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了閻王殿,朱家君臣都默默無語。


    前方鬼差打著引魂幡在前引路,十殿閻君特許,讓汪舜華在地府多停留兩個時辰,容他們夫妻短暫相聚。


    汪舜華知道,不全是順水人情,天庭地府需要從她嘴裏得到更多有關未知世界的消息,有關未來的消息。


    某些時候,天庭地府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否則就不會有那麽多盛衰興替、甚至中原沉淪了,畢竟誰也不想跟香火錢過不去不是。


    剛才秦廣王等也代表天庭地府表態,會選送優秀的帝王太子託身朱家。


    這個保證,讓朱家君臣大為高興。


    但汪舜華很清楚,即便如此,輪迴也是要講究基本法的,這些人託身之前必然飲下忘川水、孟婆湯,與前世徹底了斷,開始新的人生。


    其實,如果帶著記憶重生,恐怕後果更加不堪:因為他們不是帶著後世的記憶,而是帶著前世的記憶。帶著後世的記憶,可能步子大了扯到蛋,但也有可能踩著幾個點,比如提前幹掉有威脅的人,搞點科技發明,堅持對外開放不動搖,雖然可能把歷史帶向另一條歧途,但也會帶來新的希望;但如果是古人帶著記憶重生,還要執著於上輩子,那就真的要開歷史的倒車了,比如復辟井田製,搞點府兵製,或者來點以文禦武、歲幣和親?


    既然都是一張白紙,是繪就出絢麗的圖景,還是不堪入目,還要看這一世的修為。


    天庭地府不是今天才意識到開疆拓土可以多掙香火錢,太平盛世也可以多掙香火錢,想必之前選送給皇家尤其有資格繼位的,前世應該也不是泛泛之輩,結果呢?


    那句話怎麽說的,垃圾是放錯地方的寶貝。如果帝王能互相換位,恐怕歷史就會完全不同:如果建文帝有他父親的仁厚,會有靖難之役?如果明英宗能有劉阿鬥的自知之明,怕也輪不到景帝坐江山;便是天魔星胡亥,如果成了漢成帝被掐死的兒子,也沒什麽破壞性。


    胡思亂想的時候,到了。


    老朱家的府第如今極為恢弘壯麗,甚至超過紫禁城。


    直到進殿,世宗才向汪舜華介紹起祖宗們,其實剛才相見,大抵就猜到了,畢竟往常在太廟才能見到畫像,而且每位祖宗的特徵都很鮮明。


    汪舜華還沒向祖宗們行禮,後殿一陣喧鬧,是馬皇後帶著兒媳婦孫媳婦們來了。


    吳太後過來牽她的手,眼睛裏的淚就下來了;汪舜華跟著世宗行禮,接受祖宗們打量的目光。


    即便不知道她真正的來歷,有政績打底,馬皇後以下的女眷們對她的態度明顯很是熱切,臉上帶著笑,嘴裏也不住的誇讚。


    徐皇後就說:「知道你能幹賢德,隔壁的長孫皇後羨慕得不行」;一邊說著:「托你的福,如今閑來與歷代明君賢臣才子交遊,不但是朝遊滄海暮蒼梧,還能飛升星辰,俯瞰天地變幻。」


    吳太後摸著媳婦的手,笑著說:「正和先賢們在蓬萊島上聚會。自從皇帝親政,祖宗們心情好,這幾年在朝鮮琉球都看過了,北方也去看了看,準備去南方走走,再去星星上看看。之前唐太宗帶著長孫皇後去看自個兒的星星,到現在都快三個月還沒回來。」


    汪舜華心說三個月不算啥,天文學有個常用單位,叫光年。就算你飛得比光快,也可能幾年幾十年到不了;再說,現在取名的星星,都是晚上能夠直接觀測到的恆星,都是能發光發熱的氣態星體,就算到了,也不能登陸。


