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是景宗常潮的元亨二十七年。天越來越冷,氣溫劇降,廣東都開始下大雪,北方更是幹旱,糧食大量減產,鐵路還在修,難度太大,慢慢來;但是這汽車也不錯,雖然頭還是大,經常罷工,但是用途也廣,不僅能拉人,還能拉貨,如果能夠把前麵裝鏟鬥,就能挖坑;裝上圓筒,就能平地——那就用不著許多工人不分晝夜的趕工期了。朝廷要不要找人繼續研究、大力生產,順便把路也修一下?


    常潮應該是皇帝中的奇葩——對科學技術異乎尋常的感興趣。他原來是庶三子,嫡長兄常治,幼年夭折;次兄常瀛,患病身亡;這才輪到他上位。


    顯宗隻是公務之餘、退休之後研究這些,他是把科研當成主業、把皇帝當成副業,把研究室當成辦公室,把寶座當成沙發,整天召集鄭親王載堉和科學院的學者工匠研究,甚至不顧反對招徠了很多西方人,允許剛剛才大鬧一通的傳教士留在北京。還別說,還真有很多看上去不可思議的東西都弄成了,包括當年達文西留下的文稿設計圖紙,很多成為現實;尤其在數學、天文學、物理學等方麵取得了突破性進展。


    載堉是當時守屈一指的全能科學家,繼達文西之後最傑出的通才。因為始祖瞻埈不是仁宗嫡子,弘治以後必須降等襲爵,到他這一代雖然通過考封,卻隻襲得鎮國將軍;因為在天文、地理、曆法、數學、文學、農學、物理、化學、音樂、舞蹈、機械製造等各方麵都有驚人的建樹,受到景宗的信賴,破格晉封鄭親王。


    隨著日心說在歐洲影響的不斷增大,引發了教廷的恐慌。格列高利十三世見明朝不肯讓步,甚至驅逐了傳教士,針鋒相對的宣布不許傳教士前往中國;不久烏爾班八世接任,下旨對異端著述進行禁毀,大批學者被迫流亡中國,其中不乏頂級的學者。


    成宗皇帝對他們不甚感興趣,但是要修鐵路,這些洋人說不準有什麽好辦法,因此按部就班的考教授官罷了;但是常潮在藩邸時,和他們接觸,大有相見恨晚、茅塞頓開之感,因此繼位之後,授了院士,朝夕和他們研究討論。


    另外一個科學家宋應星,此時也已經展露出驚人的天賦。他不僅熟悉農業生產和手工業生產,而且在生物、化學和物理學方麵成就驚人;尤其是認真研究了金、銀、銅、錫、鉛和鋅等多種有色金屬的化學性質,比較它們的活潑程度,開始利用它們之間的差異分離或檢驗有關金屬,並在對金銀分離和硫化汞的製取中,發現在孤立的物質運動中,不論發生何種變化或過程,物質總質始終保持不變,從而提前一百多年提出質量守恆定律,開創了物理學研究的新時代。


    常潮的天分和苦幹比不上載堉和宋應星,但也性格聰明,悟性驚人;而且身為皇帝,有領導之功;除非成果早已刊行,否則著書立說的時候也就往往分不清楚到底是誰的功勞了。


    他聽說北京城人口密集,常有人車爭道,突發奇想:如果把馬車從中剖開,變左右輪為前後輪,不就可以節省空間了?這個木質的腳踏車結構簡單,既沒有驅動裝置,也沒有轉向裝置,靠雙腳用力蹬地前行,改變方向時也隻能下車搬動車子。


    在他的影響和帶動下,已經持續近六十年的工業革命終於迎來真正蓬勃發展的歷史時期,各種新技術、新發明、新發現層出不窮,並開始得到廣泛運用。


    很多人稱他為「皇位上的學者」,但皇帝的不務正業也引發了群臣非議,加上天災人禍嚴重,群臣紛紛進言。建極殿大學士於慎行苦口婆心的勸皇帝以國事為重,結果無果而終,被言官罵了一通,吐血身亡;繼任的王錫爵兢兢業業,忙到吐血,又死了;張位、沈一貫兩人爭權,被言官彈劾離職;內閣隻剩葉向高、袁可立兩人,於是又命孫慎行、高攀龍、韓爌、趙南星入閣。葉向高善斷大事,袁可立一代名將,倒是維持了朝廷的正常運轉。


    可惜庶長子由楨年齡實在太小,否則真想提前禪讓,免得群臣盡拿俗事來煩他。好不容易等到由楨十五歲,急不可待的舉行了冠禮,他就和群臣商量禪讓;由楨執意不肯,父子你推我讓,最後達成妥協:太子監國理政。


