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要行哀禮,過程瑣碎麻煩,卻沒人敢懈怠,等該行的禮都行完了,已經日上三竿。


    春日裏,難得沁出了一層薄汗。眾人去偏殿歇息,宮人呈上茶水供貴人們解渴,沈玉檀半日滴水未沾,未免覺得口幹舌燥,自取了一杯飲下 。放下茶盞的時候,看到屏風後趙雲軒的身影一閃而過。


    不好的念頭在腦子裏盤旋,沈玉檀望向桌上的茶盞,旋即恍然大悟,轉身朝殿外跑去。


    兩旁人影匆匆掠過,沈玉檀一刻不敢停歇,跑出偏殿、廊道,感覺身體越來越沉重,雙腿像灌了鉛一般。


    沈玉檀扶著柱子緩慢滑下,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再也邁不開半步。


    眼前逐漸被黑暗所籠罩,她費勁撐起眼皮,看見白色的身影越來越近,困意席卷而來,沈玉檀昏睡過去。


    ——


    卯時已過,大臣陸續出宮,宮門上鑰,皇城前一派清淨。


    守門的侍衛強撐著困意,看見前麵遠處來了換班的,頓時全身都鬆懈下來。


    等人走得近了,才看清小侍衛的臉,守門侍衛嘖了一聲:“麵生啊。”


    小侍衛嘿嘿笑了兩聲,“小的第一天當值。”


    守門侍衛這才拿正眼打量他,半晌,朝紫宸殿的方向努了努嘴:“這時候被裏麵這位主提拔上來,有點本事。”


    “小的不懂規矩,往後還得靠您照應點。”小侍衛諂笑著,彎了彎腰,一錠銀子神不知鬼不覺落入守門侍衛手心。


    守門侍衛立即四處看了看,輕咳一聲,將銀子收回袖口裏,拍了拍他的肩:“都是為上麵的人辦事,應該的。”


    守門侍衛收了錢,想著這個月又能去春芳樓點姑娘,一時眉開眼笑,又同他扯了兩句,喜滋滋換班去休息。


    殊不知在他身後,嬉皮笑臉的小侍衛早就收斂了神色,望著他的背影一路走遠。


    夜幕剛剛降臨,守門侍衛沒點燈,一路哼著小曲走到侍衛司。


    通常這時候裏麵都有人當差,今日不知為何,大門緊閉,院裏也沒亮著燈。


    侍衛疑惑皺皺眉,走上前推了兩下沒有推開,不知道被什麽東西擋著,隻推開了一條縫。


    他一著急直接上腳,木門被這力道撞開,才看到裏麵的光景。


    在他腳邊躺著一具屍體,脖子上劃了個口子,衣襟血跡斑斑,便是剛才擋著門的東西。


    侍衛呼吸一窒,快步走到門前拉開屋門,濃重的血腥氣鋪麵而來。屋內十幾具屍體或坐或立,死狀各異,卻都是一刀斃命,刀法幹淨利落。


    夜幕降臨,整座侍衛司靜得可怕。


    侍衛怔了一瞬,拔腿就往外跑,隻走了兩步後頸被人扼住,一隻手捂住他的嘴,冰冷的刀刃劃過脖頸,侍衛驚恐地瞪大眼,身體慢慢沒了動靜。


    城門每過一個時辰換崗,外麵經過一遍換血,已經都是謝歧的人。


    彎月當空,月光靜謐地灑在宮殿的琉璃瓦上,頭頂烏鴉飛過,在宮城上空盤旋啼叫。


    蒼耳穿著侍衛服,走到謝歧跟前道:“主子,都解決了。”


    一隻烏鴉停在麵前的屍體上,低頭啄食。


    劍尖靈活地在屍體腰間走動,烏鴉撲扇著翅膀飛走,一塊玉佩掉出來,謝歧用劍挑起來送到蒼耳手上。蒼耳這才看清的字,是侍衛出入皇宮的通牌。


    謝歧吩咐道:“一個時辰後動手。”


    ——


    濃烈的異香竄入鼻息,沈玉檀指尖微微顫動,費力地撐起眼皮。


    層層簾帳,阻隔後麵模糊的人影,沈玉檀看不清他的模樣,隻看見一個大致的輪廓。


    隨著她的動作,那人緩聲開口:“你醒了。”


    簾帳從外麵掀開,玄袍蟒帶映入眼簾,趙雲軒身著瀛帝上朝穿的弁服,站在床頭溫朗地朝她笑。


    雖早有預感,這一刻沈玉檀仍不寒而栗。


    “你在水裏下了什麽藥?”沈玉檀指甲陷進床褥裏,看清他身上的龍袍,有一絲驚詫。


    趙雲軒手裏轉著茶盞,不答反問:“睡了這麽久,應當渴了吧?”