    好在,人生苦短,神生苦長,天地很大,你們慢慢飛。


    聽說天地如此浩大,祖宗們相互看了看,似乎都是難以置信。


    汪舜華能在這裏停留的時間畢竟短暫,祖宗們也想多從她嘴裏知道一些消息——雖然這些消息如今也沒什麽用。


    但還是有很多能問的。


    太祖原先還想申討她窮兵黷武,自從得了土豆、玉米,倒是謹慎一些了,隻是說景泰省等地距離太遠,氣候也不好,實在守不住,便罷了。


    他聽沐琮說過景泰省的情況,知道那裏盛產稻米,不是沒想過去看看;隻是他實在不敢相信玄孫女一介女流能夠守住,也就不敢去了,免得看上了又丟了徒增傷感。


    這也是世宗想說的,香火錢固然喜人,但是女兒才是真寶貝。


    汪舜華也已經多年不見女兒,景泰省的情況也隻能通過奏疏了解,但還是詳細地跟祖宗們介紹了景泰省的情況,包括未來的打算。


    太祖嘆息了一聲:「是個好地方,隻是…若真守不住,還不如早點放棄,免得出什麽情況。」


    汪舜華道:「已經是一鍋夾生飯了,就算是生吞,也要把它咽下去。」


    看到沐琮,到底有些愧疚:「是母後不好,如果不是給景泰省壓了這樣的擔子,你也不至於和婆羅門徹底翻臉,不至於積勞成疾,英年早逝。」


    沐琮泣道:「母後不必說,兒臣都明白。如果不是景泰省每年支援臨近仁壽等省錢糧,朝臣們不會同意設立景泰省,甚至三宣六慰也岌岌可危。其實這也沒有辦法,朝廷財政本不寬裕,要投入海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到西南,卻沒有什麽收穫,甚至到手的關稅也丟了,大家都不會願意。」


    汪舜華嘆道:「是的,有時候是需要著眼長遠的。」


    她看了眼太宗,對方臉上帶著嘉許和讚賞。


    南方各省對太宗來說並不陌生,祖宗們如今最關心的反而是遙遠的美洲。


    自從能夠上天,倒是知道大地真是個球——以前也有人知道,但是天上地下,人神阻隔,消息莫通;當時在天上看著好大的一片,什麽情況卻不太清楚。


    那地界雖然說是明朝的省,如今可是另有神祗守護。


    好在之前朱誠泳回國,帶回了一部分人的骨灰。天庭和那邊協商幾輪,才要到他們的靈魂回來。不過這些人大抵都是普通的船員,問不出多少;好在知道作物當真高產,祖宗們才放開心慶祝了一回。


    祖宗們顯然對那片能產出土豆玉米等作物的土地心生嚮往,太祖還有點難以置信的問:「是不是土豆真的能畝產三千斤?能不能一直畝產三千斤?」


    聽到汪舜華說:「後世改良品種,密植加上肥料,畝產萬斤都有可能」的時候,嘴巴長得老大,半晌沒有合上。


    太宗對美洲也很感興趣,詢問到底有多大、有什麽物產、有什麽國家,冒失的設立行省,會不會引發兩國交兵之類的。


    汪舜華大致介紹了下情況:「隔著茫茫太平洋,加上語言不通,不過占個名分罷了,朝廷好歹要收拾好國內,才談得上經營美洲,說不準都是三百年以後的事了。」


    到時候有沒有明朝都兩說呢。


    太祖顯然不太滿意,卻也無可奈何,一邊說著「真是急功近利」,一邊又說「多好的土地」,眼睛卻在汪舜華畫的美洲輪廓上打轉,手摸了又摸。


    太宗顧不上老頭子的感受,就問起從前說到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之類的,是不是真的能造得出來。


    汪舜華點頭:「我既然說了,自然是見過的。」


    太祖聞言大怒:「既然能造,怎麽不造?你素日都幹什麽去了?要真有了這樣的神器,還怕什麽韃子?——如此輕重不分,緩急不顧!」


    汪舜華心說來了:「我不是不造,是不會造。以大明目下的國力,兩三百年能造出來,便是國家有幸了。」


    太祖不信:「你既然見過,怎麽不會造?你是幹什麽的?自古至今,我從未見過如此——愚蠢之人!」


    後麵的被馬皇後扯住,生生咽下去了,汪舜華在心裏補充完整了。


    得,我倒是想造呢,又不是兔子,看一眼就會懷孕;真要想造,決心和銀子不說,你得有人才積累,技術積累,有基礎設施,還得有上中下遊幾百個科研院所、工廠企業配合。


    看著汪舜華冷眼瞧著他,太祖大抵明白過來,這東西短期內真是造不出來的,但還是咽不下這口氣:「能造要造,不能造就學著造!我竟不信,大明沒有人才了!」


    這個時代,整個地球,你能找一個懂原子物理的,算我輸!