    這一監國就是十年,直到由楨二十五歲,景宗這才興高采烈地宣布禪讓。他老人家實在很有科研精神,什麽都敢試一試。在乘坐自製的腳踏車時,因為沒有剎車不幸落水,感染肺炎去世,享年五十四歲。


    憲宗由楨應該是實際執政明朝最長的皇帝,十年監國加成化三十年,前後四十年,一直忙著到處救火,前朝後宮都有的忙,最後累死在工作崗位上,和他爹一個歲數,沒有達成在位四十年的成就。


    當年看不慣老爹沉迷亂七八糟的奇技淫巧,本想全扔了,父親還在,忍著吧;等他爹掛了,忙得不可開交,顧不上了,當然實際上是發現這東西還有點用。


    這時候天災越來越嚴重,旱情還在持續,蝗災也在擴散,甚至有不少地方爆發了鼠疫,朝廷上下動員,勉強控製住了,但也傷了元氣;沒辦法,繼續修路吧,以工代賑確保大家都有事幹,好在有宋應星帶領的團隊,現在修路越來越容易,越來越快,本地也還有土豆紅薯可以啃一下。再不濟,咱們去南方七省?聽說哪兒遍地都是金子?尤其弘治省,聽說漫山遍野都是兔子,一網下去百十隻,管飽!北方也成,東北那邊都是平原,開墾了一部分,稱得上糧倉了;要不去美洲三省?聽說那邊除了金子,還有無邊無際的大平原,朝廷給政策,去了就給地!——對了,槍也帶上,聽說那地兒不太平;當年徐弘祖奉命帶人週遊全國,重新進行地理勘探,如今新的《寰宇通誌》已經刊行,連同他的遊記,詳細記載了各地的地理、物產、風俗,可供借鑑。


    ——好像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是沒有用,至少能掙錢、能解決就業,還能堵住一些人的嘴!那你們好好研究吧,你們研究奇技淫巧,我研究怎麽治國。


    因為人口實在太多,而生產效率大大提升,產品總量自然大幅提高,這就要找銷售市場。南方洪熙、宣德等省就曾經鬧騰過,沒有關稅,即便加上運費,中原廉價優質的產品還是把當地的產品沖得七零八落,百姓沒法過日子就要鬧騰,前朝餘孽趁機興奮作浪,渲染什麽外敵入侵論、民族有別論,洋和尚們也趁機煽動百姓,好不容易國營紡織廠引進先進設備也搞起生產,結果貨物太多——賣不出去!


    這個時候,光有國內市場還不夠,歐洲那地一直望著呢。奧斯曼帝國要占山為王收過路錢就由他去,繞道好望角就成,反正有了蒸汽機,成本大大下降,正好加強對非洲海岸線各國的控製——如今大多都是明朝的宣慰使,殺人越貨胡亂加稅之類的有,關上門自己稱王的也有,都無關緊要。


    這話朝廷是不想承認的,華商在紅海沿岸反覆纏鬥了幾十年,但奧斯曼帝國不是呂宋之類的小王國,不是商人們幾艘船隻幾挺大炮就能搞定的,和歐洲商人聯合起來搞都不行,哪怕朝廷親自下場,也不過守住了西成。


    當年的蒸汽機還是原始產品,現在似乎…可以試試?


    朝廷很忙,手裏的布政司要管,眼前的宣政司也要開始控製,還要和歐洲角逐美洲。當年一口氣吃下南方、漢昌等省倒是痛快了,但接下來兩百年時間都要用來消化,以至於更加富饒的美洲就隻有暫時擱置;結果反而讓歐洲人後來居上。以哥倫布為首的航海家,帶著傳教士們拿著《聖經》跑過去宣揚,甚至流放囚犯,真不知道那裏是大明的承省嗎?


    沒辦法,紹治年間,朝廷被迫開始經營美洲,但畢竟鞭長莫及,接下來歐洲人開始不斷染指這裏,他們屠殺土著,掠奪金銀;當時也有不少明朝商人跑到這裏找機會,雙方也曾經發生衝突,不過天高地闊,很快相忘江湖;直到承德五年,根據張居正的建議,在永樂省南部和南非分別設府,構築工事,盤查來往客商尤其洋商,這才稍微消停了一些。


    說到底,明朝商人也很覬覦這些黃金,如果有人肯在前麵當惡人,自己是為民請命還是坐地分贓甚至任人宰割,全看實力。


    隨著內部整合的完成和航運業的進一步發展,外加人口持續膨脹,朝廷有必要也有能力經營這片神奇的土地:先是以夷製夷,而後流放犯人,然後鼓勵百姓前往定居,給土地,免稅;然後分封宗室。當然條件艱苦,幾乎沒人願意來。