    那藥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睡了一覺的功夫使人口幹舌燥,的確想要飲水。但沈玉檀知道趙雲軒不會安什麽好心,是以避而不答。


    趙雲軒仍笑著,拿過桌上的茶盞倒了水,在她的目光注視下,將褐黃藥包拆開,裏麵白色的粉末倒入杯子裏。


    藥末很快和水融成一體,趙雲軒端到她麵前,示意她喝下去。


    沈玉檀身形不動:“國喪當前,你迷暈命婦在前,大逆不道身著龍袍在後,到底是何居心!”


    趙雲軒上前,沈玉檀後退到床尾,他扼住她的手腕,摻了藥的茶水猛地灌進嘴裏。


    沈玉檀掙紮扇開他的手,被水嗆得咳嗽。


    “我做了很長的一個夢。”他抬手拂去沈玉檀眼角嗆出的淚水,看著她狼狽的模樣緩聲道:“夢裏你我是夫妻,你雖不是自願嫁給我,卻事事熨帖,關懷備至。對我極好。”


    趙雲軒的表情像在享受,又像是在留戀,“是我有眼無珠,做了許多錯事,負了你,最後連人都沒留下。”


    沈玉檀伏著身,那種乏力的感覺又湧上來,隻不過這次她全身脫力,神思卻無比的清明。


    她聽見趙雲軒說:“我本以為是個夢。”


    沈玉檀驚懼地看他,最擔憂的事還是發生了,趙雲軒也有了前世的記憶。


    趙雲軒看她這副模樣,卻笑了:“你不必怕,我傷不了謝歧。”


    他離她很近,聲音就在耳邊:“但我放不下你,我想要你陪著我。”


    趙雲軒從床上將她抱起來,沈玉檀死死咬著嘴唇,目光落在大殿中央的龍椅上,趙雲軒把她放在身旁的鳳座,看向掩合的殿門。


    烏血濺在窗紙上,門從外麵撞開。


    一切與前世重合,窗外仿佛烽火硝煙,屍骸遍地,瀛帝祈求的模樣猶在眼前,趙雲軒垂眸,卻看到了沈玉檀柔美的側臉。


    謝歧的身影出現在門後,沈玉檀想要喊他,驚覺自己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感覺到一把匕首,抵在脖子上。


    趙雲軒手指稍一用力,便能割斷她的喉嚨。


    謝歧放下長劍,所有人跟著退後。


    他看起來像許久沒好好休息過了,眼眶發黑,嘴邊生了青茬,神色緊繃下是深深的疲倦感。


    她望著他,眼裏漸漸蓄滿淚水。


    謝歧開口說話,聲音是嘶啞的:“放開她。”


    趙雲軒低頭,話像是對沈玉檀說的,“都說謝太尉愛妻如命,看來此話不假。”


    謝歧眼中一瞬間變化莫測,他手指摸到身上的暗器,弓起的手背青筋畢現,“趙雲軒,你到底想要什麽?”


    “別白費力氣了謝歧。”趙雲軒一隻手覆上沈玉檀的鬢發,像撫摸一匹上好的綢緞,一下接一下緩緩摩搓,:“我想要的東西,從來隻能握在自己手裏。”


