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這還不是最關鍵的問題,重要的謝歧為什麽要幫她?從荊州到回京路上再到沈府,他多次施以援手,但這輩子他倆分明從未見過麵。不僅如此,他還知道方家有難,二房居心叵測……


    沈玉檀不可置信地看著謝歧。


    謝歧被她盯得莫名其妙,疑惑地低頭,直到看見地上的箭才恍然明白,密室裏的箭和給沈玉檀送信的箭是一樣的,也是謝家暗衛獨有的。


    看沈玉檀現在這眼神,分明是已經發現他的身份後正處在驚愕中沒緩過神來。


    謝歧隻驚訝了片刻,迅速冷靜下來。身份暴露倒是無所謂,主要是那些今後尚未發生的事,他該怎麽跟她解釋,難不成說找人算了一卦,算出她命中多舛?


    謝歧鬆開她往後退了一步,嚴肅起來:“你想的不錯,信是我寫的。”


    他看見沈玉檀的神情從迷茫過渡到難以置信,到最後都帶了害怕的神色。覺得她定會質問自己為何這樣做,是否是別有居心。


    謝歧安靜等著她開說話,沈玉檀幾次張口,終於艱難發出聲音:“元和十二年,太子謀反欲弑君篡位,卻於宮變中慘敗,瀛帝震怒,賜死太子並將皇後打入冷宮,清剿太子黨羽。”


    謝歧眸光一變,沈玉檀看在眼裏,話沒有停下,聲音像穿過了漫長的歲月,“元和十三年,趙雲軒官至戶部侍郎,原本傾頹的趙氏一黨重新煥發生機。”


    “元和十四年,玉華公主李淑下嫁趙雲軒,瀛帝重用趙雲軒,同時無形打壓謝家。”


    “元和十五年,靖遠軍打敗於漠北,你率三百兵馬返京,於城郊中了埋伏,三百人隻餘一人。”沈玉檀說到這停了停,嘴唇微微顫抖:“後來,你帶兵攻入皇城,親手誅殺瀛帝。”


    沈玉檀說完,謝歧眸色徹底暗下來,清涼月色灑在他的側臉,像是地獄裏走出來的鬼魅,謝歧垂下眼眸,喉嚨幾經翻滾吐出兩個字:“沒錯。”


    沈玉檀不自覺往後撤了一步。所以說站在她麵前的不是那個隻知忠君衛國的少年英雄,而是因君王猜忌險些喪命,肩負靖遠軍數萬條亡魂從煉獄裏爬出來,最後親手斬下瀛帝首級的謝歧。


    沈玉檀一時間忘了說話,隻呆愣地看著他。


    謝歧心中亦是掀起驚濤駭浪。原本隻他一個人回來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沒想到沈玉檀居然也重生了。


    他現在心裏亂的厲害,既然沈玉檀知道了真想,那她會害怕嗎,是不是也會像有些人一樣,覺得他弑殺君王,大逆不道?


    謝歧沒察覺到自己的忐忑不安,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兩人都沒說話,四周迅速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窗外傳來悠長而清晰的蟬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前的人忽地動了一次,接著緊緊抱住他的腰身。


    他感受著她的柔軟,聞著她的味道,聽沈玉檀慢慢說:“謝謝你。”


    沈玉檀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幾乎哽咽,她上輩子不過湊巧救了他一次,謝歧卻因此念念不忘,上一世替她報仇。即便重生回來,也是竭盡所能幫助她。


    沈玉檀不是畏懼謝歧,而是和他一樣,太過震驚後帶著一絲莫名其妙的慶幸。


    謝歧石頭落地的同時,才注意到沈玉檀哭了,他微微吃驚,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幾瞬過後,謝歧笨拙地抬起一隻手試圖拍拍她的後背。隻是還沒碰到沈玉檀分毫,她就鬆開雙手,往後退了幾步跟他拉開距離。


    謝歧皺了皺眉作罷,見她臉上還掛著淚,眼尾帶著一抹紅,他低聲安慰道:“別哭了。”


    沈玉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這些事分明已經回憶過好多次,從來沒有一回像今日這般,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沈玉檀抹幹眼淚道:“我沒事了。”


    謝歧這才鬆了一口氣,虧得她沒事了,否則他還真不知道怎麽哄她。


    鬧了這麽一場,飯肯定是吃不下了,沈玉檀剛走了一步,才發現剛才落地的時候姿勢不對,腳給崴傷了。


    她輕嘶了一聲,謝歧立馬過來扶她的胳膊,皺眉道:“傷到腿了?”


