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極二十六年的大朝會一如往常,按部就班、循規蹈矩,沒有出現任何差錯,甚至沒有人置喙太後為何依然上朝。


    新年期間,王公和三品以上重臣們得到一樣特殊的新年禮物:一包不到一兩的藜麥。


    這是青海省剛送來的。


    因為路途遙遠,使者星夜兼程,到底因為大雪沒有在年前送達。


    藜麥在印加國幾乎俯拾皆是,甚至被尊為糧食之母。前番禮親王世子自然沒少帶種子回來。因為原產地主要是在高山地區,因此禮親王世子提議也照此試種,但也留了一部分給其他地區;一來因為山區確實人少,還有各種野獸出沒,試驗有難度;二來大家都傾向糧食總是在平原地區生長更好。


    但是去年中秋以後,華北、華南、遼東、懷德以西以南等地的消息相繼傳來:在平原地區試種失敗,在山地種植產量也不高;甚至青海的西寧,結果也不如人意,最多也不過八鬥,味道也遠不如印加所產。


    其實這已經很不壞了,隻是土豆玉米實在太高產,拉高了大家的希望值,免不得在心裏念叨估計藜麥不適合中原。


    但是去年秋,青海省的海西府終於成功試種出了藜麥。二十畝試驗田平均畝產達到了驚人的兩石,味道香濃,並不弱於印加。


    如今藜麥送到北京,君臣終於相信:藜麥,也可以在中華大地上開花結果。


    元宵節的燈火一如既往的絢爛。汪舜華看著「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的盛大場景,聽著《春江花月夜》的優美樂音,緩緩閉上了眼睛。


    如今該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隻有交給時間了。


    不如歸去。


    功成身退,保全晚節。


    二月二十五日,北京改擴建工程全麵竣工。


    從建極五年六月興工至今,近二十一年,動用民工20萬餘,僅人工費就超過五千萬兩,總耗資更高達二億兩,約全國兩年財政總收入!


    因此,這樣的大喜事,汪舜華和皇帝都出席了。


    車駕浩浩蕩蕩的出宮,登上正陽門,俯瞰這座宏偉的城市。


    整座城市布局嚴謹,結構對稱,排列整齊。內城九門,外城四麵則各有五個城門,貫通29座城門的10條大街是全城的骨骼;把居民住宅區劃分成了整整齊齊的112坊,近似一個棋盤。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煌煌氣象油然而生。


    長安街沒有貫通,汪舜華有點小小的遺憾,但是沒辦法,這年頭首先要考慮的還是政治需要。


    此時紅日初升,東風送暖,看著城中百姓敲鑼打鼓,三呼萬歲,皇帝還在高興地招手,汪舜華突然冒了一句:「皇帝,把年號改了吧。」


    建極紀年二十六年了,要想讓天下都知道是皇帝主政,與從前不同,最有效的方式無過於改換年號;再說,自己積威深重,皇帝未必願意頂著母親的年號繼續過日子,一輩子生活在母親的陰影之下;尤其這個年號與亡兄名字同音;當然從私心來說,不能名正言順的登基稱帝,獨自占有一個年號,也可以稍微慰藉心靈。


    咱也是獨自占有年號的人,將來是不是應該考慮進皇帝本紀,而不是後妃列傳?


    汪舜華在心裏承認自己有小小的遺憾,也承認自己不是聖人,也有自己的盤算。


    皇帝一呆,不知道母後這是什麽意思;宗室群臣也不知所謂。


    但丘浚等已經猜到,卻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有點難以置信。


    皇帝隱隱有感,陪笑道:「母後何出此言?好好的為什麽要改年號?」


    汪舜華笑道:「你長大了,該親政了。」


    皇帝一呆,不自覺的說:「母後,您怎麽突然想到說起這事?」


    「二十七年白鬢髮,乃知英雄事有不可為。當年孔明相漢不過二十七年,我有何德何能,敢超越前人?」


    「兒臣還小,還需要母後…」


    汪舜華果斷打斷了他:「你不需要了。你已經三十了,三十而立。從古以來,有三十歲不得親政的皇帝嗎?」


    皇帝找了個理由:「《永樂大典》還在謄抄,詩文集才剛開始,《四庫全書》更是遙遙無期呢。」


    汪舜華毫不介意:「那是你的事了,我不能把什麽事情都做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承業等還沒有回來呢,還沒證實大地是個球呢。」


