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其實隻是拿來宣傳造勢,隻是沒想到,弘治三年四月二十七日,四川省敬獻了兩頭白羆。君臣驚訝的發現,世上真有這樣毛茸茸、圓滾滾、黑白相間、憨態可掬的萌寵。可能是先入為主的印象,皇帝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兩個小傢夥萌得突破天際,於是讓人放出來,還走近了去瞧,順便餵點竹子——被送進北京的兩隻熊貓差兩個來月才滿一歲,正是最可愛的時候。可能這麽些日子被好吃好喝供著,感受到人的善意,被放出籠子也不膽怯,反而抱住新奶爸的大腿。


    後麵的都呆住了,趕忙要抱開,皇帝卻大喜,這小傢夥居然真的會抱大腿!


    ——我媽沒騙我,這真的是祥瑞,大祥瑞!


    當下不顧勸阻,抱起一隻,估計有五十來斤,沉得很,略抱了抱就放地上了;看了又看,胖乎乎的大臉,亮晶晶的眼睛,毛茸茸的身子,還有大大的黑眼圈。跟母後形容的一模一樣,不,還要可愛!


    當下感嘆:「世上竟有這樣的精靈,真是造物的恩寵。朕要是有個這麽漂亮乖巧的兒子該多好!」


    皇帝提前退朝,樂嗬嗬的去跟母後和皇後報喜。汪舜華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沒想到,在明朝居然也能看到國寶!


    兩個小傢夥被放出來。汪舜華趕緊過去看,摸摸這個,瞧瞧那個——太驚喜了,怕是做夢!


    皇後臨盆在即,預產期就在這幾天,很不敢辛苦,皇帝就指使左右抱了一隻過來逗她;因為太沉,內官們將它放到帝後麵前,錦鸞也沒想到世上真有這種動物,彎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耳朵,樂得咯咯直笑。


    這一笑就不得了,肚子一沉,皇帝還在問怎麽回事;那國寶就爬到皇後麵前,抱了抱椅子,又抱住皇後的腿,似乎在琢磨能不能往上爬。


    皇帝這時候就顧不得許多了,趕緊吩咐傳太醫;汪舜華也吩咐穩婆、宮女準備,扶皇後回房。


    可惜眼前滾滾還是太大了,抱不起來,但還是要抱一下的,記得上輩子去熊貓基地的,都是人山人海,隻能遠遠的圍觀;如今總算能伸鹹豬手,一邊想著,說不定將來可以寫本書:我在明朝養熊貓?


    或者也可以寫:我在明朝吃火鍋?


    還可以寫:我在znh有套房?


    還是寫:我在明朝上黨課?


    隻是聽見裏麵的聲音,到底不放心,放下熊貓,親自進產房;皇帝還有點不放心:「血房,不吉利。」


    汪舜華笑道:「都是鬼門關過來的,什麽吉利不吉利的,真要是得個皇子,什麽都值得。」


    皇帝幾乎要哭出來。


    錦鸞這已經是第四胎,倒沒怎麽受苦,正午時分,產下了一個兒子,皇十子。


    皇帝得報大喜:「朕終於有嫡子了!」吩咐重賞,不僅皇後和宮中參與接生的穩婆、太醫,甚至伺候的內官宮女,全部賞了三個月月錢。


    皇帝抱著剛剛生出的小皇子,樂得見眉不見眼:「像朕!真像朕!」


    剛從產房出來的汪舜華真想說你跟你爹真是一樣的德行,一邊又想著真是父子傳承。


    原本順水推船的宣傳,隨著兩隻熊貓的登場和皇子的出生,被賦予了別樣的含義。


    白羆改名熊貓,成為國寶;「滾滾」也就成了皇子的乳名。皇帝聽從太後的建議,下旨,一是無論貴賤,不得豢養,一經發現,治以重罪;二是敕令有關州縣進行保護,嚴禁捕殺,一旦發現,捕殺者處死,買賣者流放三千裏——當然,熊貓主要分布於秦嶺和岷山等高山深穀,本來就是人煙稀少的地方,不用擔心跑出來傷人。


    敬獻熊貓的各級官員重重有賞,汪舜華很有理由懷疑,這小東西他們早就找到了,掐著時間趕在皇後臨盆前送到北京,來促成這個吉兆;畢竟熊貓雖然在古代不受寵,但也不是養在深山無人知。


    汪舜華抱了這個滾滾,又抱另一個,說不清楚哪個更可愛。


    隻是皇帝聽說他媽給兩個國寶取得名字「寶寶」「貝貝」,覺得他媽文化水平實在堪憂;自己的名字肯定是當年先帝苦思冥想才琢磨出來的,太子的名字一定不能交給她!


