一下,像是被這句問話刺傷了一樣,他哽咽道:“都是……因為我……”


    少年扭頭看向他。


    張永成在村裏的評價太低了,家家戶戶都拿他當反麵案列教育孩子,少年也聽說過不少這人的“豐功偉績”,所以雖然接觸不多,但少年也討厭這個人。


    一刹那,少年以為是這個無賴發狂砍傷了村民。】


    “但不是這樣的。”少年咬著牙一句一頓地說,“是那些遊客。”


    “那一家子遊客看起來人模狗樣其實是披著人皮的魔鬼,是他們砍傷了村民。”少年說,“他們甚至故意留村民們一口氣,看他們苦苦掙紮,欣賞完畢之後甩手而去,是魔鬼!”


    劇組人員圍了裏三層外三層,聽到這裏愣住了。


    有人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觸手都是雞皮疙瘩。


    這個世界上真有這種一點人性也沒的惡棍?


    “那為什麽張永成說是他的錯?”蘇恬指出這一點。


    “因為那家人誘惑了永成哥。”少年道,“他們提議讓永成哥殺掉永鵬哥,去做他們的家人。”


    劇組人目瞪口呆,隻是什麽狗屁提議?


    “他這麽做了嗎?”蘇恬低聲問。


    蘇恬可以想象,這對在父母的偏心下長大的張永成來說是多麽大的誘惑,兄弟那麽優秀,還以他為恥,他們積怨已久,這個提議簡直就像裹了香蜜一樣誘人。


    張永成當時一定非常動搖。


    蘇恬想的沒錯,張永成動搖了,他的兄弟他的父母看著他的眼神太過露骨,仿佛他是這個家裏最不和諧的存在,既然如此,他為什麽還要繼續在這個家裏待下去呢?


    讓他猶豫的是,他不是個好人,卻也沒有殺過人,踏出這一步對他來說有點困難。


    他遲遲下不了決心,內心焦慮,這種情緒全數堆積於胸,所以當父母再一次偏袒弟弟的時候,他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爆發了自出生以來,與父母兄弟之間最大的爭吵。


    他其實是委屈的,二十多年來一直非常委屈,他又做錯了什麽呢,為什麽父母要偏心至此呢?


    他太委屈了,回過神來時他的手裏握住了一把菜刀。


    村子裏的人都被驚動了,紛紛跑來拉架,他們大聲指責他,罵他畜生,說他會拿起刀一點都不意外,他這個渣滓早有這一天。


    他的雙手顫抖,心底有道聲音在催促著他舉起刀,如他們所言,拿起刀,做一個徹底的渣滓,隻要他解決了這個妨礙了他的人生的弟弟,隻要解決了他,他一定能獲得新生。


    隻要……


    但最終他沒有,當村裏的衝過來奪他手裏的菜刀時,他順勢放開了。


    他還是下不了手。


    在弟弟還小的時候,也會偷偷將零食塞他手裏,朝他傻兮兮地笑,喊他哥哥,那些記憶雖然已經淡去,但的確是他這一生當中所感受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他下不了手。


    村裏的漢子將他撲倒,仿佛他已經是一個發狂的殺人魔一樣戒備著他,透過人群,他看到了家裏的那三位客人,他們看著他,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隻是看著他們,感慨自己失去了一個改變人生的機會。


    村民們還在罵他,現場鬧哄哄的,他心頭悵然,又轉頭看向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但他沒看清,突然間,他被一抹紅色擋住了視線。


    是血。


    血液濺進了他的眼中,他的視野變成了鮮紅一片。


    是那三名遊客動手了,他們誘騙張永成不成,便動手將整個村子的人砍得七零八落。


    直到這個時候,張永成才知道,那三名遊客隻是把他當成一個樂子,引誘他兄弟相殘,他沒能做到,就親自動手,製造了這場屬於他們的快樂。


    然後他們消失了,像是玩夠了,就走了。


    張永成大睜著眼,血液從他的眼角流出,淌了他一臉。


    村民們沒有死去,他們拖著傷重的軀體艱難爬行,似乎想給自己尋找一點點微末的生機,但張永成沒動,他知道他死定了。


    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也是。


    他聽見了他的兄弟在哭泣,嚎啕大哭,非常自責。


    他似乎以為這場災禍是因他而起,因為他拒絕了那三名劊子手的提議,是的,那三名劊子手也曾引誘他,說讓他殺掉自己的兄弟成為他們的家人。


    他的兄弟也拒絕了這個提議,比他更堅決。


    張永成聽著弟弟的哭聲,張了張嘴,又無聲地閉上了。


    夜晚來臨,傷重的村民哀哀叫喚著,在黑暗中譜成一支哀曲,死亡即將來臨。


    張永成什麽都看不見,原本離他最近的兩個鄉親已經不叫了,不知是不是已經死掉了。


    沒有死掉。


    黑暗中,張永成突然聽見了身邊人的道歉,那人是村裏的醫生,他忽然向他道歉,用極為虛弱的聲音。他想問他為什麽道歉,但就在這時,醫生身上的老式手機突然報時。


    淩晨00:00到了。


    張永成本來已經心如死灰,但被這報時一刺激,鬼使神差,他打開了係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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