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是一年多以來,景德府最血腥的一天。


    刑場在恆河邊上,距離臨時按察司衙門頗有段距離。


    滿城的僧侶、百姓傾城而出,前來圍觀,很多人匍匐在地上,磕頭誦經;甚至有人與兵差激烈衝突,試圖搶奪犯人。


    兵差們已經得到命令,對亂黨毫不客氣,加上語言不通,拔刀警示後不聽,再要撲上來,直接亂刀伺候,一時間,人群中亂作一團。


    在這樣的混亂中,珍珠寺的和尚們被押到了刑場。


    沐琮帶著三司衙門的官員們前往觀刑,看著下麵鬧哄哄的一片,都皺緊了眉頭。


    午時三刻,行刑。


    直到此時,和尚們仍然難以置信的,他們咆哮著,詛咒著,而後屠刀舉起,血濺當場。


    其他的僧侶們雙手合掌,下麵很多人則哭作一團。


    珍珠寺的事情似乎暫時平息,朝廷命官們開始投入新一年的工作,隻是接下來,景德府內外頗不平靜,相繼發生多起婦女被姦殺的慘劇;案子還沒有破,城內發生了一起燒妻案,一個青年男人燒死了他剛過門的新娘。


    這樣聳人聽聞的事情,在此前不是沒有發生過,但那時候,高級僧侶們以本地風俗打發了回去,如今,終於可以明正典刑。


    這個青年男人是個剎帝利,燒妻的原因很簡單,不滿意妻子的嫁妝,太少。


    因為他的妻子是個吠舍,嫁給他,屬於高攀,按照慣例,應該有豐厚的嫁妝。


    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因為森嚴的等級製度,讓高種姓和低種姓之間天淵之別;但忍耐順從的民族性格,註定這裏的百姓默默承受這一切;但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自己這一輩子就這樣了,總要讓孩子過得好一點。


    辦法是有的。


    按照《摩奴法典》,實現種姓內婚製。不同等級種姓間不得通婚,允許高等種姓男子娶下等種姓女子為妻,叫順婚;但不允許高等種姓女子下嫁下等種姓男子為妻,叫逆婚,所生子女要降為最低種姓。


    因為可以通過結婚改變等級,所以高種姓男子顯得極為搶手。為此,女方不得不付出高昂的嫁妝,一旦男方的要求無法得到滿足,不僅可能暴力對待妻子,甚至可能謀殺妻子,這被稱為「索奩焚妻」。


    在當年的戰爭中,剎帝利們被砍得所剩無幾,婆羅門也受到了不小的損害,留下的男性貴族更少,這也讓他們更加肆無忌憚的漫天要價,甚至殺害妻子。


    當然,殺妻畢竟不光彩,因此不會正大光明的進行。高級一點的做法,就是迫使妻子穿上一種易燃的紗麗,浸上石蠟,將其點燃,卻對外宣稱是妻子做飯時不小心燒著了自己。


    最初,沐琮並不知道這種風俗,隻是以為天幹物燥,又兼氣候炎熱,所以導致火災頻繁,特意交代注意防火;直到招募的百姓中有人的女兒也被夫家勒索財物不成被殺害,那家人痛哭不已——辛辛苦苦幾十年,以為給了女兒一個體麵的未來,哪知道還是難逃毒手,被管事的知道了;管事的呆了,他沒想到世上竟會有這樣的事,在中原地區,當然會有嫁妝,但總的來說,男人娶老婆更難。


    他不敢相信居然會為了嫁妝殺老婆的事情發生。


    管事的再三向土著們確認,有幾戶曾經遭受同樣痛苦的點頭,這才稟告沐琮。


    沐琮也呆了,自小生在宮裏,他從沒有為財物操過心,實在沒有想到世間會有這樣的事。


    沐琮命人查證,兇手當然想抵賴。先是聽不懂,而後裝聾作啞,但明朝的辦案人員不是吃素的,幾十板子下去,再問,你說她是燒飯時不小心把自己燒著了,那麽好,什麽時候的事情,當時你家裏都有什麽人,為什麽不救?——全都出去了?人證呢?再說,有這麽多街坊鄰居,為什麽她著了火不趕緊求救?不跑出來?還敢說不是你們直接把門反鎖了?


    沐琮下令將兇手正法,但是僧侶們站了出來:「女子無德隻有欲,所以女子必須服從男子。她們對丈夫從一而終;既然她的丈夫想讓她死,她就應該死。」


    這是什麽狗屁邏輯?


    沐琮簡直想叫罵,他背後的軍官們也是難以置信,但是沒辦法,入鄉隨俗;他隻能要求娶土著女子的官軍們,不許勒索財物,不許打老婆,凡事守著中原的規矩,否則軍法處置。


    下麵的將士忙不迭的同意了。


    ——古代軍人地位不高,這些年來汪舜華也做了一些努力,但是經濟社會發展太快,普通軍士待遇提高確實有限,一些當年的還好,確實很多老光棍年紀大了還沒有解決個人問題。


    預感到丈母娘對這片土地感興趣,為了提高將士的積極性和歸屬感,沐琮不待北京旨意,宣布達到婚齡但還沒有結婚的將士可以申請結婚。他畢竟沒幹過保媒拉縴的活,再說這是一個大工程,光是指婚肯定不行;想到當年宮裏的相親,決定每十天舉行一次聚會,當然一般是白天勞作,晚上篝火晚會;老丈人丈母娘趁機看女婿,當然你如果大方點,把姑娘帶來看更好,反正看慣了這大街小巷的各種生動雕塑,大家的免疫力大為提升。