    皇十子的滿月酒極為盛大,皇帝和內閣禮部翰林院反覆商量,終於定下了兒子的大名:祐桓。


    桓者,表柱,是立在驛站、官署等建築物旁作標誌的木柱,也就是通稱的華表。


    皇帝親自前往太廟向祖宗報告這個好消息,同時前往天壇祭天酬神;再派諸王祭奠歷朝先帝陵寢和日月星辰、三山五嶽,還要大赦天下,免除去年未曾繳納的賦稅;與皇子同日所生的民間小兒,都要賞賜米一石、帛一匹;諸親王、公主、內外群臣各賞賜一個月的工資。


    與此同時,是推恩於家。除了金銀錦緞,安國公爵位由世襲罔替進世襲永替。於冕有嫡子承恩,性格聰明,文武雙全,已經通過了考封,封為世子,暫時看不出什麽影響;還是沒有消息的於承業,也拿到了世襲伯爵資格;承勛的同母弟弟,皇帝特許,授了四品錦衣衛指揮僉事。


    這一回沒有人議論,所有的人都興高采烈。


    雖然遺憾孩子太小,怕等不了他;但是從此不怕站錯隊,真好!


    弘治三年六月十三,是汪舜華六十大壽。如今已經親政,又兼生下嫡子,皇帝很是高興。


    在涵元殿舉行了盛大的慶祝典禮,皇帝皇後帶著榮親王、齊親王為首的宗室群臣磕頭。


    汪舜華看著下麵一群熟悉的臉龐,很是欣慰:苦心沒有白費,皇帝終究按照她所設計的路線走了下去。


    典禮上,四方才藝之士或作詩頌聖,或揮毫潑墨,熱熱鬧鬧的。


    但汪舜華卻被一樣東西吸引住了目光:蒸汽機。


    和此前的蒸汽機有所不同,這台機器已經初步具備了使用價值。


    發明者是山西工匠徐安,正在煤礦廠做工。


    潁川端成王子墟經過前後十多年的深入研究,得出結論:要想將蒸汽做功轉換為機械的往復做功,就要把容器裏的水快速加熱到沸騰,使空氣急劇膨脹,從而推動容器裏的活塞運動,再帶動外部的輪軸進行高速的旋轉。


    因此,這個蒸汽機就要有汽缸、底座、活塞和飛輪等部分組成,汽缸和底座是靜止部分。


    但即便如此,還是太過於複雜了。子墟畢竟不是專業工程師,於是最初隻弄了一個汽缸、活塞裝置,也就是1690年,法國物理學家丹尼斯·巴本的構造,在實驗室裏轉動是可以的,但要投入使用,是不現實的。


    於是他接著改,找能工巧匠一起幫忙參詳。用三個汽缸組成一個組。蒸汽機直接將活塞的上下運動轉化為船軸的旋轉運動。新造的蒸汽機中還包含了一個小的渦輪機,從汽缸中出來的蒸汽還可以利用它的餘熱在推動這個渦輪機來提高整個驅動裝置的效率。


    隻是畫草圖容易,真正製作還是困難。子墟和工匠反覆溝通,最終做出了一台能夠帶動的機器。這個四不像被送進宮,汪太後親自看了,嘴角抽了抽,不過還是上去感受了一下——真的很難受,比馬車還要難受,要不是水泥路,估計得扶著欄杆吐。


    試驗不算成功,不久子墟因為實驗事故去世,蒸汽機也就成市井坊間的笑談成為束之高閣無人談論的禁忌。


    直到兩年後那場半球實驗震撼了朝野,遠在山西的工匠徐安也聽說了,突然茅塞頓開:既然形成真空需要這樣大的力才能拉開,那麽可不可以用這種力來做工呢?


    徐安算國營礦場的小頭目,粗認得幾個字;礦井的疏幹是礦場的重要工作,主要有抽水和放水兩種方式。抽水疏幹的位置多而分散,很容易水漫滿坑,影響生產,甚至危及工人生命;聽說他想搞蒸汽機,領導同事都勸他打消這個念頭:「太後提了這麽些年也沒搞出來,郡王都沒搞出來,你就別送命啦!」


    但是徐安不放棄,拿不到贊助款就自己造,為了省錢,他甚至自學了焊接工藝;礦上的監工李廣漢原來是宮裏的內官,聽說這件事,看他這麽虔誠,同意支持:太後心心念念快三十年,萬一成了呢!——大地都能是個球,這世上到底有什麽是不能發生的!