    沈玉檀點頭:“隻是崴了下腳。”


    謝歧沒扶著她出了書房的門,蘭芝給嚇了一跳,這怎麽進去還好好的,出來不光眼紅了,腿腳也不利索了?難道是將軍欺負姑娘了?但是看他一臉凝重的樣子,也不像是這麽回事。


    有謝歧扶著主子,蘭芝自然不敢插手,隻默默在後邊跟著。


    沈玉檀心情原本處在方才的震驚中,被他這麽一攙想法頓時煙消雲散,隻剩下最初始的拘謹不安。


    慢慢走了一會,她又想起來成婚那天謝歧醉酒後說的那些混話,抱著她說什麽在別的男人跟前崴腳就打斷她的腿,還說她是他夫人。


    這想法實在是不妙,一回想便停不下來了,連帶著那些讓人麵紅耳赤的畫麵,一下躥到腦海裏,沈玉檀臉登時就紅到了耳後根。


    謝歧不輕易低了下頭,就看到她微低著頭,卷翹的睫毛乖巧垂下,一張臉通紅。


    他倒是沒多想,還以為沈玉檀是方才受到驚嚇,出來又吹了冷風所致。也不再顧及什麽,手伸到她的腰後,不由分說將人打橫抱起來。


    沈玉檀思緒正飄忽著,被這猝不及防的動作嚇了一跳,短促的驚呼了一聲,手下意識緊緊環住他的脖頸。


    等穩定了身子,沈玉檀才抬眼看他。剛一抬頭額頭蹭到他的下巴上,上麵殘存了幾點胡渣,蹭起來癢癢的。借著月光從這個角度看,謝歧的鼻梁格外挺拔,長長的睫毛像染了霜似的,覆蓋住眼裏的情緒。


    她不由看出了神,直到感覺男人脖子上有什麽東西滑動了一下,才猝然驚醒,忙垂眸收斂了目光。


    沈玉檀方才那番動作,勾地謝歧心中燥熱。他身體一僵,感覺有股火氣在體內竄動。直到她不再動作,他才勉強壓住躁動,大步向前邁去。


    蘭芝見狀早就低下頭,灰溜溜跟在後麵,一直盯著腳下,差點就撞在了柱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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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蘭芝:大型屠狗現場


    第28章


    謝歧把人抱回紫明堂,順手放到了床榻上。他平日習武從不缺活血化瘀的藥。吩咐了蘭芝去找藥,謝歧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脫下了她的鞋襪。


    沈玉檀比不得會輕功之人,剛才在書房倉促落地,沒做好準備自然受了傷。既然受了傷便不能掉以輕心,需得仔細查看才行。


    謝歧仔細看了一遍,幸好隻是腳踝有些淤青,其他地方並無大礙。


    蘭芝不久找到藥回來,把藥瓶往桌上一放,立馬轉身便離開了。


    蘭芝走後,屋裏又剩下他們兩個,好不容易從震驚中緩過勁來,沈玉檀覺得又掉入了另一個尷尬地境地。


    此刻謝歧正一手捏著她的腳,另一隻手給她塗了藥,微微用力按在腳踝上。他處理淤青似乎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剛按了一會沈玉檀便覺得腳踝發熱,脹痛感也消散了不少。


    沈玉檀正走神,謝歧突然問:“你是如何回來的?”


    她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我被趙雲軒和李淑陷害聯手陷害,最後被李淑用簪子刺死,等到再醒過來,便已身在方家府宅。”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能看到我攻入皇宮?”謝歧並無懷疑的意思,隻是說出心裏的疑惑。


    “我不知道。”沈玉檀搖搖頭,“當時我隻覺得身子很輕很輕,騰到半空中看著底下的人,似乎是冥冥中的牽引,便看到了那一幕。”


    沈玉檀說完看了他一眼,問:“那你呢?”


    “如你所見,那日我斬殺瀛帝,身心俱疲。迷迷糊糊睡著後,再睜眼麵前的景象就完全不同了。”謝歧說完這話,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上一世沈玉檀死在元和十六年,而謝歧顛覆皇權卻在兩年後,這中間隔了兩年的時間,他們醒來後卻回到了同一個地方。


    謝歧百思不得其解,手上不自覺加重了力道,等床上的人忍耐著傳來吸氣的聲音,謝歧才堪堪鬆手。


    沈玉檀打破了平靜:“這麽說,你真把趙雲軒殺了?”


    謝歧敷藥的手不禁一頓,他明明知道她應當對趙雲軒恨之入骨,巴不得把他剝皮抽筋。但沈玉檀真提到趙雲軒,謝歧不知為何又暗自不爽。於是他哼了一聲,話裏話外難掩鄙夷:“主子都死了,狗還能留下?”


    沈玉檀激動地拍手:“太好了,既然上輩子他死了,說明這輩子也注定落得淒慘的收場。”


    謝歧:“……”


    沈玉檀意識到方才太過失態,小心翼翼看了謝歧一眼,不敢說話了。


    她並非蛇蠍心腸,一世仇要兩輩子來還,不過是對趙雲軒厭惡至極,脫口而出罷了。沈玉檀偷偷打量謝歧的神色,不知道他怎麽看待這句話。


    半響後,謝歧嗯了聲,愉悅地勾起唇角:“我盡量?”


