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舜華是在端午節當天得到應州大捷的喜報的,大喜過望,下令三軍全線出擊,掃蕩侵略者。


    山西開戰的消息很快傳開,朝臣們坐不住了,紛紛進言:「韃靼人兇狠殘暴,狡猾無比,全軍出擊,隻怕中敵人之計,不如乘勝收兵,給他們一個教訓就行。」


    汪舜華沒有理會,大家都著急了:「太後,千萬別效仿隱皇帝,再來一回土木堡!咱們大明朝可是禁不住折騰了!」


    下麵也開始動搖:「萬一吃了敗仗,怎麽辦?」


    盡管連年和北方交兵,各有斬獲,甚至可以說明朝武德充沛,每次獻俘都是收穫累累,但朝野上下還是不敢相信能夠在正麵戰場擊潰韃靼人。


    畢竟,草原是敵人的主場。


    因此,除了勸諫的奏疏,還有不少人開始打主意。


    也就是這個時候,皇帝才知道前線戰事激烈。他簡直不敢相信,卻也不能不相信:他確實已經被母親完全架空了。


    隨侍在側的董婉君勸他:「不要想得太多,您畢竟是太後的嫡親兒子,大明的皇帝,沒有十足的理由,太後不會傷害您。」


    皇帝擠出一個笑:「你太天真了,皇室之中,哪裏有什麽骨肉親情?她隻需要一個傀儡。」


    德親王慌忙勸住皇帝:「聖上慎言,需防隔牆有耳!」


    皇帝一把推倒了杯子:「我怕什麽,大不了她廢了我自己做皇帝,反正前麵也不是沒人這麽做過!」


    德親王跪在地上:「聖上,您要慎言!」


    皇帝毫不在意:「我怕什麽——今年已經是建極二十年了。從古以來,你見過繼位二十年還不能親政的天子嗎?我到底是天子,還是懸絲傀儡?這日子,我受夠了!」


    德親王泣道:「聖上,您別這樣說,臣等死罪!」


    他轉頭示意,左右慌忙退下了,這才近前奏道:「聖上,如今周圍盡是太後耳目,您可一定要當心。」


    皇帝閉了眼睛:「還要怎麽當心?這麽個傀儡皇帝,誰愛做誰做!」


    德親王悄聲道:「聖上,您真的這麽想?」


    皇帝閉著眼睛,不說話。


    德親王道:「聖上,您今年已經二十四歲,難道就不想早點親政嗎?」


    皇帝道:「親政?你看母後她肯還政嗎?從加元服到大婚,到如今,我忍了多少次?又有多少人因為進言被她趕到窮鄉僻壤?隻要她活著,我就別想親政。——我們這一支,大抵都不長命,太宗活了65,仁宗活了47,宣宗活了38,父親活了30,至於我能活多久,天知道。你看我,像是能熬到母後還政的那一天?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麽可顧忌的?」


    德親王看著皇帝:「聖上,臣以為您隻需稍加忍耐,就可以提前親政。」


    皇帝問:「此話怎樣?」


    德親王奏道:「韃靼強悍醜虜,生性殘暴;我軍連年征戰,人困馬乏,人心思安,太後不聽良言,執意北伐,恐重蹈土木覆轍。待三軍敗績,聖上便可名正言順的親政了。」


    皇帝勃然變色:「這是什麽話?我是皇帝,難道還盼著自己的軍隊敗績不成?」


    德親王道:「可是聖上的憂慮,太後全然不會放在心上。為了建功立業,如今她是什麽也不在乎了。聖上試想,當然徐達將軍三十萬,尚不能掃平北方;隱皇帝更落得喪師被俘的下場。隻憑王越等區區數萬人馬,冒失輕進,難保不是另外一個丘福。」


    看皇帝和緩了臉色,德親王再接再厲:「自太後執政以來,先是華北江南西南戡亂,後來朝鮮琉球西北南方討逆,可以說國無寧日,人心厭戰。隻要聖上能夠改弦易轍,親近儒臣,必能迅速收服人心,穩定局勢。」