    「早晚有一天會得到證實的。承業肯這樣不畏生死赴湯蹈火,也是希望你能早一天親政。」


    「從建極十三年加元服,十六年大婚掌管禮部到如今,又一個十三年了。我等得太久,如今是時候了。不要讓我失望,也不要讓祖宗和天下萬民失望,他們都盼著呢。」


    皇帝終於沒有推辭,跪下謝過母親:「多謝母後,兒臣一定盡心竭力,不負所托。」


    汪舜華嘆了口氣:「你先不要答應的太早,我還有三件事,需要你答應我。」


    皇帝臉色莊重:「母後有什麽吩咐,隻管說,隻要兒臣能做到。」


    汪舜華道:「第一件:古人雲: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帝王不必與臣子爭功,今我朝雄兵百萬,良將千員,皆可為你驅使;一定要以隱帝為鑑,不得出塞親征。」


    這是真被隱帝嚇怕了?


    皇帝點頭稱是。


    汪舜華道:「第二件:古人雲:『為將之道有五,能戰則戰,不能戰則守,不能守則走,不能走則逃,不能逃則死,何降之有?』如今我朝武德充沛,然而天行有常,盛衰有時,難保他年國勢衰微,屆時,要以靖康之恥為鑑,保全氣節;但也許防止『剛則易折』『過猶不及』。若大事去矣,內外交困,北京實不能守,可預先送太子去南京,以備不虞。」


    崇禎殉國,固然壯烈了;但不提前安排太子到南京,結果南明群龍無首,白白斷送了大好河山!否則守住半壁江山,加上清軍倒施逆行送人頭,運氣好反殺真不是夢!


    君臣不知道她為什麽要提這一件,但這似乎是很久遠以後的事情了,答應也不妨。


    汪舜華道:「第三件:當你年滿六十,若太子已經成人時,禪讓太子。」


    皇帝一怔。


    群臣也相互交換了個眼神:「怎麽突然提到了這件事?」


    汪舜華還沒有說完:「同時告誡後世君主:凡皇帝年滿六十或者親政滿四十年,而太子已經成人,則效仿先聖禪讓,此為定製。」


    皇帝看著母親,久久沒有說話。


    汪舜華也看著兒子,很久沒有說話。


    皇帝到底開口:「好,我答應母後。」


    汪舜華點頭:「擺駕皇史宬。」


    皇史宬作為皇家檔案館,不僅保存著祖宗容像,還有包括詔書、玉牒、鐵券、奏疏在內的文書檔案。


    皇帝禦筆親書,寫下祖訓:凡帝王年滿六十,或親政滿四十年;而太子業已弱冠,當禪讓太子,此為定製,自朕始。年月日,禦筆。1


    汪舜華命丘浚捧起,遍示宗室群臣。


    汪舜華對皇帝說:「別怪我,我是為了你好,不要重蹈漢武帝和唐明皇的覆轍。」


    皇帝看著母後。


    汪舜華道:「盛衰總說天命,然而自古國無常治,亦無常亂,在人而已,哪裏能歸咎於天?自古帝王,善始者眾,善終者寡。若謂威權在手,可以力製萬方;謂旒冕在躬,可以坐馳九有,而不念創業之艱難,不恤黎元之疾苦。不知聚則萬乘,散則獨夫;朝作股肱,暮為仇敵,以致狼煙四起,生民塗炭;或者前期尚能勵精圖治,揆文奮武,但是享國日久,逐漸懈怠,喜諛惡諫,宵小環繞;或者精力不濟,又不甘心放手,看太子年長,不但不欣慰國有長君,反生疑慮。古來帝王之家,因此出了多少流血慘案?——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都是千古帝王,可是無一例外都在這個問題上栽過跟頭;甚至太祖太宗也吃過虧。若是像唐玄宗一般老邁昏聵,不僅禍及滿門,甚至引得天下大亂,葬送一世英名和祖宗基業,又何苦呢?」


    「你能說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不愛他們的兒子嗎?不是!秦始皇能讓扶蘇身率三十萬大軍鎮守邊關,還讓第一名將蒙恬輔佐他,從不擔心他樹旗造反或者內外勾結,後代君主誰能做到?」


    「漢武帝對劉據不信任嗎?別說出生就命人寫文慶賀,命他交結賓客,哪怕政見相左也稱讚太子;甚至劉據已經起兵,他仍然不肯相信,後來在長安大開殺戒,幫太子的殺,追殺太子的要殺,放太子走的也要殺,一個子弄父兵,又是建台招魂,又是發罪己詔,你能說他嫌棄自己兒子?」