    沈玉檀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呆愣地看著謝歧,直到對方敷上藥,抬頭看她道:“好了。”


    沈玉檀忙不迭地收回腳,熟門熟路挪到床裏側。她這幾日已逐漸習慣了和謝歧同床而眠,但每到這時候還是會覺得尷尬。何況今日又發生了這事,兩人之間像有什麽微妙的東西發生了變化。


    謝歧吹滅蠟燭,換好衣服躺回床上。沈玉檀翻了個身麵朝裏,兩人不約而同禁了聲。


    外麵蟬聲依舊叫個不停。謝歧心亂如麻,躺在床上卻了無睡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玉檀翻了個身輕聲道:“睡了嗎?”


    “沒有。”他說。


    沈玉檀想了想,估計也是睡不著沒話找話:“那日我在春宴上誤會了你,當時你為何不向我解釋?”


    謝歧悶聲要幫她,她卻以為他另有所圖,索性豁出臉麵做了那些事,這會想起來怪丟人的。那謝歧當時得是什麽感受,會不會跟看笑話似的?


    “當時我派蒼耳找你去竹林,是為了跟你解釋清楚,避免時間一長節外生枝。可他將此事忘了,你卻恰巧出現在那,我便也誤會了。”說到這,謝歧停了停又道:“再後來你……我隻好將錯就錯,先接你燃眉之急。”


    謝歧隱晦沒有說出來,沈玉檀心裏卻跟明鏡似的,可不就是她當時假裝崴了腳又將人拉到了水裏,才發生了後來的事嘛。


    沈玉檀忽然想起一句話叫“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很快臉又紅了。


    還好黑暗中看不見她的表情,謝歧接著解釋:“後來的事未免太過荒誕,隻怕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反而會覺得我是瘋子。”


    他這句“瘋子”莫名戳中了沈玉檀的笑點,黑暗裏小姑娘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


    謝歧立馬看她,沈玉檀似乎感知到他的目光,立刻便捂住嘴不笑了。但這聲笑卻無意感染了謝歧,他側眼看著她,也跟著勾了勾唇角。


    沈玉檀捂嘴偷著樂了會,也不敢看謝歧,很快便換了個話題:“上輩子既然你顛了皇權,若沒有重生回來,豈不是稱帝了?”


    謝歧聽他把話頭扯到自己身上,立刻嚴肅起來,整個人好像陷入了沉思。


    沈玉檀等著他說話,四周寂靜了許久後聽見他說:“我不知道。”


    上一世瀛帝想要他死,天卻不遂人願,他沒死成,殞命的確是靖遠軍數萬名將士,和隨他返京的三百心腹。這其中不乏和他朝夕相處、並肩作戰的兄弟。之後的三年,他為了告慰英魂,便隻有誅殺瀛帝一個目的。即便是被天下人唾棄,背上千古罵名也在所不惜。


    直到他帥率並攻破城池,手持長劍一步步踏上白玉階,最後將瀛帝斬於劍下。長久以來背負的壓力頃刻煙消雲散。至於後麵的路怎麽走,是否會稱帝,他確實沒有認真想過。


    或許也正是對以後別無所想,上天又讓他重新來過一回。要他在所有的事尚未發生之前來得及去拯救,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沈玉檀。


    這些話謝歧是不會對沈玉檀說的,他長久沉默著,沈玉檀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主動打破寂靜:“時候不早了,明日還要上朝,快些睡吧。”


    謝歧應了一聲便沒再說話,沈玉檀也沒再開口,兩人躺在床上各有所思。


    夜色沉寂,隻餘窗外蟬鳴鳥叫,月光無聲灑滿了窗欞。


    沈玉檀仰麵躺在床上,逐漸接受事實後,已經從最初的震驚過渡到平靜。甚至感覺是重生回來後心裏最踏實的一個夜晚。好像現在就算天塌下來還有謝歧頂著,她無需再一個人戰戰兢兢、步步為營。


    沈玉檀沉浸在這種美好的安心裏,不久便睡著了。謝歧聽著身後的呼吸聲漸漸平穩,最後一隻手搭在他身上,能確認她真的睡了。


    謝歧見怪不怪往上移了移沈玉檀的胳膊,換了個側身的姿勢重新躺回床上。


    ……


    沈玉檀清早是被鳥叫聲吵醒的。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猛然發現自己半個身子都壓在謝歧身上,手腳還跟八爪魚似的纏著人家。


    沈玉檀心頭一緊,快速收回手腳,一下子便清醒了。她低頭看了謝歧一眼,他閉著眼,沒有轉醒的跡象。


    她稍稍送了口氣,躡手躡腳從謝歧身邊爬過去,見沒有驚動謝歧,趿著鞋進了隔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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