    何況就算懂原子物理,電力、機械、材料,少一樣你能造出來!


    聽著從她嘴裏冒出的一長串的名詞,每個字都認識,連起來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濃縮鈾是啥搞不清楚,「電力」是什麽也鬧不太明白,什麽是電?雷電閃電?那玩意能被人所用?有什麽用?怎麽用?會不會把人燒死?


    可就算造出來,也不是就大功告成了。


    「這樣的東西,如何保存、如何保養姑且不論,即便投入實戰,該怎麽使用?不管是隔著千山,還是隔著萬水,該怎麽運輸過去?不會用馬車吧?真到那時候,恐怕黃花菜都涼了;再說,路上怎麽確保安全,怎麽保證炸的是敵人,不是在自己家裏爆炸?」


    「是要用飛機,還是用飛彈投送?」


    這又是什麽東西?


    聽著汪舜華說用一台20噸也就是4萬斤左右的大機器帶著武器飛上天,躲過一路的炮火,在燃料耗盡前向目標投放;或者在用飛彈帶著武器以極快的初速度,直接飛向萬裏之外的城市,然後讓它爆炸。


    祖宗們麵麵相覷,明白這活兒是真搞不成。


    既然扯不上這些,就說點眼前的。


    太宗對她如此執拗於蒸汽機很感興趣:「那東西有什麽奧秘?」


    沒什麽奧秘,不過是工業革命的開端,人類學會使用火之後最重大的一次飛躍。


    祖宗們對「工業革命」沒什麽概念,後一句算是聽懂了:這玩意很重要,比剛剛提到的滅國武器都重要!


    雖然很懷疑這話的成分,太祖還是秉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精神問了一句:「這東西你會造嗎?」


    汪舜華攤著手:「我要是會造,早三十年造出來了!」


    「你真是——愚蠢!」


    太祖忍不住,終於罵了出來。


    「就是!她不過是仗著晚生了幾百年的便利罷了,竟敢欺師滅祖了!如果換做我,早就造出蒸汽機,一統世界了。」


    隱帝總算得到機會,罵出聲來。


    「滾一邊兒去,她愚不可及,你更是蠢得不可救藥!」


    太祖一甩袖子,狠狠地踹了他一腳:「我朱家怎麽生出你這麽個混帳東西!全軍覆沒、引敵叩關不說,還給敵人立廟,給王振招魂,我恨不能——」


    好歹想起來汪舜華在眼前:「你也是,既然知道他出關必敗,怎麽還由著他去!」


    汪舜華沒有動,世宗這會兒總算回過神來了,忙跪到太祖麵前:「祖宗,德音是勸過的,怎奈隱帝他不聽,不僅不聽,差點把德音賜死,我們的兒子見濟就是這樣歿了。」


    太祖算是想起來,還是嘴硬:「你既然知道他回朝之後不思悔改,還要禍國殃民,甚至連你丈夫也不放過,怎麽不勸祁鈺把他殺了,了解後患!」


    隱帝叫了一聲:「祖宗!」


    世宗道:「德音這樣勸過我,我沒聽。」


    太祖道:「祁鈺不懂事,你也糊塗!」


    汪舜華道:「太祖,各位祖宗,今兒都在這裏,我不怕說句實話,如果我是祁鈺,我保證,不會讓朱祁鎮活著進居庸關;但是我不是皇帝,隻是皇後,他們是血脈相通的親兄弟,而我不過是個上輩子被廢的皇後,我還沒狂妄到皇帝非我不可的地步。」


    世宗一怔,愣愣的看著汪舜華,說不出話來。


    太祖似乎有所觸動:「你們是夫妻,原是一體。」


    汪舜華道:「這話在尋常人家說說也罷了,若說帝後,一損俱損,一榮未必俱榮。」


    空氣一時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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