    刀鋒收緊,血珠順著匕首留下來,沈玉檀側眸,看見謝歧的投過來的目光。


    他望向趙雲軒身後,繡金龍鳳折屏後麵,李淑神不知鬼不覺走出來。


    她手裏持一把寒光凜冽的匕首,遊魂一般走到趙雲軒身後,趁他注意力放在沈玉檀身上的時候,用了全身的力氣,將刀刃深深刺入他後心。


    湍流的血汨汨染紅了龍袍,李淑嚇得鬆開刀柄,怔怔看著自己的雙手。


    謝歧趁機扣出一枚箭鏃,指尖快速彈開,箭鏃眨眼間穿過大殿,釘進趙雲軒項間。


    匕首滑落,噴射的血液染紅了視線。


    沈玉檀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身體往前探,從座椅上摔了下來。


    她從玉階上滾下來,一陣天旋地轉,像一片落葉寂靜的歸於地麵。


    藥物困頓的睡意再次襲來,沈玉檀視線裏隻剩下濃重的紅,眼睛費力眨了一下,殿內已是人仰馬翻,恍惚看見謝歧朝她而來,夜風吹起黑色的衣袂,他如那年立在佛像下,抬頭望著一座座神佛,清俊冷硬的男人。


    她被謝歧從地上抱起來,他低頭焦急地說著什麽話,可她聽不真切了。噬骨的寒意自四麵八方而來,沈玉檀被他緊緊摟在懷裏 ,抵不過藥效,終是落入無邊黑暗。


    第63章


    一把冥錢洋洋灑灑拋向空中,街道滿天飛舞,街道旁皆被一片雪白覆蓋。送喪的嗩呐吹得一聲蓋過一聲,壓下本就沒有幾聲的啼哭。


    沈玉檀立在這群人麵前,看到中間為首那人眼下烏青,魂不守舍,她頓時心中驚愕,倒吸一口涼氣。


    趙雲軒打著一幢靈幡,遊魂般經過她身旁。發喪的人紛紛從身旁走過,好似看不見她。


    沈玉檀疑惑地抬頭,看清喪幡上的“發妻沈氏”,差不多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上一世她死前,舅父舉家被抄,沈家的人巴不得她不好過。她謹慎了一輩子,明明什麽都沒做卻樹敵無數,至親也離她而去,直到死後也沒有幾個人哭喪。


    沈玉檀冷眼旁觀,發喪的人一路趕往城外趙家的祖墳,隊伍穿過一條街道的時候,沈玉檀看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他一身縞素,遙遙站在人群之外,目送一行人越走越遠,然後翻身上馬離開。


    夜幕降臨,荒郊四野寂靜寥落,新起的墳塚擺放著幾樣祭品,駿馬嘶鳴聲劃破長夜。


    謝歧從馬上下來,漆黑的夜裏,他一身白衣立在那,夜風吹起他的發,麵容俊朗的男人打開一壺酒。


    沈玉檀極少見他穿白衣,故而眼前一亮,看著謝歧的臉出了神。


    他孑然立在墳頭,無聲,將一壺酒飲盡。


    寒風灌進袖裏,烈酒灼心,他恍若未覺,動手挖開墳塋高高堆起的泥土。


    一雙手在冬日裏凍得通紅,手指偶然碰到沙子石子,被尖銳的棱角劃破,風一吹,傷口又凝住。


    等挖出棺槨的漆木邊角,手上已添了大大小小十幾處傷口。謝歧揮劍劈開棺材,裏麵的人安安靜靜躺在那。


    她頸間一道觸目驚心的紅痕,眉目平和,豐潤的唇沒有一絲血色。他觸碰到她的手,是冰冷的。


    謝歧幾乎用盡平生的耐心,把她小心翼翼抱起來,帶離這個地方。


    趙家人待她不善,把她安置在趙家祖墳,他於心不忍。


    懷裏的人冰冷,身子單薄。他忽然想到那些躲在陰暗裏的日子,一雙素手遊走在後背傷痕累累的刀疤上藥,她指尖是好看的淺粉色,溫熱的皮膚沿著傷疤緩緩磨擦。


    沈玉檀立在墳前,謝歧看不見她,但她看見謝歧五指收緊,用了很大的力氣將她抱在懷裏。


    空中不知何時飄起了大雪,天地很快被一片瑩白覆蓋。謝歧抱著她往回走,雪花落在他發上肩上,白色的身影慢慢變成一點,跟滿天飛舞的大雪融為一體。


    沈玉檀再睜開眼,置身於普渡寺那間禪房裏。


    誦經聲不絕於耳,月光從狹小的窗擠進來。屋裏隻一張方桌,高大的男人坐在那,顯得屋子更加逼仄。


    桌上一壺酒,被飲去大半,謝歧麵色微紅,眼皮耷拉著,看向手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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