    景泰省內部種姓之間壁壘森嚴,但作為外國人尤其是新的征服者,明朝官軍自然享受剎帝利待遇。


    聽說軍隊中有相當數量的未婚青年,很多原本猶豫的吠舍、首陀羅積極報名了官方組織的墾荒活動;那些達利特們根本就不敢想。


    既然各取所需,自然是一拍即合,皆大歡喜。沐琮下令根據官軍的身份等級,賞賜糧米布帛不等;同時嚴禁官軍向嶽家索取財物,反而以男方的名義向女方下聘。


    消息一傳出來,各地的低種姓們沸騰了。短短一年,各地就有上萬兵士娶到了老婆;與此同時,各地先後招募了近十萬墾荒的百姓。


    這真的是一筆想都不敢想的劃算買賣。


    期間顯然有波折,因為按照當時的慣例,女子必須侍奉了兼祭司的酋長後,才能結婚;甚至印度王新婚的三天內不得與新王妃接觸,這三天要交給最高的僧侶和王妃共寢。


    也就是說這些女人嫁給官軍沒問題,但是必須先陪婆羅門們睡三晚。


    他媽的欺人太甚!咱們出錢娶的老婆(好吧其實是朝廷出的)憑什麽陪你睡?你當咱們都是綠毛龜嗎?


    將士們湧到沐琮麵前:「大帥,必須廢了這破規矩,否則弟兄們就砍了那些老和尚!」


    沐琮安撫了將士們:「你們放心,我不允許,朝廷也不會允許有人侵犯你們的妻子。」


    沐琮帶著三司衙門的高級官員和僧侶們舉行了會談,雙方就各自感興趣的話題展開了深入討論。


    僧侶們的態度很是堅持:「這是本地的風俗。」


    沐琮的表情很是平靜:「你們有你們的風俗,我們有我們的規矩。」


    為首的大祭司顯然已經忍無可忍了,甚至不惜威脅:「今天隻要我一聲令下,全國的教徒都會絕食抗議。」


    沐琮一聲輕笑:「好,都餓死了,那就不用我動手殺人了。」


    大祭司怔了一下:「我的信眾會推翻你們的衙門,殺死你們的兵士。」


    沐琮撥弄著茶水:「好,那就要看教徒的刀和軍士的刀,到底誰更快一點。反正我們的規矩是賞罰分明,殺敵越多,功勞越大,得的賞錢越多,升的官越大。不知道你們是什麽風俗?」


    楊繼宗等人來了幾個月,大致對這裏的風俗有了了解:「聽說你們不殺生,即使踩死一隻螞蟻也是不仁,那還不如取義成仁,留個全屍,說不定下輩子還能託身為人。」


    儒家子弟本來就對這些宗教看不大順眼;尤其眼前的和尚,打了幾個月交道,把最後一點耐心磨平了。


    大祭司的臉色變了。


    沐琮顯然很欣賞普洱的味道,專心的品茶;他的副將陳達按耐不住:「大帥,這些和尚不識抬舉!咱們中原也信佛教,可從沒見過這些規矩;依我看,說不定是他們自己生造出來蒙咱們的。不如送他們去見如來佛祖,辨明到底怎麽回事。」


    沐琮頓了一頓,沒說話。


    將官們卻互相看了一眼,掣出刀來,一擁而上:「想動我們的女人,門也沒有!先問問爺手裏的刀答不答應!」


    雖然聽不懂,但這時候再不明白意思就是傻子了。


    僧侶們平時高高在上,何曾受過這樣的對待?當下忙不迭的說:「這是神的啟示,是為了度化她們,為她們祈福。」


    通過翻譯,一個兵士叫罵道:「放屁,老子的女人,老子知道對她好,讓她過好日子,需要你們來度化!你們度化了,也沒見賤民成了高種姓。要不,讓老子來度化度化你老婆?」


    下麵的兵士都笑起來。


    僧侶們卻笑不出來,麵對這些拿著刀劍的不速之客,他們想到自焚,激發民眾的憤怒,趕走這些人。


    但是明朝官軍已經在庭院中架起火堆:「誰要自焚誰就來,反正你自己燒死,不關咱們的事!——有沒有?有沒有!」


    真有僧侶要撞上去的,沐琮轉臉看原傑:「我仿佛記得自戕是大罪,自戕之人,將永沉地獄,不入輪迴?」


    原傑道:「總督所言極是,不過這倒也好,這些人生生世世在地獄裏頭受苦,也就不會轉世再與朝廷為難,也省了咱們清淨,也免得髒了咱們的手。」


    沐琮笑:「倒也罷了,便成全他們。」


    吩咐左右:「準備火油,澆在柴堆上。」同時吩咐:「去請一百零八個得道高僧做法,將這些不遵佛法的妖僧明正典刑,教他們生生世世在地獄裏頭受苦,永遠不得超生,亦不得轉世;並宣告全省上下,有敢不遵朝廷典製的,都要永墮幽冥,受盡苦楚,不得超生。」


    僧侶們呆了。


    話說到這裏,雙方各退一步,其他的人朝廷暫時不管,但嫁給官軍和軍屯的婦女,一律不許染指,否則以強姦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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