    然後是德宗慈炯的鹹通。剛剛改元三年,大明三百年了呀。


    建國三百年可不是什麽好年份,山東發生特大地震,比當年華縣地震差不到哪裏去,山崩地裂,城牆崩塌,房屋倒塌一空,黃河多處決口,長江受震盪掀起大浪,死人無數。


    要救災,要安置,要發展。


    三十三歲的皇帝覺得心累。


    好在,天氣似乎回暖了,北方開始下雨了。


    但麻煩也是有的:建極初年,朝廷懸賞外國有用物種,商人們紛紛進獻各種珍奇物種;隨後開疆拓土,各省衙門和土司又紛紛進貢;尤其環球航行之後,朝野上下對海外物種引進的興趣大增。東西送進宮,試種後覺得不錯,就開始大規模推廣。


    當年於承業帶回的那種被汪太後賜名為牛蛙的巨型青蛙,肉質細嫩,味道鮮美,還有藥用價值;此外生長快,產量高,很快風靡朝野上下。市場有需求,自然養的人也就多了,偏偏這貨適應能力極強,天南海北都能生存;但要命的是,這傢夥胃口太好,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隻要體型比他小,基本上都能吃,偏偏極少捕食農業害蟲;不僅如此,體內還攜帶有蛙壺菌,對絕大部分兩棲類有致死性。因此隻要這貨出現,其他動物就可能麵臨滅頂之災。


    不僅牛蛙,這些年來引進的很多動植物,包括很多從南方各省引入中原地區的物種,都麵臨著沒有天敵、泛濫成災的問題。


    弘治省,隆慶十五年朝廷打海盜,才真正在這裏登陸。也就是這時候,包括皇帝在內,眾多中原人民第一次知道,兔子這種美味,居然也可以泛濫成災。當年李定去視察這片未知的疆域,一時發心,將兩隻準備用作晚膳的兔子放生,結果不過六十年,居然漫山遍野都是。


    好在吃貨民族的種族天賦是有遺傳的,憑什麽東西,隻要能吃、好吃,還有滋陰壯陽的作用,都能把它吃到懷疑人生、毫無尊嚴。弘治省的兔子也不例外。畢竟人太少,就算海軍不時跑去打靶也解決不了問題,沒辦法,讓商人去,讓宗室去,找人做風幹兔肉、搞點兔毛紡織。再不濟,朝廷不收你們的稅,運到廣州等口岸按石給賞錢,一部分當做糧食儲存,一部分轉手低價賣給酒樓商鋪。雖然朝廷要賠錢,還能讓兔子嚇倒了?


    但有的東西,光吃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比如當年從洪武省引種的一種黃花,色澤亮麗,與本地黃花很是相像;雖然味道不好,但有散熱去濕、消積解毒功效,全草都可入藥;哪知道此物繁殖力極強、適應性廣闊,還能藉助風力傳播,周圍植物全競爭不過,可謂「黃花過處、寸草不生」,故被稱民間稱為「霸王花」,以至於紹治年間,朝廷行文各地,組織人力剿滅,不但要斬草,還要除根,深挖出來全部燒毀,花兒也不能放過,耗損人力物力無限,這才稍微遏製。


    甚至土豆這種東西,也會帶來意外的煩惱:發青後有毒,不能吃,當年誠泳等人從土人口裏知道,試驗過,確實不能吃,回來也宣傳過,但是這年頭老百姓有口吃的就不錯了,哪能顧及到很多?何況這種細節的新聞能否傳達到老百姓耳朵裏,是要打折扣的,每年都有人因為吃了發青的土豆中毒身亡,但這畢竟無關大局。


    因為太高產,農民實在喜歡,索性不種別的,專種這東西,尤其氣候幹旱的山西、甘肅等地。當年汪太後提醒過,但是沒辦法,有這個就能過日子;甚至土豆患病也捨不得扔掉,糟蹋糧食,是要天打雷劈的!不能吃就做種子吧!哪知道紹治二十一年,山東省濟南府土豆爆發疫病,土豆大量死亡,次年繼續蔓延,以至減產絕收,農民陷入饑荒。


