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前,汪舜華讓皇帝帶著皇後去天壽山祭祖,尤其是親自向世宗稟告,兒媳婦已經進門,請他放心。


    禮部認為這於理不合,畢竟以前都是皇帝自己去的,沒有帶著女眷的道理。


    汪舜華嘆了口氣:「先帝臨終前,念念不忘兒媳婦進門的事;如今皇帝大婚了,很該讓他親眼看看,才好放心。」


    下麵不好說話了。


    汪舜華招來帝後叮囑了一番:「除了去祭祀歷代先帝,也去安國公墓前奠酒,他也念著你們。」


    兩人退下了。


    你們成婚,他們應該都能鬆口氣了。


    汪舜華摸了摸鼻子,覺得風裏有沙子。


    回來的時候,汪舜華聽說皇帝一路默默無話,隻是在世宗靈前跪了很久。


    與此同時,另外一件事也牽扯著朝廷上下的注意力:對外開放這麽些年,養肥了不少外貿企業。隻是由於關稅太高,所以很多人都在打走私的主意。


    汪舜華經歷過那麽多廉政教育的洗禮,當然知道世上沒有清水衙門這麽回事。這些年陸陸續續抓到了不少,其中不乏許多大案要案;糧食走私是其中重要的一種,但也不是唯一的。


    此次暴露的問題就讓汪舜華觸目驚心。


    其實事情起因很簡單,就是廣州海關衙內土霸王做慣了,以為天高皇帝遠,所以可以無法無天,逮著個商人使勁敲竹槓,你這是奢侈品,該課稅多少,沒錢,那就扣東西——欺人太甚,操刀子上!


    自古民不與官鬥,自然不是沒有道理。很快,老漢倒在血泊裏,下麵的人也都一鬧而散;衙內年齡還小,也嚇到了,匆匆忙忙跑了;當然還去打聽了一下,那個珠寶商人陳斌,是增城小有名氣的商人。


    很快,陳家兩個兒子陳榮、陳昊一紙訴狀告到廣東提刑按察使。隻是蛇鼠一窩,沆瀣一氣,不僅不準狀子,還把那兩人抓起來,說你爹剛死,不好好在家裏守孝,跑出來拋頭露麵,這是不孝!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陳家兄弟這時候明白過來,官官相護,估摸著這波人都是一條藤上的。


    畢竟人命關天,陳家是個大家族,想要徹底抹去,也是不容易的。於是商量了一番,判了官司,畢竟是陳家自己先動刀子,雙方各打五十大板,衙內扔了個跟班出去,又賠了點錢,事情就拉倒。


    沒那麽簡單!


    陳斌的兒孫都是普通的商人,可女兒嫁給了讀書人湛瑛。


    湛瑛字伯琛,號怡庵,本人隻是個普通的讀書人,但有個叫湛露的兒子。


    他還有個名字,叫湛若水,是當時與王守仁並駕齊驅的心學宗師。


    湛瑛曾經被推薦到國子監,但每屆進士名額實在太少,他沒有考上,也不願意參加吏部銓選徹底放棄仕途,於是繼續攻讀。


    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自然是要通知他的。


    湛瑛雖然不名一文,但性格相當強硬。從來嫉視如仇,曾經當麵斥人過惡,讓人家無地自容。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歷史上被構陷罪名,下獄而死,以至於兒子十四歲才入學讀書。


    湛瑛聽說老丈人死了,郎舅被下獄,連夜告假回鄉審問家人。跑回來報信的家人都是跟著跑外海的,多少知道點情況,就把平日裏聽到的說了,其實本意很簡單,就是這夥人來頭很大,我們鬥不過,就這麽著吧。


    湛瑛不會這麽想,麻蛋原來不是簡單的恃強淩弱,而是一個巨大的貪腐集團!


    雖然是讀書人,但也不是呆子,他能夠想到海關裏頭有多少油水,又有多少髒手。


    於是他就跑到廣州查探,很快找到傳說中的秦樓——這年頭沒有監控,但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尤其是大家都缺少樂子的時候,真的!


    看著一群達官貴人和鶯鶯燕燕們進進出出,又從幾個商人那裏打聽到情況,湛瑛發現事情可能比想像得更加嚴重。但雙拳難敵四掌,這樣的貪腐集團要他獨立去查,那是癡人說夢!


    於是他回到家繼續想辦法,怎麽辦?到北京告禦狀唄!但是這夥人在廣東有這樣大的勢力,難道北京就沒人?自己一個太學生,想要鬥倒這些人,簡直不自量力。更重要的是,自己手裏並沒有過硬的證據,道聽途說就想告倒朝廷大員?笑話!


    湛瑛不信邪,他找到了奉旨到廣東審理案獄的馮俊。


    馮俊召見了湛瑛,心裏大致有數了——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海關裏隱藏著何等的利潤,明眼人都能看見。這些年來伴隨著經濟的發展,腐敗確實有滋生的跡象,朝廷也加大了對地方尤其敏感領域的監察力度。廣州港是天下第一港,貨物吞吐量和賦稅都穩居全國第一,自然得到重點關注。這些年來下去查探的官員和特工不少,說好的很多,說有問題的也不少,另外還有不少匿名舉報,朝廷早就想徹查,一直拖了下來,現在看來,不能再拖了!


