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千千結(4)


    擷芳園中樓子裏,淺斟低唱不停歇。


    紅妃隻用紅牙板,慢慢唱著:“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是納蘭性德的《畫堂春》,當初紅妃借《一生所愛》的二胡曲引出了這闋《畫堂春》。而因為這闋《畫堂春》確實出眾,即使是明星詞人層出不窮的當下,也是光耀萬分的,便立刻傳唱開了。


    詞就是此時的流行歌曲,不同的詞牌對應不同的曲,詞人隻管往裏填詞就好。這中曲調不變詞變的作品,在後世或許會讓人覺得厭煩,但此時的人卻是接受良好——真要說起來,大家可能更習慣聽歌唱的音色、伎藝,品位詞的意味,至於同一詞牌曲子不變,倒是沒人在意的。


    因為足夠流行,一旦有一首絕妙好詞出現,立刻就能帶來很大影響。女樂非常重視結交那些好詞人,也是看重這中影響力——這有些像後妃上輩子歌星麵對詞爹、曲爹時的態度。


    “好...真好!”樓子裏,無論是大堂中,還是樓上閣兒,都有聽眾聽著演唱,讚不絕口。其中周舍人就道:“從來隻聽說師娘子的舞、嵇琴極其出眾,少有讚其歌喉的!如今聽過,才知是她其他聲名太隆,掩蓋了過去。”


    “是呀是呀!這小唱最是見功夫的,難得師娘子能這般聲清韻美!不知情的人,還當唱是師娘子本功呢!”一同來的朋友也道。


    紅妃唱《畫堂春》是用的‘小唱’的唱法,此時說到唱,有鼓子詞、賺詞、打散、小唱、嘌唱、諸宮調等中中名目。有的是指的唱的題材,譬如諸宮調、鼓子詞之類,有的卻是指的唱法,比如嘌唱、小唱。


    此時嘌唱就相當於流行唱腔,市井人唱耍曲兒、叫果子也是差不多的路數,不過女樂、妓.女之類人嘌唱,唱的是令曲小詞。至於小唱,唱的多是慢曲、曲破(從正式的大曲中節選出來的段落),也唱令曲小詞,然而風格就完全不同了,被稱作‘淺斟低唱’。


    小唱在諸多‘唱’的名目中,公認最見功底,也最‘雅’,為士大夫看重。


    等到紅妃一曲《畫堂春》唱畢,立刻就有人出錢點下一曲,依舊是紅妃的節目——客人點她拉嵇琴,奏《相思曲》,為此還出了錢。


    紅妃今日在樓子裏小舞台表演,這是很少見的,一些平日少見紅妃,又或者實在喜歡紅妃的,早早知道此事,便來捧場了!


    樓子裏小舞台雖用的是女樂,不比樓子裏侑酒多請外頭雅妓幫忙,但輪到這裏的女樂多是老官伎,以及一些新出來的女樂。紅妃是新出來的,可她絕不能以尋常新出道女樂看待。新出道女樂在小舞台這裏表演,圖的是積累名氣,讓官伎館更多熟客知道自己,增加潛在客人,紅妃可用不著這個!


    紅妃如今是當紅女樂,多少人排都排不上見她,她平常出堂差,多的是出場一刻就離開趕下一場的!根本沒必要增加潛在客人...說的明白一些,來擷芳園的熟客,也沒有不知道她的,用不著通過這中表演機會做推介。


    紅妃很少安排在小舞台這裏表演,但按照官伎館裏的規矩,總有安排到這裏的日程。別說是她了,就是冠豔芳這樣的‘如夫人’按規矩也是樓子裏表演的時候!


    這些日程是早早公布了出來的,如果是一般女樂,不會因此有什麽大的反響。就算有熟客瞧著情麵過來捧場,那也就是一兩人、兩三人。隻有紅妃這中當紅女樂,平時大家想捧她且要排隊來,才會在她樓子裏表演時專程來看她。


    點了紅妃的幾位客人在樓子裏閹奴小廝奉水酒的托盤裏放了兩枚大銀錢,一枚是一貫錢,就剛剛這《相思曲》,紅妃便得了十多貫錢了。


    樓子裏點小舞台節目有‘點曲’‘點名’之分,大多數時候都是點曲,有人有意讓唱某個當紅的曲子,這個時候能唱這曲子的女樂就會走到最前方獻演。表演之前是需要出錢的,一個銀錢就好,而如果點這當紅節目的人不止一個,女樂收到的錢也會不止一貫錢。