    皇帝沒有說話,他不能不承認,有那麽一刻,他希望母後碰的頭破血流,然後告訴他,她錯了,需要他出來收拾局麵。


    當年,他父親這樣上位;而今,他隻想拿回屬於自己的權力。


    六月十三日是汪舜華五十周歲的千秋節。她在奉天殿接受了宗室朝臣和四方使者的朝賀;同時召見了科學院和文林館的名士,了解了最新的科研成果,觀看了最新最流行的戲劇,也聆聽了文人的頌聖詩詞。


    月季盛開,她笑得很是開懷,下令賞賜。


    皇帝自然出席了母親的壽宴,但笑得不那麽暢快。


    半個月後的六月二十六日,是皇帝的萬壽節。相比熱熱鬧鬧的千秋節,雖然還是萬方來朝、三呼萬歲,卻總是少了點什麽味道。


    什麽味道?


    原來朝廷不是非他不可。


    是啊,朝廷有母親,缺了誰不行呢?


    隻是他還心存僥倖:萬一韃子故意誘敵呢?當年淇國公丘福北伐,也曾經連戰皆捷,結果輕敵冒進,中伏戰死,以致全軍覆沒。


    如今王越等人會不會也犯一樣的錯?


    不需要全軍覆沒,隻需要遭遇挫折,就可以煽動群臣逼迫母親退軍,然後由他親政。


    前方一次次傳來捷報,直到滿都海的人頭傳到北京,三軍齊出,下麵的風向終於徹底變了。


    汪舜華也很高興:除了滿都海這個心腹大患,以後就輕鬆多了;當然如果能夠一舉拿下達延汗是最好的。


    如她所願。


    汪舜華在年底前得到了殺死達延汗並獲得傳國玉璽的消息,大喜過望,朝野上下也是一片喜氣洋洋。


    其實明朝對傳國玉璽的態度已經和前朝有所不同。明孝宗年間,敬獻傳國璽,孝宗當時就認為是假的。禮部尚書傅瀚評論:「自秦始皇得藍田玉以為璽,漢以後傳用之。自是巧爭力取,謂得此乃足已受命,而不知受命以德,不以璽也。故求之不得,則偽造以欺人;得之則君臣色喜,以誇示於天下,是皆貽笑千載。」


    不過沒有到手和到手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尤其這是從宿敵手裏搶來,完成了太祖太宗都沒有完成的夙願。


    於是當改革派大張旗鼓的宣揚大明天命所歸,謹守祖製的保守派則說傳國玉璽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太後你別太在意,還是好好處理朝政比較好。


    與此同時,民間也流傳著各種傳國玉璽現身的傳聞。陳白沙在北京抄《永樂大典》,沒時間每天跑到崖山向龍王跪求傳國玉璽;當地一時也沒有其他名滿天下的大儒,但陸秀夫帶著傳國玉璽背負幼帝跳海的故事自來就有,現在傳得沸沸揚揚;此外,有農民在地裏挖「傳國璽」;疏浚河流時得到印文為「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玉璽。


    這些都是前些年報到北京的,汪舜華當時表態:「人君在德不在寶。寶雖重,不過是一個器物;用來明等威、徵信守,與車旗章服有何區別?德之不足,則山河之險、土宇之富,拱手而授之他人,哪有隻靠著一塊寶玉就能夠坐穩江山的。」


    如今舊事重提,無非就是想說王越得到的傳國玉璽,未必就是真的傳國玉璽;即便是真的,又如何呢?你自己說的「寶器非寶,寶於有德」,現在你要拿它當寶,甚至生出不臣之心,到底是有德還是無德?


    大家驚訝的發現,劇本好像拿錯了。


    空氣中似乎彌散著酸味?


    當天,北京城百姓奔走相告,鑼鼓喧天,鞭炮此起彼伏,震耳欲聾;尤其旌忠祠人山人海,無數人跑來告慰先烈和親人,一時哭聲動地。


    然而這個時候,並不是每個人都高興的。


    皇帝。


    滿都海死了,達延汗死了,甚至連傳國玉璽都找到了。


    這也意味著,趁著大軍敗績出來收拾殘局順勢親政的打算不僅是破產了,而且成了一個徹底的笑話,打在他的臉上。


    生疼。


    他的母後再一次贏了。


    贏得徹底,不僅贏了他,甚至完成了太祖以來沒有完成的夙願。


    飲馬瀚海、燕然勒功,再加上的並朝鮮、收琉球,掃平漢昌、征服南方,功業足夠和秦皇漢武唐宗並稱。


    毫無愧色。


    皇帝不知道是悲憤,還是不甘。


    本來應該他去完成的偉業,被他能幹的母親全部操辦了。


    他還能做什麽?老老實實呆著作個提線木偶?