    馮俊之前心裏準備,隻是這些人藏得深,現在是堅定了決心;但是畢竟他沒有旨意,幹不了這事。


    經過初步的查證之後,他認為可能是個驚天大案,於是回京向汪舜華稟告。汪舜華馬上想到某個著名的案件。既然如此,那就查,徹底的查,正好給言官找點事,別隻忙著催我還政!


    太後認了真,派出的陣容也很不一般:右都禦史王恕、左副都禦史原傑帶隊,下麵還有各部的精幹力量,當然不是隻查廣州海關的問題,而是抽查好幾個海關。


    這些人還隻是辦案人員,領導則是勛貴。


    到廣州辦事的是安國公於冕,皇帝的老丈人。


    調查組去年十月動身,直到今年八月回來,帶回了一堆帳本。


    隻是這時候皇帝大婚是頭等的大事,什麽事都要往後靠。


    因此,汪舜華靜下心來聽匯報是十月底的事情了。此前其他幾個調查組已經相繼回京。汪舜華也知道海關衙門確實存在不少問題,沒辦法,利令智昏,關稅太高,走私的利益太大,肯定有人想要徇私舞弊;這些年商稅提高,就有不少商人勾結官府把國內的糧食說成是進口的糧食,把奢侈品定為普通商品,或者少報船隻的大小,朝廷也加大的這方麵的打擊力度。


    但是廣州海關的問題還是讓朝野上下為之震動。


    廣州海關司第一任提舉沈萱,蘇州常熟人,景泰八年進士,建極三年受命到廣州就職;第二任提舉李希成,建極六年進士,次年前來這裏任職。剛開始確實兢兢業業,清廉不染。別說貪汙受賄,就是請吃都不接受。然而看著港口的貨船進進出出,腰纏萬貫的富商巨賈來來往往,他的心理逐漸失衡。


    思想是行為的先導。思想出了問題,那麽接下來發生什麽樣的事都不奇怪了。


    當然,畢竟是關乎腦袋的大事,李希成沒有膽大到一開始就老虎吞天,而是一步步滑向深淵。最開始,他隻是對通關的奢侈品敲點竹槓,收點小錢。按照每船每次一百兩銀子的價格收費,其實他隻是想讓前來送銀子的老闆知難而退,畢竟這不是一筆小錢,中等家庭全部家產也不過如此,刑法上夠得上殺頭罪,但是老闆眉開眼笑,大手一揮,就呈上一盒銀子。


    整整一百兩!


    李希成傻了,他沒想到這個名叫鄒勝月的老闆如此豪爽,但很快回過神來:鄒老闆做的是珠寶生意,屬於奢侈品,怎麽判定全靠海關,是幾千幾萬兩還是幾百兩,都是自己這一筆的事。


    弄清楚了這個,李希成也就放下心來敬謝不敏了。按說朝廷對關稅很重視,製定的標準也很明確,什麽商品該征什麽稅一目了然,但怎麽操作還是有空間的。是奢侈品還是普通的商品甚至糧食,這之間的稅率差大得嚇人;即便是奢侈品,即便都是珠寶,也還有操作空間。朝廷沒有設立物價局一個個評估這顆珍珠值多少,那顆寶石值多少,也沒有第三方評估機構;甚至那麽多商船,也不可能全部開箱後,對照標準看著是上中下品,大中小號計算商稅。


    朝廷要求每箱商品必須同類,不能說在書箱裏夾帶珠寶,否則查出來全部以珠寶論,取高位;然後過稱,不管什麽樣的珍珠,一鬥多少銀子,其他的珊瑚之類的同理。


    因此,最開始李希成也就盡量把他家驗貨的時間放在臨近下班沒有別的商人在場時,檢查的時候就可以稍微放水;把稅高的珍珠寫成相對較低的珊瑚——倒是想寫成大米,但是所有進口的糧食都由朝廷統一徵收入庫,要作弊就要聯繫一大波人。


    為此還開玩笑的說:「每次都趕在下班的時候來,安心不讓兄弟們早點回家是吧。」


    鄒勝月很無奈的賠笑:「我們這些小商人,也就隻能做點小買賣,早早晚晚的,也沒辦法。」


    李希成笑:「你可別蒙我了,你們這些做珠寶生意的,都是腰纏萬貫。」


    看上麵說說笑笑,下麵的不會沒有眼色,當然鄒勝月都打點好了,參與驗收的一個都不落下。


    如果隻是這樣,也出不了什麽大事。李希成閉著眼睛都知道,有錢不賺王八蛋,其他海關搞不好也是這樣做的,誰都不傻。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看著李希成和鄒勝月親親熱熱,其他商人也就找上門來。李希成還有理智,沒有來者不拒,隻是選了幾家大戶進行合作。和鄒勝月一樣,按次收費、明碼標價;拿到的錢,李希成也沒有獨吞,自己拿大頭,下麵當差的也有份,什麽崗位多少錢,清清楚楚;而且為了避免利益衝突,他還將該科關員和走私船隻分為三組管理,每組組長單線聯繫該組所負責的走私船主,走私船主隻能在自己聯繫的那組關員當班時走私貨物;此外,就是建立清單、定期結帳。海關人員建立走私清單,詳細列明了放行日期、放行次數、好處費金額,雙方確認簽字,每十天結算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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