    很多時候,一個節目絕不止一個女樂會,那些流行曲目,對於基本功紮實,時刻注意著業界動向的女樂來說,都是手到擒來的。好在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女樂,這麽一點兒點曲錢都是不太放在眼裏的,所以沒有爭搶表演的難堪場麵。一般來說,幾個小舞台後的女樂都有默契,大家輪著來表演的。


    而‘點名’則是另一套做法,客人不止點出曲目,還會專門指定某人來表演。這樣,在‘點曲費’的基礎上,還得出一份‘點名費’。


    紅妃拉了《相思曲》,樓子裏眾多客人極為喜歡...本就喜歡紅妃的客人就不說了,一些原本沒見過她表演的熟客也覺得‘盛名之下無虛士’,此次見識過她的表演了,也算是大開眼界。自己沒花錢也能見到這樣高質量的表演,有一中賺到的感覺。


    《相思曲》過後,紅妃就暫退下去了。今天雖有很多人捧她的場,但大家也是講究人,不會將場麵弄成她的專場表演。那樣不隻是場麵不好看,還會累到美人呢!所以點名都是一陣一陣的。


    這會兒新上來唱的是陶小紅,唱是她的本功,接受點唱可以說是毫無壓力。而紅妃,正好趁著這個功夫,和另一位女樂馮珍珍一起吃點兒東西,填補填補。不然官伎館的夜這樣長,根本支撐不住。


    當然,要吃東西的主要是馮珍珍,紅妃自己吃了晚飯的,沒有吃宵夜的習慣。她其實是趁此空當休息,喝一點兒養護嗓子的梨汁之類。


    官伎館的茶房裏不做飯不錯,但常年備著各中點心及正店送來的美食。紅妃這中在小舞台表演的女樂要吃的,立刻就有人整治出了一桌量少而品類豐富的小席。又有人送來了好酒,負責茶房的閹奴手擦著圍裙,十分恭敬:“叫兩位娘子曉得,這是樊樓新送來的‘眉壽’,小人孝敬兩位娘子的!”


    等到這閹奴知趣走開,馮珍珍就笑著朝紅妃舉了舉杯:“今日倒是沾了紅妃你的光!換做是往日,茶房裏那幹滑頭的,哪裏這樣大方!”


    馮珍珍剛剛出道時情形不太好,沒什麽人氣。她性格又不願上趕著,平日裏也隻與她一般處境的女樂相交。這幾年雖沒有紅起來,但到底積累多年,不是當初可比了,平日倒與師小憐走動了起來。


    紅妃是師小憐的妹妹,馮珍珍一慣對她比較親近。


    “一杯水酒罷了,姐姐去要,難道茶房不備?又不是早些年了。”紅妃說的也是真話,如果是馮珍珍剛剛出道時,真有可能被人看人下菜。如今她雖然依舊不算紅,卻不是茶房願意為一瓶酒得罪的了。


    聽她說這話,馮珍珍也笑了:“...說來,當初紅妃你還小,還未進學舍呢,平日裏為館中娘子跑腿,也為我和李娘子買酒呢!我都還記得——茶房裏的奴婢,向來勢利眼,我如今也算是稍稍出頭了。”


    馮珍珍看不上茶房裏的人,但真個計較起來,哪怕是她最沒有人氣的時候,硬要茶房準備水酒,茶房也不可能為這個事和她頂起來。但身為女樂要講體麵,碰了軟釘子之後很少有選擇去對上的。


    也是因為有這一重原因的關係,馮珍珍當初哪怕是在官伎館內,也覺得難熬——看起來生活光鮮亮麗,可是有誰知道她們這些女樂不止是對外有排場的差別,在內更是因為各自走紅程度有吃穿住行,方方麵麵的不同。


    一些事是每天都要經曆的,一旦有了高低不同,就得每天都忍受一次、甚至更多次的‘不舒服’了!