    八月初九,董婉君生下皇三子;重陽節後,賈貴人生下皇四子。


    兒子都生了四個,母親卻還拿他當小孩子。


    和母後相比,他確實是個小孩子。


    很快,百姓們聚集到宮門外,叩謝天恩。


    汪舜華聞報,帶領朝臣們出來,登五鳳樓,向大家揮手致意。


    聽著下麵一片「萬歲」的呼喊,宗室百官的臉色很是複雜。


    好在很快皇帝到了,看到母親,他規規矩矩的行禮。


    汪舜華心情好,沒心思跟他計較,隻是笑道:「就等你了。」


    皇帝努力擠出一個笑,轉身和汪舜華一起向百姓揮手。


    這樣三呼萬歲的場麵,卻不真正屬於自己。


    熱鬧完了,眼前的事情還是要處理。


    王越傳來了傳國玉璽的拓片,至於是不是真的,由禮部會同翰林院查證。


    但是三軍的犒賞尤其功臣的獎掖、俘虜的處理,乃至北方的治理都需要商議。


    次日,汪舜華正式召集群臣,商議此事;大家高高興興的吵了幾天,總算在年前定了下來,相關工作交給相應部門辦理;與此同時,命仁智殿待詔們為功臣繪像。


    汪舜華硃筆定好名次,共三十六人,這回以武勛為主,文臣有商輅、丘浚等數人,武臣以王越、沐琮、李定為鼎甲,後麵跟著朱永、趙輔、李瑾、韓雍、齊良玉、朱範址等人。


    期間皇帝一直老老實實的坐在寶座上,一言不發;哪怕汪舜華問他,他也隻是表態:「全憑母後處置。」


    宗室群臣交換了個眼神:看來汪太後憑藉這一戰真正樹立了自己的威嚴,皇帝已經徹底認慫了。


    年底前,前往南方的鎮安王等回京,帶來了南方各國朝貢使。南方各省的土地清理還在進行。明年是大比之年,士子們都急著前來參加。


    汪舜華召見了這批使者,聽取了他們此行的匯報。此時的南方說人心歸附太平安康還是早了點,但大體已經穩定下來,生產也已經全麵展開,尤其景泰省和清寧省,駐軍正在日夜進行土地開墾。


    真正讓汪舜華高興的,是鎮安王的另外一個報告:他認為大地是個球體,並測算出大地的周長!


    此次乘船從北京出發,沿大運河直達南京,而後出海,經過浙江、福建、廣東、海南、廣西,抵達懷德,而後繼續往南,經過清寧,抵達帝國領土的最南端——舊港府,也就是太宗設立的舊港宣慰司。


    鄭和七下西洋,是一個巨大的國家級工程,沒有強盛的國力支撐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數百艘艦船,上萬的船員,僅後勤保障就是一個驚人的數字。在茫茫大海上,要想確保後勤就必須要有據點。為此,太宗不僅遣使前往古裏、滿剌加(當時尚未建國)、爪哇和蘇門答臘,還南征安南,將之納入版圖。


    當時,明朝領土的最南端就是舊港,也就是後來的印度尼西亞蘇門答臘巨港,首任舊港宣慰使為施進卿。鑑於路途遙遠,無法進行直接管理,還是沿用了土司政策,宣撫使、宣慰使定期朝貢,按年交納定額賦稅,稱為「差發」。


    當年聽了馬歡等人的介紹,汪舜華才知道,原來當年太宗皇帝派遣鄭和下西洋,不是一時心血來潮炫耀武力,也不是真想找建文帝——就算建文帝真的跑到南洋,這麽浩浩蕩蕩的人馬,聽到風聲,還不早就跑了;而是看重南洋物產豐饒,想要經營起來——可惜,沒有讓全國人民尤其是官僚階層享受到改革的成果,反而成了勞民傷財的麵子工程,自然就停擺了。以至於後代也隻能宣傳和平與威德,而不敢宣揚曾經那一大片風水寶地都曾經是天朝的領土——力有未逮,沒辦法自古以來,連打嘴炮都不行,反而可能拉仇恨。


    就是這種宣傳,不知道欺騙了多少無辜的敵人和無辜的花朵。


    實力決定一切。


    小劇場:


    李小九:聽說你媳婦打了大勝仗,燕然勒功,連傳國玉璽都拿到了,你怎麽獨自在這裏哭?