    有了穩定的經費保障,徐安開始投入忘我的研究:他找到了當年子墟的圖紙,設計將一個蛋形容器先充滿蒸汽,然後關閉進汽閥,在容器外噴淋冷水使容器內蒸汽冷凝而形成真空。打開進水閥,礦井底的水受大氣壓力作用經進水管吸入容器中;關閉進水閥,重開進汽閥,靠蒸汽壓力將容器中的水經排水閥壓出。待容器中的水被排空而充滿蒸汽時,關閉進汽閥和排水閥,重新噴水使蒸汽冷凝。如此反覆循環,用兩個蛋形容器交替工作,可連續排水。


    這種機器依靠真空的吸力汲水,汲水深度不能超過兩丈。但是一般而言,礦井都有十多丈甚至數十丈深,為了汲水,須將提水機裝在礦井深處,用較高的蒸汽壓力才能將水壓到地麵上,這無疑比較危險。


    好在比起此前的高壓蒸汽機,這種東西真空蒸汽機比較安全,效率也高了不少——此前隻能在實驗室當玩具。因為它們的壓力比較低,在物質發生損壞的情況下機器向內收縮,而不是向外爆炸。


    汪舜華此前已經聽說了,難以置信,如今親眼看到演示,確信終於可以把蒸汽作為動力,忍不住潸然淚下,轉頭對皇帝說:「從今天開始,歷史可以分成兩半來寫。」


    君臣相顧愕然。


    皇帝沒有想到這東西居然得母親這般青眼:「母後,是不是言過其實?」


    汪舜華道:「我怕是用盡所有的語言都不能描述它的重要性。你想一想,以前人用的力,除了人力,畜力,就是水力、風力、火力,都是自然的,不能持續;可是這東西不一樣,它隻要燒火就可以得到,也就是說,是可以人為製造出來的,那麽一旦推廣開來,會造成怎樣顛覆性的後果?別說百姓的日常生活和朝廷的治理方式,恐怕整個世界的格局都會因為它的出現和完善而改變。」


    她得出了結論:「這應該是人類學會使用火以後,最大最重要的一次發明。」


    這話實在太大,大家都有點喘不過氣。


    丘浚不忍心拂了太後的麵子:「可這東西以前也就是玩物,如今也就採煤的礦場能用。」


    汪舜華道:「我知道。這東西之所以還不能用,有設計原因,還有材料和工藝問題,密封問題一直解決不好,全靠手工操作,質量很難保障。下一步,還要召集能工巧匠集體攻關,看能不能得到解決。」


    她看向皇帝:「重賞徐安和李廣漢,徐安賞金銀錦緞,授科學院五等院士,給正三品待遇。昭告天下,什麽時候誰能造出可以推廣普及使用的蒸汽機,宗室,給世襲親王爵位;普通人,給世襲公爵。」


    皇帝一驚:「母後,有這必要嗎?」


    汪舜華點頭:「當年拿著鐵器的東方六國被拿著青銅兵器的秦朝踏平,結果如何?灌鋼法出現,淬火技術推廣,青銅器就走到了盡頭。新生事物可能一開始還不完美,甚至有嚴重的缺陷;但它終究會替代舊的事物,這是歷史的必然,誰都阻攔不了。天下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你記住,什麽時候造出了真正可以投入使用的蒸汽機,能夠把它安在船上,帶動大船在茫茫大洋裏劈波斬浪,南方甚至更加遙遠的洪武、懿文、永樂諸省才會真正為我所有;什麽時候能夠用它來載著幾千甚至上萬石的東西,從北京出發七天就可以到達的地方,才真是你的疆土,才真是大明版圖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否則都不過是說說而已。」


    「恩威並施,可知道這個恩、這個威也不是那麽容易施的。」


    汪舜華撫摸著這台機器,它還不夠完善,距離跨時代還很遙遠,但是沒關係,好歹已經看見希望的曙光了;隻要沿著這條路走下去,說不定明朝也能成為工業革命的發源點。


    可惜自己見不到這一天了。


    可想而知當時的轟動。


    滿懷信心的徐安繼續開始他的研究。


    可惜這些年他絞盡腦汁,實在沒有更好的改良辦法了。


    真空蒸汽機的圖紙被印到《光明時報》《科學雜誌》等各種報刊雜誌上,全國上下都知道,汪太後和朝廷是認真的,幹這個是有前途的!


    十二年後,經歷過無數次失敗,徐安的同行,也是太遠礦長的礦工李成拿出了另一份方案,把汽缸壁和凝汽器分離開,用平衡槓桿和拉杆機構來做驅動,為了從凝汽器中抽除凝結水和空氣,還裝設了抽氣泵;最後還在汽缸外壁加裝夾層,可同時用蒸汽加熱汽缸壁,以減少冷凝損失。


    真正具有實用的大氣式蒸汽機被設計出來了。


    但還是不夠,由於蒸汽進入汽缸時,在剛被水冷卻過的汽缸壁上冷凝而損失掉大量熱量,隻在煤價低廉的產煤區才能推廣。


    饒是如此,朝廷還是給他進正二品的三等院士。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這個時候,全國上下都為蒸汽機陷入了瘋狂:不僅是朝廷懸賞,更是現實的需要:廣闊無垠的國土需要便捷的聯繫,當人力、畜力、風力、水力都已經不能解決問題的時候,一種人工可以製造、可以保持相對穩定的做工方式,自然而然會被寄予厚望。


    瓦特沒有誕生在中國,但中國可以有瓦特,可以有不止一個瓦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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