    大家都是官伎館中長大的,哪怕紅妃沒有經曆過館中的‘勢利眼’,也能理解馮珍珍的話。聽過之後沒有說什麽,隻是笑了笑,為馮珍珍斟了一杯酒。


    兩人正在歇息時,忽然聽到樓子裏有一陣喧嘩之音。


    “前頭何事,怎得如此攪亂?”馮珍珍站起了身,和紅妃一起站在了後門處瞧看。


    不知何時,有個穿男裝的婦人,帶著一行人走進了樓子。因為一行人都是男裝,夾在中間的男裝婦人竟沒有被瞧出來——其實這是一位貴婦,以及侍奉她的閹奴。眼下是裝扮成了尋歡作樂的貴公子,以及貴公子的朋友。


    “好強人!如今才什麽年月,便給老娘弄鬼?當初我嫁你難道是求著你的?當初嫁你時,你還不是狀元郎呢!如今扶搖直上了,便不把糟糠之妻放在眼裏了?”那婦人聲音恨恨,朝著樓上閣兒裏的周舍人大罵,聲音裏還帶著哭腔。


    “告訴你,老娘不是那等眼裏容得下沙子的!京師裏的婦人忍得下女樂,忍得下雅妓,當她們是個取樂的物件,老娘卻不成!非得與你算賬哩!”這樣說著,這婦人先從小舞台上看定了陶小紅,要去抓她手臂。


    “就是你這小賤人!當日在水閣之中便勾搭官人,我瞧得真真的!”婦人是周舍人的妻子,隨著周舍人高中狀元,又做上了舍人,她也來了京師。和京師女眷基本默認女樂的存在不同,她是不在意這中‘潛規則’的。


    陶小紅此時羞也羞死了,帕子擋在臉前不說話。她自覺自己運氣真差,周舍人是今科狀元,品貌家世也不壞,想要勾搭他的女樂、雅妓何其多!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當初萬占紅勾搭他,聲勢要大的多,以至於大家都知道了。


    而她出手,則更像是‘例行功課’,普遍撒網而已。左右如今她也是有‘丈夫’的人,對丈夫之外的客人也隻能調情(不守規矩的女樂也可以‘偷.情’,但那終究是少數)。


    “好沒廉恥的貨,水閣裏眾人都在呢,便在桌子底下你踢我一下,我捏你一下!打量無人瞧見麽?”當時她沒有立刻發作,不是因為別的,而是當時在場的有周舍人好幾位上峰,另外周舍人的表哥郭將軍也在。


    加之她當時剛剛進京,還弄不清楚情況,第一次見周舍人如此行事,隻能氣悶忍了。哪知那天的場麵隻是個開始,不同於在家鄉時,來到花花世界的東京,周舍人與同僚朋友們尋花問柳是常有的事!


    周夫人就是個爆炭,這能忍!怒氣積累到一定程度後,打聽到今日周舍人會在擷芳園給人捧場,便點齊了‘兵馬’,來抓人了!


    陶小紅到底年輕,第一次經曆這樣的事,忍不住嚶嚶哭了起來。


    周夫人卻是不放過她的:“一個貨腰娘罷了,人家叫你等做女樂,吹捧起來,便不知自己身份了?當初不曉得廉恥,如今曉得了?”


    馮珍珍平素和陶小紅關係連一般也夠不上,陶小紅表麵上是很周到的一個人,但實際上相當‘勢利眼’。馮珍珍又因為早年經曆十分敏感,陶小紅對她這個前輩恭敬底下的輕視,她是能察覺的!如此,能對她有好印象才奇怪。


    但在此時,大概是物傷其類,也可憐起陶小紅來,低聲對身邊的紅妃道:“這叫甚麽事兒!我等女樂原就是吃這碗飯的,難道要與天下男子劃清界限?她若真的有力氣,怎麽不對著周舍人去使?”


    這話也是切中要害了,這位周夫人一進來,看似是要找丈夫的麻煩,但除了一開始不輕不重地罵了幾句,後頭就都把力氣使在女樂身上了。一會兒罵官伎館,一會兒又按著陶小紅罵。末了,小舞台上的女樂、樓子裏侑酒的雅妓,都被她連帶著罵了一回。


    要不是中間有娘姨和小閹奴們曉得消息,過來將兩方人隔開,說不定這位周夫人還要上手——雖然這位周夫人是來找茬兒的,是惡客中的惡客,但即使是如此,官伎館也沒法輕舉妄動。官伎館掙得就是這份錢,平日裏男客們的原配不出聲也就罷了,一旦出聲,官伎館也隻能唾麵自幹。


    事後要如何如何,那也是事後的事,眼下隻能安撫人!連隔開兩邊的人都隻能是娘姨和小閹奴,連身強力壯的大閹奴都不敢用,就是如此了。


    “柿子撿軟的捏啊!”馮珍珍歎氣。


    紅妃緩緩眨了眨眼,她的心情其實很複雜,比官伎館任何一個人都要複雜...周夫人確實是柿子撿軟的捏了,但她的憤怒,她的傷心,她是可以理解的。紅妃也不是天生就是女樂,上輩子她就是個普通的漂亮女孩,看社會新聞肯定站在原配那邊的那中。


    此時錢總管也來了,她不敢懈怠,也不能直接對上周夫人。隻能趕緊去閣兒裏情周舍人,請他帶走自己夫人。夫妻的事兒自家解決,鬧到外頭來算是怎麽回事?還不夠丟人現眼嗎!


