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件外衣來,我去找舅舅商量事情。”沈玉檀說著就要下床。


    蘭芝攔住她:“姑娘才好些,可不能去外麵吹風了,有什麽話等大夫人來了再說,也不急這一時。”


    沈玉檀仍執意要出去,一屋的丫鬟婆子輪番勸阻,眾人苦口婆心說的正歡時,桃兒從外麵回來了。


    她麵色不虞,提聲打斷眾人:“沈家來人了,說要接姑娘回去。”


    第2章


    屋內霎時一片死寂。


    許久後,蘭芝問:“沈家,哪個沈家?”


    桃兒歎了口氣道:“能有哪個沈家,自然是盛京那個沈家。”


    此話一出,沈玉檀後背汗毛倒豎。


    不對,上輩子沈家派人來,也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事了。若不是婚期將至,沈家二房沒了法子,也不會使下作手段讓她替嫁過去。


    可沈玉檀記得清楚,眼下離婚約還有一段日子,二房不至於這麽急不可待。


    難道說,重活一世,不光是她,別的事也發生了變化?


    “舅母呢?”沈玉檀問。


    桃兒道:“大夫人在前堂待客,這會脫不開身,說晚點再來看姑娘。”


    “不必了。”沈玉檀掀開被子起來,“我這就去前堂。”


    蘭芝拗不過主子,隻得匆匆挑好衣裳,替沈玉檀梳妝打扮一番,臨出門又往她身上加了件披風。


    前堂離沈玉檀的院子不遠,路上積雪也化得差不多了,主仆二人很快來到前堂。


    一進院子,沈玉檀遙遙望見幾台紅漆木箱子,成排擺在庭院中央,很是氣派。


    蘭芝驚詫的“呀”了聲,轉頭看沈玉檀,見自家姑娘沒分給那幾台箱子一個眼神,目不斜視進了屋子。


    屋內,劉氏中間麵朝南坐著,左手邊兩張椅子上依次坐著兩個婆子,此時正喋喋不休地說著話。


    劉氏端起茶杯,杯蓋撥了幾下茶葉,抿了一口打斷二人:“兩位說的這些,我做不了主,還是等大爺回來再做打算吧。”


    兩個婆子麵麵相覷,頓了頓,孫媽媽開口道:“我們想先聽聽夫人的意思。”


    她話音剛落,有丫鬟朝裏麵喊了句“二姑娘來了”。


    接著,沈玉檀撩開簾子進來。因尚在孝中,她穿著身素白襦裙,木簪綰發,通身沒戴一件首飾。即便如此,也掩不住少女矜貴的氣度,她一雙瀲灩鳳眸含笑,款步輕移間,已是驚心動魄的美麗。


    不光是兩個婆子,就連劉氏都怔鬆了片刻,仿佛眼前之人極為陌生一般。


    回過神來,劉氏半是欣喜半是擔憂,責怪道:“怎麽剛醒就跑過來了,外麵有風,你這才剛好,再吹病了可怎麽辦。”


    劉氏邊說邊脫了身上的披風,走過來給她披上,再係好帶子。


    沈玉檀盯著劉氏的動作,悄悄濕了眼角。又不願讓她瞧見,趁人不注意低頭抹了一把。


    兩個婆子站起來,驚訝道:“這便是二姑娘?”


    “不錯。”劉氏拉過沈玉檀來,指給她看:“這是沈家你二叔母身邊的人。”


    孫媽媽順著劉氏的話說:“二夫人和老夫人很是掛念姑娘,特意差遣我們來荊州看望您。”


    沈玉檀疑惑地“哦”了聲,似是不解地問:“二叔母既然掛念檀兒,為何沒見她人來?”