    「唐太宗不愛李承幹嗎?李承幹瘸腿、任性胡鬧都捨不得廢黜,甚至造反也捨不得殺,死了還要給個國公的爵位。」


    「韓非子說:『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這話對,也不全對。這幾位皇帝不可謂不信任他們的兒子,卻最終落得這個結局,不是父子感情不和睦,而是皇帝和太子天生就有衝突;倘若有個得寵的弟弟,或者自身有什麽缺憾,就難免父子相疑;即便是父慈子孝,親密無間,也會有人想要弄個從龍之功。」


    「這天下最難做的,首先是太子,然後才是皇帝,明君的太子尤其難做。有本事,會被猜疑;沒本事,會被嫌棄;兄弟多了,都想來爭一把,跟竹簍裏的螃蟹一樣,互相勾腿連臂,誰也動彈不得;尤其是皇太子,眾矢之的,想要掙脫勾連,全身而退,門兒也沒有!——不要拿懿文太子舉例,懿文太子之所以能成懿文太子,那是因為他的父親是太祖。全家死絕,年將三十才得了這麽個兒子,之後一路高歌猛進,對長子寄予厚望,一心想把江山給他;別的兒子哪怕一母同胞,在老爺子麵前能有多少露臉的份兒?而懿文太子孝友恭順,寬厚仁德,所以天人歸心。別的人,誰能有太祖皇帝的舐犢情深?還是說有懿文太子的溫良穩重?父子有衝突,是拍桌子砸凳子,還是暗自提防發配東宮屬官然後廢長立幼?怕遲遲不得上位,便心懷怨謗,即便不勾結朝臣來個宮廷政變,也在心裏祝禱父親早早歸西。承歡膝下、彩衣娛親,這在普通人家算是天倫之樂;可在帝王之家,即便皇帝年老不糊塗,恐怕也是相看兩厭。」


    「官員不怕上司講原則,隻怕上司沒愛好。因為隻要你有愛好,他便能投你所好。皇帝也是人,能沒有愛好嗎?尤其政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會不會懈怠?女色歌舞、文學藝術又會不會喜歡,喜歡就要精力、要時間,甚至要人力物力,那麽朝政怎麽辦?——釋迦摩尼捨棄了王子尊位,終於成為佛主,萬世景仰;梁武帝蕭衍佞佛,廣建佛寺,四次出家,最後被餓死台城。倘若唐玄宗得了楊貴妃,肯禪讓太子,恐怕也不至於國破家亡吧?」


    「總說長孫皇後賢德,那是因為她丈夫是唐太宗,愛她護她疼她,她當然有底氣賢惠;若換做隋煬帝,蕭皇後不明事理嗎?怎麽就不讓人報信?唐玄宗的王皇後還不是患難相隨,怎麽就被廢黜了?褒姒也就不會笑,有什麽罪過?張麗華還不嫉妒呢,怎麽就成了紅顏禍水?無非就是她們背後的男人不同罷了。」


    「每次皇帝駕崩,新君繼位,都是三勸三進,誰知道新君心裏到底是喜還是悲呢?就像仁宗皇帝,監國二十年,和太宗又真的父子情深嗎?李時勉罵他的那些話難道真的是無中生有?雖說皇帝守孝,以日易月,但是太宗崩逝,還在熱孝期間就急不可待的召幸妃子!這換做一般人家,算什麽?」


    「要做皇帝,也要做父親;這樣,太子也才能做兒子。給自己以激勵,在位時兢兢業業,將來禪位為太上皇也沒有遺憾,可以安安心心的享受天下的供奉;也給太子以希望,不用想著盼著父皇早點歸西,才能早日君臨天下甚至隻是保全性命。這樣,當父子天人永隔的時候,太子才能痛痛快快、真心實意的為父親哭一場,而不是按照規定走流程的掉兩滴眼淚。」


    「將心比心,永遠不要考驗人心,人心經不起考驗。」


    皇帝看著母親很久,終於閉上眼睛,點頭。


    小劇場:


    扶蘇:父皇,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祖龍:你想做什麽?


    扶蘇:不想了,不想了,就想永遠侍奉父皇。


    李承幹;阿耶,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二鳳:不,你不想。


    李承幹:我…


    劉據:世宗皇帝,我…


    世宗:我沒意見啊,於皇後還沒有兒子,我那天偷偷問過碧霞元君,她命中有一子,你若願意前往托生,我全家求之不得。隻是,你爹同意了嗎?要不要瞞了他,偷偷去?你做了皇帝回來,就跟他平起平坐了,不用怕他!9


    劉據:其實我是奉家父的命而來。承您的盛情,送了玉米紅薯,前日又送了藜麥粥。家父特命我前來拜謝…5


    世宗:(*/w\*)區區小事,何足掛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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