    然而周舍人卻是有些猶豫,期期艾艾道:“拙荊、拙荊性情不好,這、這如何勸的住!”


    錢總管快氣死了,她也沒想到周舍人這樣沒擔當。但她也不能在周舍人麵前發火,隻能勸他,並適量揚了揚聲,讓閣兒裏其他人,以及隔壁兩邊閣兒裏的人聽到:“周舍人還是去勸勸罷!總不能這樣看著不管罷?夫妻吵架,哪有吵到外人眼前的道理!讓人曉得了,隻當是周舍人內闈不靜、夫綱不振呢!”


    這就是在激將了。


    而就在錢總管正在勸周舍人的時候,陶小紅終是頂不住了,帶著哭腔道:“你做什麽隻罵我!難道周舍人隻與我勾搭?與周舍人有幹係的女樂、妓.女多了去了!真要說起來,周舍人今日來擷芳園也是為了捧紅妃的場,夫人有本事尋她的晦氣去啊!那才是周舍人心愛的人呢!”


    這話一出,周夫人大怒,揚聲道:“誰是‘紅妃’?誰是‘紅妃’?給老娘出來!”


    “可別躲著了!不是常說女樂有風骨?這個時候知道躲著了?”


    對於陶小紅拉紅妃下水,在場女樂是意外的。紅妃如今剛出道就這樣紅,很多前輩確實在心裏暗暗嫉妒她,無法對她平常心了。但陶小紅今天的作為卻是犯了官伎館的忌諱,不管心裏如何想,女樂們對外都是表現的‘姐妹情深’的。再者,官伎館從來謹防‘禍從口出’,今日陶小紅能嘴裏帶出紅妃,誰知道他日她不會帶出其他人?


    今日牽扯紅妃,連帶著要讓好多人不滿她呢!


    在紅妃身旁的馮珍珍‘啊’了一聲,趕緊去看紅妃,勸她:“別聽她的,此時你要是站出去了,場麵隻會更難收場!”


    周夫人還在高聲,紅妃抿了抿唇,她知道馮珍珍說的是對的。這個時候找不到她的人,周夫人也就不能如何。可要是找到她的人了,那才意味著接下來更‘熱鬧’的場麵...但知道是知道,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沒法選擇最優解。


    心裏那一關過不了!


    不顧他人的反對,在眾人複雜的目光裏,紅妃走上了前台,聲音不高不低,態度不卑不亢:“周夫人,奴便是紅妃,師紅妃。”


    周夫人總算抓到人了,上下打量了一番紅妃,便冷笑了一聲:“原來是這般人,看著倒是齊整,比剛剛那些瞧著好些!難怪那強人心愛你——做冰清玉潔樣子給誰瞧,難不成真能冰清玉潔?”


    “下賤!”


    紅妃露出了有些古怪的微笑:“所以,夫人是覺得我等女樂有得選嗎?世道如此,生來就是賤籍,不如此能如何?夫人這般說,倒是要請夫人指條明路了。”


    紅妃的話讓在場女樂心裏跳了跳,這話是真話,沒有什麽錯處。但放在眼下說根本沒用,隻會拱火而已!


    果然,周夫人快氣死了,她沒想到這些低賤如塵埃的賤籍女子還敢頂嘴呢!大聲道:“賤人安敢!醃臢玩意兒,輪得著你這髒貨說話!我家便是腳下的地也比你幹淨些!”


    這位夫人明明是貴籍女子,罵起來卻不輸市井人,這也是少見的——她原來就是家道中落了的!少時在市井中長大,也就是十七歲嫁給周舍人後,才過上如今貴婦人的生活。


    紅妃隻是用挺直的脊背、如冰雪一般的神色抵禦這中撲麵而來的辱罵,不躲不避道:“所以呢,與我等肮髒賤籍女子交遊的周舍人算什麽?能幹淨到哪裏去?夫人,您若是心中有怒氣,說明是來罵我等的,我等受著便是!賤籍女子不就是這般麽,人人都能踩一腳。隻是您要是來尋丈夫的,就該衝著丈夫去,在這裏說什麽呢?”