    為了對抗這種土豆瘟疫,官民幾乎做了所有的嚐試:翻土,舊的植株或燒或埋。然而一季的犧牲並沒有換來晚疫病的結束,新種植的土豆依然出現了幹枯、黴斑。


    雖然朝廷有救濟,但到手的糧食也不過勉強果腹而已,隻能以工代賑,好在山東經濟發達,政府還是有錢的;但經過這麽些年的推廣,土豆已經是全國重要的糧食作物,尤其華北地區一馬平川,一旦蔓延華北乃至全國,後果不堪設想。


    因此顯宗得報,派遣大量農業人才到山東實地調研,其中包括青年農學家馬一龍。他得出結論:此病主要害葉、莖和塊莖。發病後葉部病斑麵積和數量增長迅速,使植株以致全田土豆成片早期死亡,並引起塊莖腐爛,嚴重影響產量。


    這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結論,大家都看到了,但是馬一龍發現,患病的土豆多有黴菌,在顯微鏡的視野下,他認為病害應該是由這種微觀致病物引起的。


    土豆晚疫病的致病原因還在爭論,但是馬一龍提出一個更加現實的問題:大規模的單一栽培有可能帶來災難性的後果,因為一旦患病,就會迅速蔓延;所以應該推行間種、套種,降低風險,同時利用不同植物起到隔離效果,預防蟲災、病害。


    這個結論得到了科學院專家的認可,畢竟這些年來科學研發太難,棉花移栽技術之後,很多人是靠著間作套種技術入職科學院的。


    除了這些,還有其他的煩惱。金雞納霜對於治療瘧疾有奇效,自然受到朝野的重視,但這種藥也有副作用,包括發熱、皮疹、呼吸困難,嚴重的甚至可能致死。因此,朝野都希望提取樹皮中的有效成分,或者索性人工合成。


    但這不是容易的,從端惠王同鏕開始,一百多年來幾代帝國最優秀的醫家都致力於金雞納霜的提取,包括鄭親王載堉、文華殿大學士徐光啟在內,都以失敗告終。


    但也有提取成功的,比如古柯。


    這東西原先也是作藥的,可以補腎助陽、鎮痛,做外科手術都要用它做麻醉藥。


    但這種藥也有問題,就是容易產生觸幻覺與嗅幻覺,最典型的是皮下蟲行蟻走感,奇癢難忍;而且還能產生依賴性,一旦停用,就可能出現抑鬱、焦慮等病症。


    因此,這些年來一些不法商人大肆銷售這種藥物,牟取巨額利益。


    兵部尚書孫傳庭注意到這一點,上疏朝廷要求禁止。


    但這引發了廣泛的抨擊和不滿,原因很簡單:這東西不僅是藥物,而且是朝廷賦稅的重要來源!


    早在弘治年間,發現菸草能成癮,但是朝廷但沒有禁止,而是在汪太後的建議下,實行專賣。不久端惠王等醫生就發現,這種東西不僅能解乏提神,還能止痛和治療疾病,尤其對頭痛有療效,甚至對防治鼠疫、霍亂、瘧疾以及一切寒凝不通之病都有奇效,於是開始在全國各地廣泛種植,成為繼鹽茶之後財政的重要來源,當然也引發了不少火災。


    但是孫傳庭帶著幾個吸食者麵聖,皇帝終於相信:這東西有劇毒,不能碰!


    孫傳庭還搬出當年汪太後《清寧絮語》中的祖訓:對於這種能成癮致幻、害人身心的毒品,一定要不惜代價予以毀禁!


    古柯作為管製藥品不能輕易觸碰,但要全麵禁絕,還是有難度的,朝廷對地方的控製力度還是不夠;但是皇帝下定決心,販賣者處死;吸食者剝奪襲爵和科考以及授官的資格。


    慈炯的救火過程持續了十三年,四十三歲撒手人寰,留給繼任者一個希望和危機並存的江山:中原地區的危機算是暫時解除了;但這百十年來,從各布政司到各宣政司、承政司,都在你追我趕的進行技術研發和推廣,不斷提高生產效率,如今,工業生產已經有了第二次爆發的勢頭。


    隨著人口的增長和國家實力的增強,朝廷自然要加強對海外各省的管理。但已經深耕當地的地頭蛇們自然不願意,尤其這些年來邊疆發展迅速,已經不弱於中原地區,至少依靠天險,有了割據一方的實力。


    此外,老化的水利工程需要修復,隔三差五就要被薅羊毛割韭菜的富商巨賈們的怨恨在滋長;朝廷對基層的控製力要加強,士子們的鼓譟要平息,深耕當地的宗室王公們也要安撫;「東學西漸」在加速,歐洲各國的不滿在累積,野心在膨脹。


    歷史走到了新的十字路口。


    然後呢?


    後來的事情很多,好的壞的,但怎麽也不會更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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