    景帝:沒有,是風沙太大,迷了眼睛。


    李小九:是怕你媳婦來個「女主大明」吧?


    景帝:高宗皇帝?


    李小九:都到這裏了,人間的事想管也管不了,想開些,人家畢竟輔佐你鬥倒你哥,扶持你兒子坐穩了皇位,又開疆拓土,給你修了那麽多廟宇,每天香火錢都數不過來,不知道羨煞多少人,如今連你家的死敵都鬥倒了,還有什麽可說的呢?無非就是過過皇帝的癮,二三十年後不還給你家了?到時候即便你兒子不行了,不還有孫子?想開些。當年你力挽狂瀾,保全江山,不也不願意交還皇位嗎?


    景帝:德音不是武後…


    李小九:是不是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今兒沒別人,我跟你說幾句肺腑之言,算是一個長者的一點人生經驗。你們都以為我是被武後美色所惑,所以扶持她當了皇後,並臨終給了她輔政的大權;卻不知道媚娘剛剛入宮的時候,是真的溫柔體貼、賢良淑德。那些年,她為我生兒育女,輔佐我料理朝局,又背負了多少罵名,我便是心如鐵石,也該捂熱了。後來中道而別,我想到太子年少氣盛,未必能掌控朝局,所以讓她輔佐朝政,卻沒想到皇帝如此不成器,也沒有想到她如此長壽,居然真的取而代之。自古有外戚篡權、權臣亂國、父子相殘、兄弟操戈,誰曾見過皇後太後能取而代之的?——就算她取而代之,後麵不也還給我們的兒子了,而且也隻剩我們的兒子,所以坐一坐皇位又有什麽要緊?正好,什麽事都讓她做了,我呢,也就麵慈心善耳根子軟;見了父皇母後也好說話。


    景帝:你不怪她嗎?


    李小九:怪,怎麽不怪?那時候不僅是祖父祖母、父皇母後和祖宗們氣我惱我,這地府裏多少人看我笑話?我也氣,可是真等見了她,也就放下了,我們不僅是夫妻,還是戰友,曾經一起麵對那麽多的風浪;如今皇帝不成才,她需要一個名分也好,或者就是想噹噹皇帝也罷,總歸江山還要還回來;再說,後麵的皇帝也都是我們的子孫,她們不能計較,我又何必念念不忘?——何況,你英年早逝,隻看到她深明大義、賢良淑德,後麵的事誰都怪不到你頭上——被太後篡權,國號還能改回去;讓權臣篡權,還能再改回去嗎?讓旁係繼位,你又甘心嗎?


    景帝:嗚~~


    於謙:聖上,您在這裏?


    李小九:你來的好,把你家主公接回去吧,好好勸勸他,盡人事,聽天命,兒孫自有兒孫福。


    於謙:聖上是在擔心汪後篡權奪位?


    景帝:嗚~~


    於謙:聖上放心,不會有這一天,汪後不會這樣做。


    李小九:你真的相信嗎?人都是會變的。


    於謙:我相信,汪後誌存高遠,所以她可能會急功近利,會好大喜功,但絕不會心血來潮,想要篡權奪位,讓皇帝心生怨懟,讓小人趁虛而入,不僅留下千古罵名,還要留下千古遺恨。


    景帝:廷益,你不要安慰我了。於謙:聖上,臣是怕你想得太多,杞人憂天,徒生煩惱。


    景帝:(*/w*)我真希望你說的是真的,又怕想的太好。


    於謙:不怕——王越等已經凱旋,明年初就會抵京獻俘,到那時一切自然明了。


    景帝:但願如此,我們回吧。


    於謙:是。


    李小九:(?.??),年輕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回到明朝當太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雁於飛87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雁於飛87並收藏回到明朝當太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