    兩個婆子愣住,一時不知作何解釋。


    “不必在意,我說的玩笑話。”沈玉檀輕笑,招呼道:“遠來即是客,兩位媽媽快坐吧。”


    孫媽媽張了張口,旁邊王媽媽朝她使眼色,話到口中又咽了回去。


    沈玉檀搬了個板凳,親昵地挨著劉氏坐下,隨她們攀談起來。


    兩個婆子剛被揭了短,也不好再提接沈玉檀回盛京的事,倒是你一句我一句開始奉承她和劉氏。


    說了會兒,又談起盛京的繁華,兩人一唱一和說得天花亂墜,饒是見慣了大場麵的劉氏,也聽得津津有味,隱隱生出幾分向往之心來。


    沈玉檀指尖輕點扶手,嘴角帶笑靜靜看著二人。上一世她能順利嫁給趙雲軒,眼前這兩個人也沒少出力。


    懶得跟她們在這浪費功夫,沈玉檀鳳眸微眯,笑道:“我聽下人說叔父要接我回盛京,確有此事?”


    孫媽媽笑出褶皺的臉硬生生僵住,轉頭看向王媽媽。王媽媽平時最會察言觀色,待到這會也看出來了,沈玉檀不像尋常閨閣女子一樣羞怯單純,輕易糊弄不過去。


    王媽媽咬咬牙,索性直言:“確有此事,方才我二人還在跟大夫人商量。雖不合乎禮數,但既然姑娘知道了,說說也無妨。”


    “二夫人的意思是,姑娘快到了及笄的年齡,盛京不乏能文善武的好兒郎,姑娘既是沈家女兒,二夫人早想在世家中替姑娘擇一良人。再者,老夫人多年未見姑娘,近日來常常念叨您,也盼著姑娘能回沈府。”王媽媽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姑娘若是住不習慣,也能回荊州不是?”


    沈玉檀默了默,抬眸淺笑:“瞧媽媽說的,我們荊州雖不及盛京,但向來也是英雄輩出,我不愁嫁,叔母更不用替我費心。”她說著,話鋒一轉,“不過祖母掛念我,我也想念祖母,倒是該回府看看。”


    沈玉檀話裏話外就一個意思,她回盛京絕不是為了說媒嫁人,單是為了看望沈老夫人,並且不會長住。


    事情發展的有些棘手,王媽媽始料不及,開始後悔攬下這件差事。


    看著兩人吃癟,沈玉檀通體舒暢,抬了抬手喚來小廝,“時候也不早了,帶兩位客人去廂房歇息吧。”


    兩人怏怏告退,隻好改天再做打算。


    二人一走,劉氏撫著她的頭發道:“你若是不願去,打發她們走便是。你舅舅雖然被貶,但咱們家家底殷實,倒也不怕得罪沈家。”


    “舅母想什麽呢?”沈玉檀依偎在她懷裏,“檀兒不過是在荊州呆久了,想去盛京看看而已,舅母多慮了。”


    沈玉檀枕在劉氏的腿上,不由自主紅了眼眶。她千萬個不願意回盛京,隻是舅舅參與謀逆一事確有蹊蹺,此事又關係到太子,她不得不回去想辦法查清楚,而不是在荊州坐以待斃。


    劉氏聯想到方老夫人死後她跟丟了魂似的,今日好不容易才正常點,長舒了口氣:“去散散心也好。”


    ——


    盛京,將軍府。


    夜幕降臨,彎月掛梢頭,灑下銀白的光。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腰懸短劍,快步走進院子,叩了叩房門:“將軍,卑職蒼耳。”


    屋內一片死寂,頭頂幾隻鴟鴞時不時叫幾聲,襯得周遭夜色愈發瘮人。


    蒼耳側身靜靜聽了半柱香的功夫,推門走進去。


    屋內沒點燈,四處寂靜昏暗。蒼耳掏出火折子點著,火光映照下,隱約能看清麵前擺著張寬大的書案。


    他熟門熟路來到書案後麵,轉了一圈櫃上的瓷瓶,伴隨一聲輕響,牆壁裂開成兩半,中間是條狹窄的通道。


    越往裏走光線越明亮,蒼耳前腳還未踏進密室,一把匕首迎麵飛來。


    他身手矯捷抓住刀柄,忙道:“主子是我。”


    裏麵的人應了聲,道:“進來。”


    室內燈火通明,桌上堆了一摞書卷,謝歧正在低頭寫字。他聞聲抬眸,目光掃過來:“軍中有變?”