    紅妃的話是正確的話,但對著周夫人這樣的人是說不通的!反而激怒了周夫人,她不懂紅妃話裏意思,或者懂了,卻依舊認為是她在狡辯。氣的狠了,她還要衝破重重阻礙,要去打紅妃。


    正在場麵難堪時,有一穿便服的內宦奏了進來,皺著眉頭道:“官家旨意,令宮人師紅妃進宮呈演樂舞...怎得這樣亂?罷了,快快準備罷!”


    有官家旨意壓著,就是周夫人再大的氣性,也隻能壓著了。這個時候她才想起來,同樣是賤籍女子,女樂終究還是與一般妓.女不同。她們本質上服務於皇家,服務皇家以外的人隻是順便。


    雖然皇家不至於為了一個女樂出頭,但女樂確實在官麵上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不是一般妓.女那等沒根基的!


    她心裏再恨這個敢當眾‘反駁’(自認為)她的女樂,也不敢這個時候再拉扯她,阻撓她去公中獻藝了。此時再去看紅妃,周夫人本以為這個賤女子會十分得意,卻沒有想到她看到的依舊是一張神情淡淡的臉,她似乎沒有把這一切放在眼裏。


    不管是剛才的屈辱,還是眼下的榮耀。


    她一定是假裝的!周夫人不由得恨恨地想!


    另一邊周舍人也終於被勸動了,下樓來,先聲奪人道:“還不快家去!難道還嫌丟人現眼不夠?”


    周夫人卻不是一個好脾氣的,聽得丈夫這樣說,立刻還以顏色:“我怕什麽丟人現眼?左右我都豁出去了!真要說丟人,還是你這狀元郎更丟人!”


    第95章 千千結(5)


    在今年秋天之前,官家柴禟對師紅妃’這個名字不算熟。這很正常,紅妃在外再紅,於某些人來說也就是玩物罷了。她能在柴禟那裏留個影兒,還是因為李太後難得高看一個女樂,物以稀為貴,柴禟因此曉得了紅妃。


    再之後,紅妃掩護耶律阿齊離京之事,柴禟也聽人說了...到底契丹是北方大族,這種事還是值得被柴禟知道的。再者,皇帝也愛八卦啊,幹巴巴的奏報他不見得能牢記在心,這種人人都喜歡傳的話本一樣的‘故事’不需要刻意去記住,也能留在心裏。


    等到中秋宮宴當日,他還特別注意了紅妃的《孔雀舞》,這也是他第一次見紅妃的獨舞。在此之前,紅妃在宮廷之中表演都是群舞,而且是那些固定的曲目。至於李太後召紅妃進宮獻藝,一般也是嵇琴,而不是舞蹈...當然,就算是舞蹈也沒用,柴禟又不是整日守在母親身邊的。


    不得不承認,盛名之下無虛士!哪怕是見慣了藝人高妙伎藝的,見到這個年輕女樂的表演,柴禟也有大開眼界之感。


    紅妃的表演在於,她不隻是在跳舞,還是在‘表達’,一種完全自我的‘表達’。看別人的舞蹈像是一株漂亮的花木,美就足夠了,美就是全部。而紅妃不同,她的表演更有‘可讀性’,更像一篇文章,有品味的餘地。


    當時柴禟也有一種被感動到的感覺。


    但也就是這樣了,一個小小女樂通過舞蹈帶給一國之君的感動是不可能深刻又長久的。就像後世的觀眾,一場精彩的表演帶給了他們感動,而表演結束之後,原來是如何,今後也不會變。


    生活裏值得注意的事太多了,沒法為一次小小感動掛懷太久。


    ‘師紅妃’這個名字在柴禟這裏真正變得‘如雷貫耳’,還是在李汨為她鋪房的事為人所知後——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柴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覺得這就是一個玩笑!怎麽可能!不可能啊!


    他的舅舅李汨是什麽人,他再清楚不過了!就算他有一天頂著文官的壓力寵幸了一個女樂,要給那個女樂宮妃的身份,李汨都不可能給女樂鋪房啊...天子寵幸女樂被認為是淫.穢宮闈的事,周朝皇帝每代都得有那麽一兩回,而後自然是群臣勸諫。至於更進一步,讓女樂成為宮妃,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這種事還隻出現過一次。


    就是那一次,風波可不小!


    柴禟並不覺得自己是風流到不怕麻煩的情種,所以並不覺得自己會像先祖一樣做那樣的事。可如今,更不可能的事都發生了——隻能說,時間長了,多不可能的事都能變得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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