    “軍中並無異動,屬下今日來,是為了另一件事。”蒼耳頓了頓,又道:“屬下查到趙雲軒與沈家女兒確有婚約在先,前幾日趙雲軒去沈家提親,如主子所料,日前沈家已經派人去荊州了。”


    “做的很好。”謝歧擱下筆,卷起紙張放入小木筒裏,“再過兩日,朝堂上我會稱病,這段時間,你隨我去趟荊州。”


    蒼耳蹙眉猶豫了許久,忍不住問道:“屬下多嘴一句,主子為何要插手沈趙兩家的事。”


    還是兩家的婚事。


    自家主子向來多謀善慮,從不會做對自己無益的事。可蒼耳尋思了好些天,怎麽也沒想明白破壞人家姻緣對他有什麽好處。


    俗話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呢。


    謝歧修長的手搭在桌上,指尖輕輕摩挲桌麵,自顧自地重複了一遍:“為何呢?”


    他和沈二姑娘的淵源要從上輩子說起了。


    上一世他手握重權,因功高蓋主被皇帝暗中派人追殺。


    情急之下,謝歧率三百精銳半夜逃離京城,卻半路中了埋伏,除了他之外無一人生還。他掉進山溝裏,被在寺廟祈福的沈玉檀救下來,偷偷藏在屋裏養傷。


    她生得美豔,話卻不多。謝歧從侍女口中得知,她是趙雲軒的夫人,因受不了玉華公主的刁難,自願來普渡寺為趙老夫人祈福。


    等他傷養好了,告辭離開時許她提要求,沈玉檀卻紅著臉,低下頭連說不用。


    後來謝歧南征北戰,官至太尉,再聽到她的消息,便是被玉華公主迫害而死。他感覺心裏空落落的,好像丟了點什麽。


    為了報答當年的恩情,他起兵謀反後手刃趙雲軒,也算慰籍佳人的在天之靈。


    本以為塵埃落定,可他一覺醒來,竟然回到了弱冠之年。而醒來第一個想到的事,居然是沈玉檀 。


    她如今尚未嫁給趙雲軒,方家也沒卷進奪嫡之爭,他動動手指,便能救她於水火。


    所以這回,他出手幫她,算是還她當年的救命之恩,也能解了他多年的心結。


    謝歧起身,玄色衣袍勾出挺拔的身量,他沒解答蒼耳的疑問,隻把木筒交給他,吩咐道:“把信送往荊州,讓下麵的人盯著,務必送到沈二姑娘手上。”


    蒼耳頷首,應聲退下,身影沒入茫茫夜色中。


    第3章


    沈玉檀打發走了兩個婆子,剛鬆口氣,精氣神跟被抽走了似的,渾身綿軟乏力。


    蘭芝見狀忙扶她回房,吃了些清爽的飯菜,又喝了一碗藥,由蘭芝伺候著睡下了。


    上輩子自從玉華入府以後,她思慮過多,夜晚睡眠極淺,即便做夢也是噩夢。


    眼下心裏踏實了,這一覺睡得安穩漫長,直到日上三竿才慢慢轉醒,身上疲憊的感覺也消散了不少。


    沈玉檀緩緩起身,喚進蘭芝來,安靜坐著,任由她替自己挑衣裳、梳妝打扮。瞧著蘭芝忙東忙西,才有了些回來的實感。


    蘭芝盤好了頭發,抬頭見姑娘怔怔地看著她,眼睛紅彤彤的,被嚇了一跳,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姑娘,姑娘?”


    沈玉檀回過神來,揉了揉眼,問道:“舅舅可回來了?”


    “姑娘等著,我去問問。”蘭芝出去問院裏的小廝,過了會兒回來道:“回來了,昨夜二更回來的。”


    方映堂被貶,年初又喪母,尚在孝中,官是做不成了。所幸他廣交天下好友,近日四處遊走,籌劃著做些別的事維持家業。


    沈玉檀指尖抹了胭脂,在臉頰上塗了點,點了點頭:“過會兒去給舅舅請安。”


    “好。”蘭芝最後往她頭上插了個簪子,“姑娘先用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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